“本來想叫你出去聊, 怕你不放心小孩,所以我們就過來了。”林嚴說。
沈之彌讓兩人進來。
“我去看看秦恒。”林嚴的伴侶說。
沈之彌帶林嚴坐在陽台的小桌旁,他沒想到這兩人還特地過來了, 有些淺淡的不好意思。
林嚴朝臥室看了一眼, 問:“你想知道秦惻的事?”
沈之彌心想,他才不想知道。
但過了兩秒, 他猶豫了一下,問:“屠月是不是和秦家有什麽關係?”
林嚴對娛樂圈不太熟悉,聽到屠月這個名字, 倒是挑了下眉:“你是說那個已經退居幕後的女星嗎?”
沈之彌點頭。
這事一直在他心裏藏著, 揪著屠月本人問,又不太合適。
“有。”林嚴點頭。
他沉吟一會兒:“其實這事由我來給你講, 不太合適。”
沈之彌淺淡地笑了一下, 心裏也覺得諷刺。
“但是要讓一個親眼看著母親跳樓的人複述這些,又有些過分。”林嚴道。
沈之彌一愣:“你說什麽?”
他緩了一會兒,思緒才開始轉動:“你是說秦惻?”
“不可能。”沈之彌下意識想要反駁:“秦惻媽媽不是生病去世的嗎?”
“對外說是這樣。”林嚴道,“知道的人很少, 他母親和我媽是親姐妹,我才了解到這些。”
沈之彌不太相信, 或者說不太想相信。
這種事太離譜, 他雖然生著秦惻的氣, 也不想把這種事按在秦惻頭上。
但很快他想到了, 秦惻恐高。
沈之彌問過秦惻有多害怕,秦惻說, 隻是不喜歡從上往下看。
他還記得, 節目上玩跳樓機, 他說自己去就可以。
秦惻看著他, 問了一句話:“你想讓我看著你掉下去嗎?”
這話當時沈之彌就感覺有點不對,但是沒有多想。
“那他、他母親……”沈之彌張口。
“事情有點複雜。”林嚴也不常提這事,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我小姨陸婷和秦家是聯姻,不過我外祖父母去世得很早,陸家很快也沒落了。”
秦耀江——秦惻的父親婚後玩得挺開,但多少也顧忌著陸婷的麵子。
直到有一次,他看上了屠月,耍了手段把人弄到手,直接將人帶到了秦家的家宴上。
秦家那類大家族,這樣的事鬧得很難看,簡直是在打陸婷的臉。陸婷忍不了這種事,當天就離開了。
陸婷要和秦耀江離婚,但大家族離婚並不容易。
秦老爺子也知道了自己兒子幹的混賬事,直接氣進醫院。秦老爺子放話威脅秦耀江,要是離婚就別想拿到秦氏股份。
“當時我小姨已經帶著秦惻離開了。”林嚴說。
沈之彌有些詫異,他記得秦惻的父母應該是沒有離婚的,否則秦惻也不可能在秦家長大。
秦耀江既沒魄力放棄繼承人的位置,又不想放棄自己的真愛。
他開始逼迫陸婷回去,把她剛找到的工作搞垮,住處弄沒,同時還向林家的生意施壓。
林嚴講到這裏皺了下眉:“這個時候,我小姨查出了癌症。”
沈之彌一瞬間感到了窒息。
雖然沒見過這個女人,但他卻能感覺到這人當時的絕望。
其實他對秦惻的戒備和害怕也來自於這一點。
他很清楚,像秦惻這樣背景的人,如果真想對一個人動手,絕對能讓那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寸步難行。
沈之彌突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他媽媽回到秦家,是因為……”
林嚴點頭:“對,沒錢治病。”
“秦惻……”沈之彌哽了哽才繼續問,“一直跟著他媽媽嗎?”
“是。”林嚴點頭。
“我小姨是個很好的人。當時我家這邊的生意也靠著秦氏,我媽總認為,她是怕牽連我家。”林嚴歎了口氣。
“更過分的是……”林嚴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秦耀江並沒有讓那個女藝人離開秦家。”
沈之彌喝了口水,壓下湧上來的震驚和惡心。
“又過了一段時間,就聽說我小姨在市內的一棟公寓裏跳了樓。”
林嚴抬頭看沈之彌:“自殺,時間在半夜。”
“是秦惻叫的救護車報的警。”
沈之彌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距離林嚴離開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中途秦恒醒了一回,他帶著秦恒洗了澡,這會兒小孩又已經睡著了。
沈之彌躺在**睜著眼睛。
明明他隻是個聽故事的人,這會兒眼前卻不斷閃現著各種場景。
一會兒是女人崩潰跳樓的場麵,一會兒又是才七歲的秦惻,呆站在窗口邊,低著頭往下看。
心髒驟縮了一下,沈之彌抱著被子蜷起身體。
沈之彌覺得秦惻的母親有點可憐。
如果真能忍受丈夫帶著人登堂入室,按她也不會帶著孩子離開豪門辛苦生存。
出於求生的本能,或許還有對孩子的不舍,她強忍著又回到了秦家。但尊嚴被踐踏的痛苦還是超出她的想像,最終被折磨到自殺。
林嚴說得每一句話,都來自外人的旁觀。
所有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但沈之彌絲毫沒有獲得答案的喜悅。
他忍不住想,當時跟著母親的秦惻,生活是怎樣的?
那時候他才多大?和秦恒一樣才七歲?
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跟著母親離開,看著母親為了錢困擾甚至崩潰時是什麽心情?
得知母親因為沒錢看病被迫回到秦家,看著母親在金錢、生命和尊嚴中掙紮,又是什麽心情?
還有最後,親眼目睹母親死亡的秦惻,那麽小的秦惻……
他一個人孤零零呆在那棟公寓裏,等了多久才等來了能依靠的大人?
母親離開後,他又是怎麽在秦家生活下去的?
