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一景看上去非常習慣兩位跟他最親近的老人鬥嘴的場麵。

有些事雖然不記得了，但是那熟悉的感覺是刻進了DNA裏的。

可他習慣了，祁時卻不習慣，甚至有些惶恐。

等沈誌文停好車再上來，祁時簡直已經坐立難安了。

“你怕什麽，”沈誌文大剌剌地說，“這是你的地盤，來的都是客，客要隨主便。”

話是這麽說，但如果隻有趙雪鬆，祁時還勉強能把自己當成“主人”，但現在還有尹茂在，祁時剛畢業的時候就曾經勇敢地攔過尹茂的車，到現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尹茂很自然地走到尹一景坐的那邊去，趙雪鬆居然也起身把座位讓給了尹茂。

祁時有些不自然地端著水果送過去，然後很快坐到了主沙發這邊來，挨著趙雪鬆就不那麽緊張了。

“誌文，我讓你帶來的東西，拿出來吧。”

在麵對尹茂的時候，沈誌文的態度很值得玩味。

他保持了一些本能的尊敬，但又很刻意地在表現出自己和尹茂的親近。

沈誌文把文件從公文包裏拿出來，雙手遞到尹茂手裏去，嘴裏還說著：“請皇上過目。”

這句明顯的玩笑話，尹茂卻沒有接。

沈誌文反應很快，他立刻把東西直接放到了尹一景麵前去：“尹先生，這份合同還準備了盲文版本，你可以先‘看看’。”

祁時這時候才知道，尹一景住在這裏，不是什麽事都不幹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練習盲文，現在連合同和協議都已經開始準備盲文版本了。

尹一景熟練地摸過去，祁時甚至沒來得及分辨他到底是按什麽順序在摸，他就已經“看”完了。

“我們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之前怎麽說的，你不是都已經忘記了嗎？”尹茂沉聲說，“現在尹氏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但以你目前的情況，如果就這樣貿然回公司，想要反對，都不需要費心去想理由，現在你需要唐家的支持。”

“尹老先生，您恐怕弄錯了一件事，”尹一景平靜地說，“我現在和尹氏有什麽關係？我連跟您的關係都已經不記得了，尹氏集團對我來說沒有這麽重要，即便一定要我去，將要依靠的也隻會是我的能力，而不是和唐家的聯姻。”

尹茂看了他半天，然後祁時身邊的趙雪鬆摸著胡子笑了一聲：“我說你哄不過他，原先他還記得你的時候，不忍心違逆你的意思，都能想到合適的法子把你對付過去，更何況現在對他來說，你就是個惹人厭的老頭子而已。”

尹一景的性格，肯定是不會被人威逼和利誘的。

尹茂眉心一攏，問他：“你到現在有什麽底氣說這樣的話，你身體殘疾，沒有工作，你的收入來源呢？你靠什麽生活？”

“答案顯而易見，”尹一景氣定神閑地回答，“靠臉，吃軟飯。”

祁時正喝水，一口水差點噴出來，費了老大勁兒才壓下去，差點把自己嗆死。

尹一景還在繼續說：“如你所說，我身體殘疾，眼疾嚴重，這樣的條件連找一份像樣的工作都困難，我憑什麽去尹氏掌舵？又憑什麽去拖累唐湉湉？”

“我說你可以，你就可以，”尹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至於唐湉湉，是他們唐家自己願意，不算拖累。”

“唐家願意，也不是唐家跟我結婚，誰問過唐湉湉自己的意見？”尹一景話雖然衝，但語氣還是很平和，“結婚這件事，隻跟當事人自己有關，其他人的意見都不重要。”

“我看你是失憶把腦子都弄丟了，”尹茂有些來氣了，“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嗎？”

“婚姻歸根結底是兩個家庭之間的事，如果不能和原生家庭徹底斷絕往來，總歸還是要雙方父母認可的，但我現在不是父母雙亡了麽。”

尹茂氣結：“你！”

趙雪鬆出來打圓場：“孩子這話也沒說錯，確實從小就父母雙亡了，就我們三個老的，又還能陪他多久呢？婚姻大事，還是得選一個彼此中意的才行。”

“誰跟他彼此中意？”尹茂看向祁時，“你嗎？”

祁時居然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回答說：“如果是他失憶之前，應該算是，但現在就不好說了。”

尹一景眯起了眼睛。

趙雪鬆也看出來，祁時這是在借機搞事情了，他笑眯眯地靠回沙發上，不再吭聲，樂得看熱鬧。

“你在這吃幹飯，人家都不樂意了，但凡你有點自尊心，就該跟我回去，你奶奶身體也不好，總是見不著你，心裏著急。”

“那倒也不是，”祁時及時開口，又把話頭接了過來，“董事長，我的意思是，現在尹一景還沒想起來我們過去的事，在他恢複記憶之前，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喜歡我，但對我來說呢，現在這個時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沈誌文代替所有人問出來：“什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雙行從成立到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是我在靠尹一景，說了的，沒說的，心裏都是這樣想的，偏偏這確實是事實，連我自己都是這麽想的，”祁時攤攤手，“現在他什麽都不記得了，眼睛又徹底失明，連生活都難以完全自理，很多事都需要我幫忙，終於給了我一個照顧他的機會，這不是很好嗎？”

這次輪到尹茂眯起了眼睛。

祁時虛晃了一槍之後，開始發力了：“兩個人在一起呢，最重要就是彼此開心，還能夠相互扶持，我也不是那種隻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的人嘛，說起患難，在座各位可能都沒我經驗豐富，寄人籬下的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不過你們放心，尹一景在我這兒沒有寄人籬下的意思，他比我還自在呢，而且我現在收入雖然不算很高，但是管他一日三餐還是管得起的，這軟飯吃得不算太艱難，就讓他再吃吃吧。”

尹一景微微笑了起來。

沈誌文“嘖嘖”兩聲：“老爺子們，咱們這是千裏吃狗糧，誠意足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