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一景很少有這樣表現的情緒失控的時候,祁時之前已經情緒崩潰過一次,之後已經算控製得不錯了,這下又被尹一景的情緒帶動,也沒忍住,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兩個人無聲地發泄了一下情緒,然後尹一景緩緩鬆開了環繞住祁時腰的手。

“你先休息一會兒,”祁時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故意別開頭,不去看有些狼狽的尹一景,“我有點餓了,去食堂那邊弄點吃的過來。”

“幫我也帶一份,我陪你一起吃。”

他用了“陪”這個字,就表示他其實並不怎麽餓,但是有話要和祁時說。

現在他們兩個情緒都需要冷靜一下,於是祁時答應了一聲,就去食堂那邊打包了兩份麵條回來。

祁時回來的時候,尹一景正躺在小沙發上閉目養神。

他聽到動靜,就問:“回來了?”

雖然隻是在殯儀館的酒店小得不行的房間裏,有了這句話,就好像終於回了家。

尹一景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

祁時眼眶又有些發熱,她吸了吸鼻子,然後把兩碗麵都擺在小茶幾上:“食堂裏也隻有麵了,湊合著吃點兒。”

“這已經很好了,至少是熱的。”

就這一句話,祁時又覺得不行了,她這次吸鼻子的聲音有點大,尹一景過來端起麵碗的時候說:“我沒事。”

他人消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隻是剛才祁時沒顧得上問。

“這段時間沒怎麽吃好,也沒休息好吧?”祁時看了一眼手機,然後說,“還有兩個小時才開始舉行儀式,你趕緊吃,抓緊時間躺一躺,能休息一會兒是一會兒。”

“不休息了,”尹一景慢吞吞地吃著麵,“一會兒爺爺該到了。”

祁時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問了出來:“你爺爺情況怎麽樣?”

“不好,醫生是不建議挪動的,但他堅持要來。”

風雨相伴幾十年,到了這個時候,不來送一送,終歸自己心裏難受。

可是來送,對他自己身體也有很大影響。

說一句實在話,尹茂自己估計也沒有幾天了。

所以尹一景這時候如果不能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接下來恐怕還有幾場硬仗要打。

但是有人也不給尹一景休息的時間。

這會兒靈堂裏有沈誌文他們看著,又不會有客人現在過來磕頭,也就不需要孝子回禮了,徐一諾常年住在國外的父母還在倒時差,幹脆在靈堂裏守著,換他來賓館休息一下。

可徐一諾根本沒去給他安排的房間,直接過來敲門了。

祁時開門的時候,毫不掩飾的臭臉:“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我跟我哥聊聊。”

“你哥現在累了。”

徐一諾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直接越過祁時,走向了尹一景。

尹一景原本就沒什麽胃口,因為祁時,還挑了幾根麵在吃,這會兒直接撂了筷子。

“什麽事不能等奶奶葬禮之後再說,”尹一景的語氣竟然很平靜,“這段時間你也累了。”

“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動你在尹氏的利益,”徐一諾也顧不上還當著祁時的麵了,“這次還有唐家出麵,我們不會讓你有事的。”

尹一景的回答卻離題萬裏:“湉湉從小跟在我們身後叫著‘哥哥’長大,一直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在這種時候,也能幫上忙了。”

徐一諾拿不準他究竟想說什麽,隻能應付著“嗯”了一聲,然後說:“所以這次唐家確實很貼心在幫忙。”

“你也說了是幫忙,”尹一景淡淡地說,“奶奶的遺言和訃告上的落款,都已經是明示了,祁時才是尹家承認的孫媳婦,不過就算是尹家不承認,我尹一景承認就夠了。”

這句話已經是很明確的在表態了。

徐一諾看了一眼祁時,眼底也沒什麽情緒。

“談完了嗎?”祁時問,“談完了就都休息吧,隻有一個小時就得起來過去忙了。”

兩個人都似乎並沒有把和唐家的聯姻當回事。

徐一諾最後看了一眼尹一景,還是起身離開了。

他的肢體語言都在表明他的態度,並不是因為祁時的這句話才離開,而是因為關心他的哥哥。

不知道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好演的。

累不累啊。

尹一景卻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似的,說:“一個人的行為,是受多種情感驅使下,共同作用力的結果,好人不可能在麵對任何人、任何事的時候都是好人,是非對錯,好與壞,都是沒有清晰界限的。”

可徐一諾都已經到給他外公和外婆下毒了,這還不算有清晰界限的“壞”嗎?

祁時在這時候,不想和尹一景抬杠,就結束了這個話題:“你先休息吧,有什麽事都明天再說。”

尹一景真的隻休息了一下,甚至醒在了祁時定的鬧鍾之前。

他穿了一身黑,由祁時挽著他的胳膊去到靈堂,舉行完了一係列儀式,到早上七點的時候,所有親朋好友都到了,尹一景甚至沒有和他姑姑和姑父客氣一下,就站在了主位上。

尹茂到告別儀式的最後才來,尹一景沒有同意讓他和陳盼的骨灰盒一起上山。

也不知道是不是應景的緣故,上山的時候,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

尹一景抱著骨灰盒,徐一諾抱著陳盼的遺像,走在最前麵,祁時替尹一景撐著傘,唐湉湉就去替徐一諾撐傘。

徐一諾剛開始不太高興,側頭和唐湉湉說了句什麽,但最後唐湉湉執意要替他撐傘,為了不耽誤進度,他也就沒再多說什麽。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之後尹家人一起送走了賓客,就又趕回了老宅裏。

尹茂已經進入倒計時了,他不想回醫院,家裏人也就依著他,尹茂宣布立了遺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也都不清楚遺囑的具體內容,隻知道尹茂為了避免之後有人質疑他遺囑的合法性,做好了所有準備工作。

這不得不讓人忐忑。

尹茂究竟立了什麽樣的遺囑?

徐一諾的母親,已經移民了,現在甚至隻用了一個英文名,連“尹”字都不願意提起,但母親去世,她還是趕了回來,整個葬禮上和親戚朋友聊天,也並沒有表現出絲毫傷心的樣子來,到了尹茂麵前,就更加不掩飾了,話裏話外都是他從小到大重男輕女,心裏隻有哥哥尹褆,沒有她,現在人都快走了,但凡還有點良心,都應該在遺產分配的事上公平一些。

她畢竟是長輩,尹一景從頭到尾隻是蹙著眉,也沒有出言阻止,倒是徐一諾攔了兩次,可也沒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