怪不得秦惻恐高,怪不得他那麽討厭屠月。
怪不得……他那麽在意錢,在意到了偏執的地步。
沈之彌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隻感覺一晚上昏昏沉沉。
他早上醒來時,手裏還握著手機。
點亮手機屏幕,出現的是微信聊天頁麵。
紅色的卡通頭像在聊天框上掛著。
光標還在輸入框裏閃動著,卻沒有任何字打進去。
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秦恒醒了,沈之彌忙放下手機,幫小孩穿衣服。
“等會兒爸爸送你去學校,不要怕。”沈之彌說。
秦恒點頭。
“我們沒開家長會,所以今天要去找老師道歉。”沈之彌幫秦恒穿好外套。
看著麵前乖巧的秦恒,沈之彌愣了愣神,像是通過秦恒看到了另一個孩子。
“你……”沈之彌喉嚨有點堵,他頓了頓才繼續說,“你不要怪你父親。”
秦恒抬頭看著他。
“我昨天說氣話,他沒有不把你當兒子。”沈之彌伸手摸摸秦恒的腦袋。“他可能隻是……因為沒有被好好對待過,所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當父親。”
“我知道。”秦恒點頭,“昨天是奶奶去世的日子,我聽到你們說了。”
沈之彌有些驚訝,沒想到秦恒昨天在裝睡,他也不知道這小孩聽了多少。
“一次家長會而已,而且父親肯定很難受,我原諒父親了。”秦恒說。
“我們吃完早飯去上學。”沈之彌朝秦恒笑笑。
秦恒偷偷抬頭看沈之彌。
他原諒秦惻了,那沈之彌呢?
沈之彌和林嚴兩口子打了聲招呼,帶著秦恒下了樓。
酒店離學校挺近,他沒開車,和秦恒步行往學校走。
七點鍾的早上,天已經很亮了。
沈之彌卻感覺自己仿佛還留在昨晚,林嚴告知他這些事情的時候。
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對秦惻做了很多過分的事。
無論是有意無意。
他把秦惻備注成「五塊錢」,偶爾秦惻給他買東西,他卻調侃秦惻,問他要不要AA。
他還拉著秦惻去坐跳樓機,在跳樓機上拽著秦惻,讓他往下看……
還有昨天,在秦惻母親的祭日,他諷笑著問秦惻:“你賺那麽多錢想要給誰花?”
秦惻賺了很多很多錢,但他想要救的人,卻早就不在了。
所以他隻能陷在金錢的怪圈裏,不斷往前走,永遠沒有盡頭……
走著走著,沈之彌突然蹲下。
“你怎麽了?”秦恒嚇了一跳。
“沒事。”
沈之彌抹了把臉,站起來,繼續帶著秦恒往學校走。
到了秦恒的學校,沈之彌和老師打了個電話,直接帶著秦恒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秦恒的班主任是個看起來很溫和的女老師,怕沈之彌找不到她的辦公室,還特地來接。
沈之彌見到老師忙道歉:“對不起老師,周六沒能來開家長會。”
他道歉的態度誠懇,老師也沒想到大明星竟然那麽沒架子,也跟著手忙腳亂。
“是我不好。”沈之彌歉疚道,“我這段時間隻忙著工作,沒太注意秦恒學校裏的事。”
“沒事沒事,不用道歉。其實……”老師看著他欲言又止。
“上次過來您還特地告訴了我家長會的事,是我沒安排好。”沈之彌說。
他跟著老師踏進辦公室,一抬頭愣住。
秦惻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正抬頭往門邊看。
隻是一天兩晚沒見而已,秦惻身上的疲憊感更加濃重,仿佛熬了兩個晚上沒睡。
老師幹笑:“秦先生來的時候,已經道過歉了。”
過了一個早讀課,臨近上課的時候,沈之彌和秦惻帶著秦恒走出辦公室。
兩大一小在學校裏沉默地走著。
沈之彌牽著秦恒的手,忍不住想往秦惻那邊看。
他努力克製住衝動,讓自己去想剛剛老師說的話。
秦恒的身世在學校裏曝光,班主任開家長會的時候已經知道了。
周六老師和李照的家長談過了,最近學校裏也會舉辦一個類似的教育講座,糾正孩子的看法。
但大人也不能刻意插手,隻怕越插手越嚴重。
秦恒估計也不想被特意關注。
秦惻本想讓秦恒轉學,換個環境。
沈之彌卻覺得如果逃開了,可能身世在秦恒心裏會永遠是一根刺。
況且……秦恒在意這些,本質和別人怎麽說沒關係,而是家裏的問題。
之前在氣頭上的時候,沈之彌能肆無忌憚地指責秦惻。
現在沈之彌卻不知道該怎樣說、怎樣做。
就像他對秦恒說的一樣,一個沒被父親好好對待過的人,讓他突然變成一個合格的父親,似乎有些強人所難。
“快要上課了。”秦恒說。
他指了指自己的教室,雖然心情下意識低落下來,但還是鬆開了牽著沈之彌的手。
沈之彌拉住他,看向秦惻:“那個……我們一起送他過去吧?”
