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後,天亮得格外早。

這幾天越來越熱,但殯儀館的冷氣足到坐在門口都覺得後背發涼。

祁時起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腿已經麻了,差點一頭栽下去,幸好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把她拉住了。

“謝謝……”祁時的話還沒說完,一回頭就看見了徐一諾。

“不客氣,”徐一諾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真是好本事啊。”

“如果徐總指的是昨天在派出所的事,”祁時淡淡地說,“那不過是有點自保手段而已,和徐總比,還是差遠了。”

“你以為那樣就會讓我哥相信你嗎?”

“他信不信我,和信不信你並不衝突,”祁時輕笑一聲,“我可以跟他隻是老板和員工的關係,你能跟他斷絕兄弟關係嗎?”

顯然並不能。

徐一諾卻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被她激怒,反而是用一種比祁時自己剛才更嘲諷的語氣說:“不能,所以我和他永遠都是兄弟,而我想要你們之間毫無關係,甚至都不需要做別的,隻需要讓你離開尹氏就足夠了。”

到時候你連跟他保持老板和員工的關係都做不到。

祁時立刻變了臉色。

“我有時候是真的很好奇,”徐一諾靠近了幾步,“你接近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有個朋友曾經教過我,一個人做什麽事,總要有所圖,你們尹家不可能接受我嫁給他,我和唐小姐也沒辦法比,”祁時說,“但我的青春也是青春,我的夢想也是夢想,我想做的事,總不至於連機會都不給我。”

徐一諾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如果我就是不給你,你又能怎麽辦?”

“我跟尹先生畢竟同居了這麽久,手裏有點什麽奇怪的視頻或者錄音什麽的也很正常對吧?”祁時平靜地問,“如果這些東西湊巧讓唐家的人看到了或者聽到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你們兩家的聯姻?”

“你威脅我?”徐一諾眯起了眼睛。

“算不上威脅,實話實說而已,”祁時聳了聳肩,“這世道,如果想好好活著,隻是自保當然不夠,畢竟有時候進攻才是最佳防守。”

徐一諾在這時候突然笑了起來。

他在祁時的注視下,緩緩側開身子,朝裏麵陰影處說了一句:“這可不是我逼她說的,哥,這個女人真麵目就是這樣,值得你為了她放棄這麽多嗎?”

“看來是不值得。”祁時自嘲地笑了笑,主動替尹一景回答了這個問題。

尹一景卻隻是說了一句:“追悼會要開始了。”

然後轉身走了進去。

徐一諾追上去,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從祁時的角度看過去,隻看得見尹一景搖了搖頭。

追悼會隆重而盛大,尹氏集團的員工們參加完之後就集體坐大巴回公司了,之後送老爺子上山,是他們自家人單獨做的事,外人也沒資格在場。

祁時可能原本還有點想法想找借口送老爺子上山的,但經過剛才的事,也不知道是沒心思了,還是知道不管她找什麽理由,尹家的人都不會同意,幹脆痛痛快快地爬上了車,和大部隊一起回去了。

後半夜值班的員工今天都喜提假期一天,祁時事實上就是熬了一整夜,所以司機沿路停車的時候,她直接和趙新蕊一起下了車,沈舟還有事,就隻是跟她交換了一個眼神來告別,汪韌雖然想跟著,但他下半夜一直在酒店休息,這會兒得去公司正常上班,於是也隻能在他們三個的群裏發了消息,讓她們先好好休息。

祁時是真的累了,從身到心都很疲憊,趙新蕊倒不是因為不想睡覺所以也陪著熬了下半夜,而是去殯儀館守夜的人裏,有不少都是她想合作的客戶,在這樣的環境裏,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吃虧,正是聊天的好時候,所以這樣一聊就聊了一整夜,剛好今天還能讓公司給放假好好休息,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回家之後,趙新蕊一點不客氣地說:“我先洗澡,你等我洗完再去。”

這個loft雖然上下兩層樓都有洗手間,但樓上那個洗手間特別小,隻能容下一個馬桶,洗浴隻能在樓下的洗手間裏完成。

剛好祁時現在也並不想去洗澡,她整個人的腦子還處在一個非常混亂的狀態。

今天早晨他們的大巴車離開的時候,祁時坐的那邊剛好可以看見尹一景抱著骨灰盒走向車邊,徐一諾抱著遺像跟在他身邊,兩個人一起坐進了車裏。

之後的事,祁時就再也看不見了。

看不見也能想象得到。

畢竟就在幾天之前,祁時親自操辦陳盼葬禮的時候,尹一景也是這樣抱著她的骨灰盒,在祁時麵前真實地表露出他的痛苦和傷心的。

越是能想象到,越是揪心。

祁時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很快就會揪心到麻木的。

麻木了也好,不用想這些事了,日子才好過。

但趙新蕊這次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洗澡簡直像是進去淋了下水就出來了,快到祁時甚至沒來得及梳理清楚她那些一團亂麻的思緒。

趙新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出來:“發什麽愣呢,去洗澡啊。”

祁時痛苦地揉了一下太陽穴:“我缺氧,等會兒再去。”

“你這是缺覺缺的。”

“小蕊……”祁時呻吟了一聲,“我是不是挺失敗的?”

“怎麽,今天送走老董事長,想起來他當年對你的知遇之恩,又聯想到自己現在的一事無成,突然開始自暴自棄了?”

這麽說起來也合情合理。

趙新蕊在祁時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我跟你說,有些時候想太多沒有用的,有些人高攀不起就得趕緊撤,省得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

祁時抬起頭去看她:“你是不是聽見什麽了?”

趙新蕊目光有些閃爍,她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快去洗澡,我不管你了,我要上去睡覺了。”

“你聽見了我和徐一諾的話,”祁時肯定地說,“所以覺得我和你想象中的那個祁時不一樣了對嗎?覺得自己不認識我了?”

“那倒也沒有,”既然都說穿了,趙新蕊反而坦**,“我教你的那些話你還是記得的,現在這樣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