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上下都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
祁時的性格已經不像之前和各個部門打交道那時候那麽內卷了。
她和尹一景之間的關係,顯然是影響到其他人對她的態度的。
這次配合調查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公司高層對她有了意見,但這時候沈舟和汪韌又突然站了出來,以他們兩個平時的表現,不太可能突然一起抽風,明知道上麵的人是什麽意思,還故意要去跟他們對著幹。
於是底下人也就都老實了,尤其是當天清點人數去集體坐車去參加老董事長葬禮之前,各部門領導還特意強調了一遍,如果不想幹了,以後就可以在公司繼續八卦。
這當然是更好的威懾,果然等祁時他們上車的時候,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就像沒有看到她上車一樣,這次把不吃瓜的精神直接發展成了看不見當事人。
祁時心裏覺得可笑,但麵子上也沒表現出來。
隻是等跑完業務趕回來的趙新蕊上車之後倒是發現了,祁時在上車之前,果然把早上塗的烈焰紅唇給卸了,不過不是純素顏的唇妝,她還是塗了個相對低調的裸色口紅。
而且祁時看到她之後也隻是微笑著點頭打了聲招呼——她身邊已經坐了一個人,不是汪韌,而是沈舟。
趙新蕊甚至不知道祁時是什麽時候和沈舟關係這麽好的。
沈蕾不在,她受沈誌文所托,提前去了殯儀館,趙新蕊來晚了,隻能坐到最後一排去,祁時昨晚是真的沒怎麽休息好,今天一整天又這麽多事,她累得直接在車上睡著了,從趙新蕊的位置看過去,她長長的睫毛隨著車子搖晃的幅度在微微抖動著,因為化了淡妝,倒是看不太出來有多憔悴。
真是一張好看的臉。
趙新蕊心想,祁時以前最喜歡教訓她,明明可以靠實力吃飯,為什麽非得想著靠臉走捷徑,這句話現在反過來送給她,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為什麽非得那麽費勁地用實力呢?
從尹氏集團去殯儀館,至少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因為剛好是下班高峰期,又堵了好一會兒車,等到地方的時候,天都已經黑透了,所有人都沒吃晚飯,下車的時候祁時都感覺到自己的腿一軟。
還好身邊的汪韌托了她的手肘一把,才沒被人看出來。
打工人的包裏,多多少少都得塞點吃的,尤其是銷售部的,長期要在飯局上喝酒,談起生意來三餐沒辦法按時按點是常有的事,為了保證自己不低血糖,包裏都會帶點吃的。
趙新蕊悄悄塞了一粒糖到祁時的手心裏。
祁時接過去,很快就撥開放進了自己嘴裏,靈堂外麵隻有路邊還有昏暗的燈光,在這燈光的映照下,趙新蕊看不太真切祁時的表情,恍惚間好像是看到她笑了一下。
一陣風吹過,明明空氣中的溫度還是熱的,卻不由自主地讓人哆嗦了一下。
眾人魚貫而入,依次給老爺子磕了頭。
輪到祁時的時候,她才發現,跪在冰棺前給賓客回禮的人不是徐一諾,而是尹一景。
現在紅白喜事都要求簡辦,城市裏也不準放鞭炮了,於是有客到的時候,門口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按下開關,放出電子鞭炮聲,這倒剛好給了眼睛看不見的尹一景很好的提示。
而且因為他眼睛的緣故,來人給老爺子磕頭之後,也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提示:“家屬答禮。”
然後尹一景就跪著磕下頭去。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沈舟和祁時是一起跪下磕頭的,但祁時起來的時候慢了半拍,和從沒慢過拍卻詭異地在這次慢了半拍的尹一景相對著磕頭,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古代一拜天地的畫麵。
尹一景看不見,但祁時看得見,她起身的時候臉有些發熱,落在旁人眼裏,她的臉色卻有些慘白。
偏偏祁時起來的時候還趔趄了一下,結合她的臉色,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破碎感。
沈舟看了都別開頭,覺得心都要碎了。
如果尹一景現在能看見,一定也是這個感覺吧。
不過祁時也沒有表現出別的什麽來,她很快讓開位置,後麵的人頂上來,繼續磕頭,但尹一景卻好像有些跪不住了。
馬上有人過來攙扶起尹一景,退到裏麵的小屋子裏去休息,換了徐一諾出來家屬答禮。
“你沒事吧?”祁時聽到身後傳來沈舟的聲音問她。
“沒事,”祁時清了清有些發幹的嗓子,“我們今晚是不是得在這兒坐晚一點?”
畢竟明天老爺子就出葬了,晚上照例是要守著整晚的。
“公司肯定得有人在這兒守整夜,不過是輪班的,我們這批是上半夜的,”沈舟回答她,“下半夜會有另一車人來換我們,到時候我們就能回去休息了。”
祁時有些欲言又止。
沈舟猜到她想說什麽,於是很快補充道:“也就是在殯儀館的房間裏休息一下而已,明早六點的追悼會還是得一起參加的。”
那麽誰去休息,誰不去,也不會有嚴格規定了,更不需要找借口留下。
祁時鬆了口氣。
沈舟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你這不是還是想留下來守著嗎?這種時候,就別和小尹總鬧別扭了吧。”
她提起尹一景,就讓祁時想起來他剛剛差點頭著地栽下去的樣子,幸虧旁邊的人扶得及時。
祁時蹙起了眉頭:“我沒跟他鬧別扭,我也沒資格跟他鬧別扭。”
徐一諾頂上之前尹一景跪著的地方之後,唐湉湉也跟著跪了過去,旁邊有個人陪著,時間總是沒那麽難熬。
沈舟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時間就在這詭異的沉默裏一分一秒地流淌過去。
到了零點,治喪委員會在食堂那邊安排了宵夜,說是宵夜,其實就是清湯麵而已,但很多人都餓了,吃得很香,隻有祁時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之後,就一直在出神。
人事部那邊在清點人數和分配輪班的事,祁時說:“我就不去休息了,反正也睡不著。”
於是把休息的機會讓給了一個快退休的大姐。
後半夜祁時一直坐在殯儀館外的台階上,一手托著腮,昂起頭去看月亮。
眼睜睜把月亮看成了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