“好。”秦惻點頭。
秦恒抬起頭,有些驚喜。
沈之彌和秦惻一左一右牽著秦恒的手,走到教學樓的走廊上。
秦恒的教室在一樓,兩麵都有窗戶。
此刻看到兩個陌生的大人過來,滿教室的小孩子都好奇地伸著腦袋往外看。
沈之彌一看到他們,火氣立刻上來了。
在他眼裏,這些孩子一點都不可愛,全都是欺負秦恒的凶手。
秦恒要進教室,沈之彌卻一把把他抱了起來。
“不行,不能就這樣進去。”沈之彌說。
秦惻和秦恒都疑惑地看向他。
“那個叫李照的坐哪兒?”沈之彌冷著臉問。
秦恒沒說話。
沈之彌這個表情,好像要衝進去揍李照一樣。
“快給我指指!”沈之彌催促。
秦恒無奈,伸手指了一下靠窗的位置。
那剛剛好,沈之彌心想。
他看了眼秦惻,說:“你跟上來。”
秦惻被他弄得滿頭霧水。
他得知秦恒的情況,到學校裏來的時候也是有點怒氣。
但是看到一學校的小孩子,秦惻也不知道該怎麽妥當處理這些事。
“你跟緊點。”沈之彌伸手拉了下秦惻。
秦惻垂眸看向抓住自己西裝的手,順著沈之彌的力道往前。
他和沈之彌以及秦恒的距離驟然拉進,像是親密無間的一家三口。
沈之彌帶著這一大一小,維持著這樣黏黏糊糊地姿勢走過窗邊。
教室裏一堆小腦袋,下意識跟著他們轉來轉去。
走到李照的位置,沈之彌見到了這小子。
看起來長得還挺可愛,做事情怎麽那麽可惡。
沈之彌半點武德不講,直接瞪了這個熊孩子一眼。
他抱著秦恒,拉著秦惻,從教室前門走到了教室後門,全方位給這群孩子展示了一下他們親密的家庭狀態。
秦恒先是有點懵,但看到教室裏同學或驚訝或羨豔的目光,一點點高興也浮了上來。
他也是有人喜歡的孩子。
秦恒忍不住伸手抱住沈之彌的脖子,依戀地趴在沈之彌頸邊。
這個角度,秦恒剛好對上秦惻的視線。
秦惻也明白沈之彌在做什麽了。
他伸出手,在秦恒頭頂摸了一下。
在伸手的時候,秦惻很怕秦恒躲開。
還好,秦恒沒有躲。
沈之彌又從後門繞到前門。
這次走到李照座位邊的時候,沈之彌沒有瞪他,而是響亮地在秦恒臉頰上親了一下。
一個班的小孩子嘴巴頓時張成了「0」型。
秦恒的臉瞬間變成了番茄。
他手攪住書包帶子,爸爸這是在幹什麽啊,怎麽能在那麽多同學麵前親他!
這還不算完。
秦惻看了看沈之彌,學著他的樣子,在秦恒另一邊臉頰上也親了一下。
秦恒震驚地看向秦惻,腦門開始冒煙。
壞了,秦惻也跟著沈之彌學壞了!
一屋子六七歲的小孩,哪裏經受過這陣仗,被沈之彌高調秀親情的舉動當場嚇呆。
秦恒這會兒完全忽略了同學們的反應,腦子裏全是沈之彌和秦惻親他的場麵。
他感覺沈之彌好像抱著他在走廊上轉了好幾圈,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秦恒才發現,自己竟然也一直抓著秦惻的袖子。
沈之彌這人相當喪心病狂,恨不得抱著秦恒圍著教室轉個八百圈。
轉第一圈時,秦恒有些高興。
轉第二圈時,秦恒很感動。
等轉到第八圈時……秦恒麵無表情,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沈之彌。
秦惻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有些想笑。
“快上課了,爸爸。”秦恒無情地提醒。
“那好吧。”沈之彌意猶未盡地把他放下來。
秦恒鬆了口氣。
再讓沈之彌抱著轉下去,可能他都不好意思去上學了。
秦恒往教室走。
快進去的時候,秦惻卻叫了他一聲。
秦恒轉過頭,就見秦惻朝他走過來,蹲下身看著自己。
“什麽事?”秦恒問。
秦惻伸手幫他理了下書包背帶,說:“對不起。”
秦恒一時沒動,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他眼裏,秦惻是個很厲害的人,是他認識最厲害的人了。
他很喜歡沈之彌,但最崇拜的卻是秦惻。
秦恒以為秦惻是不會犯錯的,所以一旦有什麽事,秦恒總會想是不是自己哪裏沒做好,是不是秦惻對他不滿意。
他沒想到,原來秦惻也會對人道歉。
原來秦惻這樣的大人也會犯錯。
“沒關係。”秦恒說。
“去教室吧。”秦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之彌站在旁邊看著,覺得這一幕特別稀奇。
秦恒進了教室,秦惻站起身來。
這時沈之彌才發現,秦恒走了,現在就他和秦惻兩個人了。
兩人一起往學校外走。
學校裏很安靜,上課鈴聲響起之後,便更安靜了,隻有兩側白楊樹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那個,對不起。”沈之彌說。
“嗯?”秦惻轉頭看他。
“那天,我不該對你那樣說話。”沈之彌低聲說。
“不用道歉。”秦惻看他,又低頭快速移開目光,“是我……”
話說了一半,又卡住。
過了好一會兒,秦惻才艱難開口:“那天你說的沒有錯。”
氣氛突然低落了下來。
成年人的事情,遠沒有小孩子那麽簡單。
某些事實被無情撕破,籠罩在外麵那層簡單的、直白的喜歡,便岌岌可危。
沈之彌笑了一下:“我沒資格指責你,我也是一樣的。”
可能他更不堪一些。
明明早就已經意識到了,卻始終無法改變,還借著醉酒把秦惻拉下水。
送完秦恒,沈之彌很快又趕回了劇組。
屠月還在劇組。
但她的戲份不多,再過兩天就要殺青了。
等到屠月殺青那天,沈之彌找到屠月的助理。
“屠老師晚上有空嗎?我想和她談一下合約的事。”
助理很熱絡:“屠姐一直等著您聯係呢,晚上我和屠姐確認下時間,再通知您。”
晚上,沈之彌和屠月在旅店外的小餐廳見麵。
“考慮好了?”屠月笑著問。
“之前和你的經紀人交流過,這份合約應該符合你的要求,你看看,沒問題就簽了吧。”她說。
沈之彌沒接合約。
他淺笑一下:“不好意思屠老師,我不準備和你的工作室簽約。”
屠月看向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失去了笑容,她這張受到時光寵愛的臉上,顯露出一絲憔悴。眼下的青黑,也透過妝容的遮掩,露出了痕跡。
沒有說話,屠月把合約放在一旁,抽出一根細長的女士煙點上。
“你知道了什麽?”她問。
“沒什麽,一些往事罷了。”沈之彌說。
屠月臉上的平靜驟然裂開。
她夾著煙的手拍在桌子上,指骨猙獰。
“你也覺得我錯了嘛?被秦耀江看上是我的錯嗎?我能怎麽反抗他?”
崩潰了一瞬,屠月又很快收拾好表情,依舊是那個優雅的女明星。
她靠在椅背裏,抽了口煙:“那個女人是自己跳的樓,又不是我逼的。”
沈之彌抬頭看他,問:“留在秦家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要取代秦夫人?”
屠月一僵,夾著煙的手指不自覺顫抖。
沈之彌看著屠月,覺得這個女人其實很可憐。
那天晚上他幫屠月打水,屠月問了他一句話:“得了絕症的人提前去世,是不是一種解脫?”
沈之彌當時隻以為她是在問角色,現在才知道,屠月是在問秦惻的母親。
她是被秦耀江強迫的,但可能真的接受了秦耀江給她的資源。
可能某個瞬間,真的產生了想要取代陸婷的念頭……
於是陸婷死後,那絲愧疚和恐懼就埋在了心底,如影隨形,每次站在閃光燈下時,都會悄然冒出來。
夜晚更是避無可避,讓人連覺也睡不好。
“屠姐。”沈之彌歎了口氣,“我不認為是你的錯,秦惻也不這樣認為,否則你不可能在娛樂圈混得如魚得水。”
“但是你不該用我的工作,來試探秦惻。”
屠月哂笑:“你還挺喜歡他。”
“他沒有對付你的意思。”沈之彌說。
秦惻大約是恨屠月的。
但是沈之彌知道,秦惻本質上和秦耀江不一樣。他理智上很清楚屠月是被迫的,所以這麽多年都沒有出手對付屠月。
但也僅限於此。
不對付屠月,不代表樂意看到她,不代表允許自己親近的人進入屠月的公司。
“沈之彌,你也是藝人,你應該懂我。”屠月看著他問,“你就沒有什麽怕被人戳破的事嗎?”
沈之彌垂眸笑了一下。
正因為他有,所以他才同情屠月。
“這件事,你認為我沒錯,警察認為我沒錯。但是隻要爆出來,全天下的人都會認為是我逼死了秦惻的母親。”
屠月探著身子去看沈之彌,“是你你怕不怕?就像你和秦惻的合約,萬一爆出來了,那些口口聲聲說喜歡你的粉絲,會怎麽罵你?”
沈之彌沒說話。
屠月在杯子裏抖了下煙灰:“和你簽約的人是秦惻,他一出事,就把你逼到了兩難境地。你隻是演了個戲解決自己的困境而已,你有什麽錯呢?但最後挨罵的是你,事業崩潰的人也是你。”
“我廢了那麽大力氣,爬了那麽高,但隻要這件醜聞抖出來,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屠月看向沈之彌,“你應該懂我,我要的不是秦惻不對付我,而是永遠沒有人能用這件事來攻擊我。”
“沈之彌,秦惻喜歡你,這對我們倆都是一件好事。”
屠月笑笑,“我老了,隻是不想晚節不保。你進我的公司,我積攢的人脈資源全是你的,我隻需要保證我們是利益共同體。這樣你和秦惻都不會把事情爆出去,我就放心了。”
“秦惻不會把自己母親死亡的事說出去,是你多想了。”沈之彌說。
屠月沒說話,眼底是常年被恐懼折磨的偏執。
沈之彌看著屠月。
他突然發現屠月走的這條路,和他之前選的很像。
怕人設崩塌,所以努力把秦惻拉到自己這條船上。
怕有一天事情真爆出來,所以拚了命的拍戲工作,和每一個有實力又不為資本妥協的導演交好,一切都是防備著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發生。
沈之彌即使到現在,他看到cp粉嗑糖的言論,心裏依舊會有種做了壞事的心虛。
他以為隻要爬得夠高就好了,但看到現在的屠月,卻不確定了。
也許爬得越高,越怕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沈之彌,你那麽聰明,不會真為了秦惻放棄這些吧?”屠月笑著問,“他能喜歡你幾年?喜歡到什麽程度?”
沈之彌看看窗外。
景區晚上的月光很亮,亮的人心底的恐懼無處遁形。
“屠老師,我沒準備和你談這些。我這次過來,隻是因為拒絕您的邀請,向您道個歉。”沈之彌站起了身。
屠月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兩人帶著口罩帽子出了餐廳。
臨走之前,屠月又看向沈之彌:“我邀請你進公司,不全是為了試探秦惻。你的演技很好,很有天賦,我很欣賞你。什麽時候改變主意了,可以再聯係我。”
沈之彌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摘下了口罩。
“不好意思啊屠老師。”
沈之彌笑得燦爛:“我很在意我的愛人秦惻,怎麽會和他不喜歡的人一起共事呢?”
屠月冷下了臉:“別在我麵前演。”
“拒絕我你知道意味著什麽。”說完她打開車門,驅車離開。
沈之彌看了她一會兒,收了笑,帶上口罩,轉身往劇組定的旅店走。
周圍很冷清,偶爾有點蟲子鳴叫的聲音。
沈之彌突然有些羨慕自己剛剛演出來的那個人。
真誠、勇敢、一往直前。
敢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一切**、付出所有。
為什麽,他就做不到呢。
他做不到毫不在意,屠月說的每句話都戳進他的心裏。
沈之彌害怕,也猶豫,所以隻能演。
像個膽小鬼,縮在一個虛幻的盔甲後,瑟瑟發抖。
景區的戲份差不多拍完了,拍攝地點又轉移到了市區內。
下午拍攝結束的早,沈之彌習慣性地想回家。
等車子進了別墅,他才後知後覺想到,自己最近回來是不是不太合適。
但猶豫了一會兒,沈之彌還是下了車。
他想吃張媽做的菜了。
張媽一如既往的熱絡,見他回來很高興,忙問他想吃什麽。
“想吃甜的。”沈之彌說。
“那張媽給你做甜米飯和炸鮮奶。”張媽說。
張媽進了廚房,沈之彌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他抬頭往二樓看,視線習慣性掃過書房的房門。
沈之彌經常偷偷看書房。
癱在沙發上看電影時,坐在餐廳吃飯時,總是假裝不經意地抬頭看一眼。
因為秦惻經常呆在書房裏。
但他每一次看,這扇門都是關著的。
這整個別墅,所有房間沈之彌都「探索」過。
隻有書房,他從來沒進去過。
即使在門前晃悠了八百遍,但他好像始終沒有進入這扇門的資格。
可這次抬頭,沈之彌愣住了。
書房的門沒關。
雖然隻敞開了一條縫,但的確是開著的。
好奇心又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
是……秦惻回家時忘了關了嗎?
不會門鎖壞了吧?家裏進賊了嗎?秦惻那些商業機密,不會丟了吧?
各種念頭盤旋了好幾圈,沈之彌才想到最重要的一個——秦惻現在在不在家?
沈之彌張口想問張媽,又沒問出來。
現在秦恒還沒放學,秦惻怎麽可能回來?
視線又放到了書房的門上。
那他……要不要上去看看?
沒有進去的意思,就是探頭看一眼,然後把門關上。
掙紮了好一會兒,沈之彌起身上了樓。
他走到門邊,看著這扇厚重的門出神。
透過巴掌大的縫隙,沈之彌往裏看了一眼。
秦惻坐在椅子裏,正在看畫冊。
似乎聽到了動靜,他抬頭朝門邊看過來。
沈之彌頓時有些尷尬。
“我看到門開著,以為你忘了關。”
也是,既然書房的門開著,秦惻怎麽可能不在。
“回來了?”秦惻也有些驚訝。
他放下手裏的硬皮畫冊,想要起身。
但看看沈之彌,他又道:“不進來嗎?”
沈之彌猶豫了兩秒,拉開門走進去,但沒有往裏走,隻站在門邊。
進來之前,沈之彌想過很多次書房的模樣。
大抵和背後這扇門差不多,也許處處充滿了高科技的痕跡,看起來可以立刻拿出去拍科幻片。
但進來之後,沈之彌才發現,這就是一間普通的房間。
一個書桌,幾架書櫃,還有一些擺放很規整的文件櫃、碎紙機、打印機、投影儀。
秦惻睡覺的地方應該在裏麵,沈之彌沒抬頭看。
房間裏唯有一個靠牆的櫃子有點特殊,裏麵放著些相冊,還有零零碎碎一些舊物,但是也沒多少。
架子上層放著他送秦惻的那五枚紀念幣。
“今天怎麽回來得那麽早?”兩人異口同聲。
說完又都有些尷尬。
“我想回來接一下秦恒。”沈之彌說。
“嗯……”秦惻點頭。
沈之彌看了眼時間,還沒到秦恒放學的點。
他站在門邊有些不自在。
這種感覺很像上次他去秦惻的辦公室。
那次兩個小時的等待讓他不太舒服,後來就再也沒去過。
但想一想,讓他不舒服的似乎不是等待的時間太長,而是那種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在其他地方,沈之彌溜達兩圈就能融入進去。
但在秦惻的書房和辦公室,好像到處都被工作塞滿了,他怎麽擠也擠不進去。
秦惻坐在椅子上,摩挲著手指,也有些不適應和無措。
“林嚴……去找你了?”他問。
“嗯。”沈之彌點頭。
他心裏也清楚,如果秦惻沒有同意,林嚴不可能告訴他那些事。
“抱歉。”秦惻垂眸,“我沒辦法……自己告訴你。”
“沒事。”沈之彌忙道,“我知道。”
沈之彌想過,如果他遭遇了同樣的事,會怎麽辦。
可能……永遠不會提,也不會樂意別人提,不想看到相關的人,也不想接觸相關的事。
這樣就能假裝,這種事沒有在自己生命裏發生過。
“我……”沈之彌視線落在那本硬皮畫冊上,“我能看看嗎?”
秦惻一愣,點頭:“可以,不過裏麵……沒什麽東西。”
沈之彌本以為秦惻這話是客套。
等他真的翻開這本有些老舊的卡通畫冊,才知道秦惻說的是實話。
裏麵真的沒什麽東西。
看起來很厚的畫冊其實很輕,封皮翻開後,裏麵不是一頁頁的圖畫內容,而是一張張空缺。
每一頁畫紙中間的圖像都消失了,像是被人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劃過邊緣,將圖像整個取下,隻留下外麵白色的邊緣。
每一頁都是這樣,根本沒有讓人翻動的餘地,一眼就能從封皮看到封底。
沈之彌有點懵。
這本畫冊明顯被秦惻小心翼翼地保存著,精裝本的八個角都還是尖的,完全沒有磕碰磨損。
沒人能想到,保存那麽好的,隻是一個外殼而已。
“裏麵的畫呢?”沈之彌問。
秦惻偏開頭去看窗外,他抿了抿唇,說:“賣了。”
沈之彌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想到,之前秦惻說過,因為沒錢,賣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秦惻伸手。
沈之彌把畫冊遞回去。
秦惻翻著看了看,笑了一下:“那是我媽第一次離開秦家。我回到家發現我媽不在了,秦耀江打了我一巴掌,說我再鬧就跟著滾,我就跟著滾了。書包裏沒什麽東西,隻有這本畫冊。”
沈之彌靜靜地聽著。
“秦耀江這人什麽事都能幹出來,我在外麵找到我媽的時候,她手機錢包證件都丟了。我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附近有個小學,我到學校門口,把畫冊裏的畫一張張賣了。”
“最喜歡的那張賣了五塊錢。”
“那麽小就是奸商啊。”沈之彌艱難笑著。
秦惻也扯了下嘴角。
秦惻靠在椅背上。
書房窗簾沒拉,窗戶也沒關。
傍晚的風伴著霞光吹進來,吹散秦惻的額發。
沈之彌仿佛能看到那個毅然決然,離開秦家去找媽媽的小男孩。
他隻帶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走,最後卻連最喜歡的東西和最在意的人都失去了。
沈之彌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著秦惻的額發。
秦惻握住他的手腕,把手蓋在自己眼睛上。
“對不起。”他說,“我的確……很在意錢。你說的沒錯,我的確……”
艱難說了一會兒,秦惻喉嚨哽住。
他睜開眼去看沈之彌:“我不該要求你拒絕屠月,是我不對,你可以去她的工作室;以後我也不會插手你的工作;我努力……抽出時間來陪你和秦恒,所以……”
沈之彌知道秦惻的意思。
秦惻今天敞開書房的門,是在等他,是想要對他說這些話。
他低頭看著秦惻的眼睛。
下眼瞼帶著一層淺淡的青黑,顯而易見的疲憊。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秦惻身上的遊刃有餘褪去,經常帶著疲憊。
看到他的樣子,沈之彌不用猜就知道,為了把今天下午的時間空出來,秦惻昨晚肯定忙到半夜,甚至是淩晨。
沈之彌胸腔裏像被針紮一樣,漫出一陣細細密密的疼。
他喜歡的這個特殊款霸總,因為他變得那麽狼狽。
沈之彌輕輕吸了口氣,他看著窗邊飄動的窗簾,抽了下手腕。
秦惻按著他的手,沒放。
沈之彌強製自己露出個笑:“秦總,我們的合約隻有五年,你是個很好的合約夥伴,不需要勉強自己。”
秦惻握著沈之彌手腕的手,頓時收緊。
他閉了會兒眼睛,啞聲道:“沈之彌,你演的最長的戲是多長時間?五年會不會太短?”
再長點可不可以?一輩子可不可以?
沈之彌眨了下眼,壓下眼底驟然湧上來的酸意。
他用力,一寸寸把手收回來,笑著對秦惻說:“秦總,我的片酬可是很貴的。”
他退後幾步,退到書房門前,低頭說:“時間到了,我去接秦恒,”
秦惻手腕搭在額頭上,沒說話。
沈之彌最後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書房。
站在走廊上,盯著書房半開的門看了半晌。
沈之彌伸出手,輕輕帶上了房門。
這扇門終於對他敞開了一絲,卻被他親手關上。
車子開出了別墅。
去秦恒學校的路上,沈之彌一直在想,他和秦惻是怎麽在一起的?
現在回想起來,最開始似乎隻是好奇而已。
從穿進書裏,住進這棟別墅,沈之彌就對房子的主人產生了點好奇,經常盯著書房那扇門觀察。
後來親眼見到秦惻,那絲好奇非但沒有淡下去,還隨著這人的某些舉動,跟著一起湧動。
沈之彌知道自己喜歡能引起人探索欲的東西。
比如一個表裏不一的角色,一扇緊緊關著的與眾不同的門,再比如,一個把自己封在西裝裏,在商場上如魚得水,卻偶爾透露出一絲張揚的特殊款霸總。
他像隻被好奇心吊著的貓,一點點往下探索,卻越深入,越心疼。
沈之彌沒辦法指責秦惻。
也不忍心看他忍著疲憊,將延續了十幾年的習慣血淋淋地剝離。
愛錢有什麽錯,每個人都愛錢,隻是秦惻在用錢填充自己的生命。
但沈之彌知道,自己又的確在意。
在意這人把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花在賺錢上,在意有時候心血**去找秦惻,卻又被他以工作為由拒絕。
他努力讓自己不在意,假裝自己很大度。
直到前幾天因為秦恒的事情發火,沈之彌才知道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在意。
憤怒壓久了,就會口不擇言。
誰知道到時候,他會不會用秦惻最脆弱的地方,來攻擊秦惻?
喜歡……大概不能成為傷害一個人的理由吧。
停好了車子,沈之彌推門下車。
車門打開,他才想到自己忘了戴口罩,又坐了回去。
小學已經放學了,年紀稍大點的學生,已經自己走了出來,校門口一片熱鬧。
沈之彌走過去,在校門一側看到了秦恒。
秦恒背著書包,站在老師身後。
看到沈之彌,他向老師打了聲招呼,朝沈之彌走過來。
沈之彌看著七歲的秦恒,又想到了另一個七歲的小朋友。
和乖巧的秦恒不一樣,那個小朋友一定非常膽大,非常囂張。
看了一會兒,沈之彌朝秦恒張開手。
“幹什麽?”秦恒停下腳步,有點不好意思。
“抱一下嘛。”沈之彌說。
秦恒無奈地走過去。
沈之彌抱住秦恒,埋頭在小孩頸邊。
過了一會兒,沈之彌感到有隻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你怎麽了?”秦恒有些擔憂,“有人欺負你了嗎?”
沈之彌搖頭,他笑著說:“我把別人欺負了。”
秦恒歪頭看著沈之彌,不太懂為什麽欺負了別人,他自己反倒一副要哭的樣子。
“走,帶你回家。”沈之彌抱著秦恒起身。
成年人在某些方麵很有默契。
就像最開始,沈之彌和秦惻誰都沒有說喜歡,卻默契地同住在了主臥。
現在,秦惻又退回了書房,長時間呆在公司。
沈之彌雖然有時間回家,但大部分的時候也住在劇組訂好的酒店。
因為一開始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海誓山盟,現在分開了也格外平靜。
趙琦不知道沈之彌生活的變化,還惦記著沈之彌和屠月簽約的事。
“那份合約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前段時間突然讓我停下進度,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嗎?我看屠月那邊態度挺好,有問題應該可以詳談。”
沈之彌剛參加完活動,沒骨頭似的癱在後座。
趙琦問完又停了停,道:“你最近趕得有點厲害,要不要休息幾天?隻專注劇組就好。”
沈之彌搖搖頭,坐起身,嗓子有點啞。
“趙姐,不好意思,忘了和你說。屠姐那邊的合約,我已經拒絕了。”
“什麽?!”趙琦驚得差點撞到綠化帶。
“你為什麽拒絕?”趙琦問。
屠月的工作室對沈之彌來說絕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收到合約,沈之彌明顯也很高興,顯然不像是會主動拒絕的樣子。
沈之彌在工作上一直挺清醒,算是趙琦帶過最省心的藝人了。
趙琦實在想不通,沈之彌怎麽會突然私自拒絕屠月。
沈之彌抹了把臉,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理由。
“就是……不太合適。”
“是秦總給你找了其他公司嗎?”趙琦問。
除了這個她想不到別的理由了。
聞言沈之彌愣了一下,朝她笑笑:“趙姐,我和你估計還要合作一段時間。”
那就是沒有其他公司了。
趙琦心裏更迷惑了。
但看看沈之彌的狀態,她也沒有多問。
沈之彌以為自己那天和屠月的商談很隱秘,回到劇組,他才知道,自己拒絕屠月已經不是秘密了。
他剛回到酒店,晚上就收到了路明的消息。
路明:睡了嗎?
路明:聽好多人說,你拒絕了屠月的工作室。
路明:真的假的,造謠吧?
沈之彌趴在**看著微信一條條彈出消息。
他點進去,視線下意識在列表裏搜索一下。
那個紅色的卡通頭像還在他聊天列表裏呆著,因為幾天沒有發消息,已經壓到了最底端。
愣了一會兒,沈之彌才發現自己無意識點開了秦惻的聊天框。
退出聊天框,沈之彌點開路明的消息。
他回了一條:是真的,怎麽傳那麽快?
路明:我靠!
路明:你竟然真拒絕了?
路明:我的親哥,怎麽想的啊你!
沈之彌應了一聲:哎,小弟弟。
發完之後沈之彌看著這條消息愣了一會兒,想到的卻是某些和現在格格不入的畫麵。
路明那邊憤怒地發了個表情包:我給你說正事呢!
發完之後,他卻看到沈之彌把上一條消息撤回了。
路明:?
路明:發錯了?還知道撤回?你那麽有禮貌?
沈之彌:【微笑】;
路明:說真的,為什麽推掉?你之前不還高興得和我炫耀,說不會唱歌也沒關係,你以後可以專心演戲了。
路明:那麽好的機會為什麽推了?你現在沒公司多難啊。
路明:你拒絕了屠月,以後找公司就更難了。
路明:消息估計是屠月那邊放出來的,大家都在說你要求好高,一般的公司估計不敢找你。
沈之彌看著這一長串的消息,笑了笑。
這些事他已經預料到了。
沈之彌:沒什麽,就是沒談妥,所以推了。
路明那邊一時沒回複,似乎在糾結。
過了好一會兒,他發來了一條消息:別告訴我是因為秦惻不同意。
沈之彌看著這條消息眨了下眼睛。
不得不說,可能是出於戀愛腦的天賦,路明這人有些時候出乎意料的敏銳。
路明:我瞎猜的。
路明:……
路明:靠,不會真是的吧?
路明:沈之彌你有點危險啊!
沈之彌看著笑了好一會兒。
沈之彌:怎麽會呢?真以為我是你啊!
沈之彌:就是合約沒談妥。
路明:那就好。
路明:【嚇死】;
路明:也對,你那麽聰明,我擔心你幹什麽。
沈之彌心想,他聰不聰明不清楚,但路明估計真有點傻。
《白夜》的戲份快要拍完了。
空閑時間驟然多了起來。
有天劇組收工早,沈之彌下意識開著車回家。
快到了秦家的小區,他才又轉回來。
沈之彌開著車在A市轉了好幾圈。
路明說的那些弊端,他早有預料,但並不代表他不怕。
他得獎後,有很多公司也在考慮挖他,但當時他正在和屠月談合約。
現在和屠月的合約談崩了,屠月隱隱放出消息說他要求高,無形間給他以後找公司也造成了阻礙。
沈之彌明白這是屠月的威脅。
一些淺淡的恐慌漫上來。
一邊是為自己以後工作的擔憂,一邊又是談個戀愛還束手束腳,讓秦惻因為他的恐慌受委屈的自我唾棄。
從他避開秦惻獨自解約的時候開始,這種擔憂和唾棄混雜的沉重心情便時不時冒出來。
沈之彌又在這種恐慌中沉浸了一會兒。
然後他猛然想到,自己已經沒在談戀愛了。
這個念頭一湧上來,就蓋過了所有。
恐慌和沉重緩緩淡去,在這一瞬間,沈之彌甚至感到了久違的輕鬆。
輕鬆過後……便是無限的空茫。
心髒下麵像是深淵,讓他無止盡地往下沉。
車子開到一處商業街。
沈之彌左右看看,覺得附近的景色有點眼熟。
他正要繼續往前走,一抬頭卻看到了個熟悉的燒烤攤。
攤主站在烤架旁,手裏攥著一把簽子,拿著烤串往燒烤醬裏一浸,又放在了烤架上。
「滋啦」的聲響響起,看著湧起的白煙,沈之彌又感覺到饑腸轆轆。
想吃。
藏在記憶裏的味道湧上來,讓這點饑餓變得難以忍受。
但是,現在沒有給他買燒烤的人了。
胃和心髒一起抽搐著,急需安慰。
或許吃了就會好受點。
沈之彌停好車,想自己下去試試。
他喜歡吃燒烤,但從不在外麵吃。
剛出道時他坐在攤上擼串,被人拍到了,然後買了黑他的通稿,黑料沸沸揚揚飛揚了好長時間。
從那之後,沈之彌就沒再出現在燒烤攤上。
彎腰在車裏翻了一圈,沈之彌找到帽子口罩戴上。
覺得還不夠,他又找了個皺巴巴的外套,穿上後帶著兜帽。
快六月的天,他包得這樣嚴嚴實實,出現在燒烤攤邊,活像個怪胎。
比劃了好一會兒,沈之彌才點單成功。
他拿著一袋子烤串回到車裏。
天熱了,袋子外麵的保溫棉沒有了。
沈之彌坐在車裏,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串。
咬一口後,他頓住,低頭去看手裏的烤串。
這玩意兒原來那麽難吃的嗎?
秦惻已經七天沒回家了。
“這幾份方案批好了。”
“郊區那個項目還需要持續跟進,人手不夠要再撥人過去。”
“銷售部的幾份新方案都不行,明天早上通知他們開個會。”
“和張總約好的時間看方不方便提一提,不方便就把趙總的提上來。”
工作一份份安排下去,助理應聲。
過了一會兒,陳助理還在辦公室呆著。
秦惻皺眉在電腦的一份表格上糾了錯,然後才抬頭看他。
“還有什麽事?”秦惻問。
陳助理有點尷尬:“董事長……我要請個假。”
倒也不是秦惻太嚴厲不給批假。
而是老板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助理提請假的事,怎麽聽怎麽不合適。
“什麽時候請,多長時間?”秦惻問。
“七天後,從下午到晚上,第二天早上正常回來。”陳助理說。
“什麽事?”秦惻低頭繼續處理工作。
“我女朋友生日……”陳助理說。
放在觸控板上的手倏爾頓住。
秦惻愣了愣,抬頭道:“那挺重要的,去吧。”
陳助理沒想到那麽容易就請下來了,有點不可置信。
這幾天秦惻明顯心情不好,他還以為自己要在工作和女朋友之間痛苦抉擇。
畢竟他這個工作時間跨度有點長。
但是陳助理還有點為難。
他說:“當天其他工作都好辦,就是下午要接秦恒放學。”
秦惻看了眼時間,七天後是工作日。
“好,我知道了。那天我去接秦恒,你出去吧。”秦惻說。
陳助理應了一聲,推門往外走。
走出去他才反應過來秦惻說了什麽,他要去接秦恒?他有時間接嗎!
獨自坐在辦公室裏,秦惻合上電腦,趴在桌上休息了一會兒。
他微微側頭,剛好看到桌上的杜賓犬擺件。
因為他的動作,杜賓犬的狗頭正小幅度的搖晃著。
空閑下來,秦惻又想到,他被沈之彌拒絕了。
不算驚訝,應該說完全不出乎預料。
不知道為什麽,和沈之彌在一起的時候,他總覺得沒底,總覺得沈之彌可能會拒絕他,離開他。
一開始,他以為是沈之彌這個人太捉摸不透。
後來才發現,和沈之彌沒關係,出問題的是他自己。
出於自保,人的大腦會過濾一些讓自己不高興的事實。
所以秦惻很少會去想,沈之彌那天在繪色說的話。
偶爾在工作的間隙裏思考一下,又會被滿心的恐慌製住,有時候甚至能驚出一身冷汗。
因為他知道沈之彌是對的。
他不去參加秦恒的家長會,推不掉任何工作,不是因為真的忙,不是因為上邊有上司製衡,和生活所迫更是半點沾不上。
真正的原因,無非是權衡利弊後,把沈之彌和秦恒都排在了賺錢這件事後麵。
秦惻很討厭自己父親,甚至是仇恨。
他最恨的不是秦耀江私生活混亂,而是秦耀江為了秦家繼承人的位置,寧願逼死他母親,也要把他母親帶回秦家。
連帶著,秦惻對秦家所有人都不喜歡。
秦耀江晚年得了絕症,秦惻沒給他花一分錢。
他討厭家宴,在坐穩董事長位置後,把姓秦的人一點點踢出公司。
他拚了命地想把屬於秦家人的某些東西,從自己身上剝離。
可兜兜轉轉,秦惻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也成了個利益至上的人。
為了成為秦家家主,他收養了秦恒,卻又隻交給助理來管。
同樣是為了坐穩家主的位置,他開始了和沈之彌的合約婚姻。
一切都是始於利益。
沈之彌這個人很聰明,或許從第一次到公司來,就已經看透了。
那時候他在辦公室看到沈之彌,明知道沈之彌已經等了接近兩個小時,但還是在那一瞬間選擇了工作,選擇讓沈之彌再等四十分鍾。
回來時,看到辦公室的燈黑了,他以為沈之彌走了,沒想到沈之彌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或許心裏也清楚。
不然約會時打了半個小時的電話,為什麽會心虛?
早就意識到了,無非是懷著一種僥幸和不舍得心理自欺欺人罷了。
因為他也知道,這樣的自己,沒辦法留下沈之彌。
這樣的他……有什麽資格要求沈之彌為他妥協?
沈之彌拒絕他是對的,選擇屠月的公司也是對的。
他沒有資格置喙。
計時器響了起來。
秦惻直起身,打開電腦,像個被鎖鏈牽著的囚犯,繼續工作。
往常他會用工作清理掉腦海裏的思緒。
但這次,看著電腦上的文件,看著合作夥伴發來的信息,秦惻竟然有種惡心的反感。
他心裏甚至湧上了點憤怒。
如果不是這些東西……
秦惻合上電腦,起身拿起外套,想給自己換個環境。
他去了躺繪色,準備和韓路談談項目的推進狀況。
韓路待在頂樓,林嚴也在。
見他過來,韓路沒心沒肺地打招呼:“喲,這幾天沒見你,還以為你在這邊被指著鼻子罵了一通,不敢來了呢!”
林嚴看了韓路一眼,覺得自己這個發小能活那麽大也是奇跡。
秦惻沒理韓路,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杯酒。
韓路神經一如往常的大條,樂嗬嗬地問:“沈之彌怎麽樣了?我看他那天挺生氣的,現在好了嗎?”
秦惻沒說話,端起酒晃了晃。
韓路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不是吧……還沒好?”
“我聽說他拒絕了屠月工作室的邀請,還以為是為了你呢。”韓路說。
“你說什麽?”秦惻整個人愣住。
作者有話說:
大波折寫完了,知道你們心情激**;
我寫的時候也很激**;
但為了人設的完整性,這個情節躲不過哈;
秦總到這章為止的狀態其實不適合談戀愛,後麵兩人的感情還要發展;
辛苦你們嚎到這裏!明天發個小紅包安慰一下;
感謝在2022-09-15 11:34:22-2022-09-16 11:35: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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