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有些蒼老，可是我卻無比熟悉，這個老者坐在角落裏，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目光一直盯著麵前餐桌上的火苗看。
“關上門。”不等我說話，老者就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出一句，而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麵前的燭火上。
我看著他的臉，然後不知怎的，身體像是不受控製了似的，直接轉過身，木納的關上了這卷簾門，緊接著又把門給鎖住了。其實我明白，我並不是身體不受控製了，而是因為不想被別人打擾。
在我鎖上卷簾門的瞬間，劉啟他們已經衝到了這裏，隻是因為門已經上鎖了，又是鐵的卷簾門，所以他們隻能在外麵不斷大喊錘門。
嘈雜聲充斥在寂靜的夜裏，我轉過身，然後慢慢的朝著燭火的角落裏走了過去。
“邱老師。”我走到角落裏，看著這名滿頭白發的老者叫了一聲。
邱廣華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剛剛被點燃的蠟燭上，好像這根蠟燭的火苗，就是他的生命之泉。
“邱老師……您怎麽會在這裏？”我看著邱廣華，明知故問了一句，雖然我心裏大概已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可是邱廣華並沒有理會我，我也沒有繼續問什麽，一直在這裏看著他，時間仿佛過去許久，我一直看著邱廣華，邱廣華一直看著麵前桌上的火苗。
而這時，邱廣華總算開口了，他把目光從火苗前轉向了我，然後說出一句：“唐霖，你其實就是一個怪人。”
我微微一怔，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隨後邱廣華又繼續說：“你是一個天才，但是天才還有另一麵，就是瘋子。”
“邱老師。”我看著麵前的邱廣華：“我不懂您的意思。”
邱廣華把身體完全轉向了我這邊，我和他雖然才短短不到兩年時間沒見過，可是他看上去卻蒼老了很多。
然而邱廣華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了我一個問題：“唐霖，天才和瘋子，你願意選擇哪一個？”
邱廣華從一開始就沒有問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反而是問了我一堆這些看似富有哲理的話，這讓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邱廣華這時候又出聲笑了笑，然後像是自問自答似的說：“天才和瘋子，其實根本沒得選擇，因為它們全在一念之間，當你選擇了天才，你就是天才，當你選擇了瘋子，那麽你就是一個瘋子。”
“邱老師。”我看著邱廣華，有些茫然的問：“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的這句話並沒有讓邱廣華改變神色，他又把自己轉向了蠟燭的方向，然後盯著麵前的火苗和我說：“這樣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我沒有說話，一直看著邱廣華，邱廣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給我講出了這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大英雄，大家都很仰慕他，認為他非常了不得，他幫助過非常非常多的人，大家一提到他，滿滿都是感激，可是這個人們眼中的大英雄，他雖然懲奸除惡，看似非常正義，可實則呢，這些被他欺壓過的壞人和惡人，都在怨恨他，甚至巴不得他消失。”說到這裏，邱廣華又把目光看向了我，然後他問出了一個問題：“唐霖，你說這個大英雄是好人麽？”
“他是個好人。”我點了點頭，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可是……”話音剛落，邱廣華就又裝作疑惑的說：“他既然是個好人，為什麽還會有人如此怨恨他？”
我想了想，然後和他說：“因為這些恨他的，都是一些惡人，被他懲罰過的惡人。”
“那麽他在這些惡人眼裏，還會是好人麽？”邱廣華繼續問我。
“我……”邱廣華的問題，讓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於是我問邱廣華：“邱老師，您為什麽要給我講這個故事？”
“唐霖。”邱廣華依舊盯著麵前的火苗：“如果這個英雄，既幫助正義，又幫助邪惡，那麽他是不是就可以是一個完美的好人了？”
聽到邱廣華的話，我不禁皺了皺眉頭，和他說：“邱老師，我還是不懂您的意思。”
“其實你早就明白了，這所小學裏，隻有我們幾個人。”邱廣華直接回答了我，然後可能是看到我有些不明所以，他笑了笑，說出四個字：“殺手組織。”
“什麽？”聽到這四個字，我心頭一顫，抬頭看向了邱廣華。
“還記得吧？”邱廣華看著我說：“警方給他們取的就是這個名字。”
“邱老師，您……”我繼續看著邱廣華，眼睛裏滿滿都是不敢置信。
“天才和瘋子，可以理解為善和惡，但同時也可以理解為惡與善。”邱廣華表現的很平靜，而且說話的聲音也沒任何波瀾。
在聽到邱廣華這番話後，我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同時隻覺得自己大腦在一瞬間就“嗡”的一聲，我踉踉蹌蹌了兩步，然後重新看向邱廣華，結結巴巴的問：“邱老師，難不成……難不成青山觀裏的這些罪犯，和您有關係？”
“不錯。”邱廣華很爽快的就承認了，然後他又和我說，是他指示這些罪犯去這裏的，他和這裏的老道長以前認識。
但是，這個事實卻很難讓我接受，雖然早已經料想到了結果。我看著麵前的邱廣華，隻覺得大腦有些像是在做夢似的，我此時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楚，我猶豫不決，鼓起勇氣開口問他：“為什麽……”
可是邱廣華此時卻忽然笑了笑，然後他拿著旁邊的拐杖，慢慢站了起來：“唐霖，我想你現在也應該已經醒悟了吧？”
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麵前的邱廣華，邱廣華拄著拐杖，繼續和我說：“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就像剛剛的英雄故事一樣。”
此時外麵警方的支援好像已經到達了，餐廳外一片喧嘩。
“為什麽？”我顫抖著雙手，又問出了一句相同的問題。
但，邱廣華聽到我的這句話，卻反問我：“為什麽我不能做，在他們眼裏，我就是好人。”
“邱老師。”我看著麵前的邱廣華，好像我麵前此時站著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您……您這幾年退休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在我說出這句話後，邱廣華一愣，可是隨後他就和我說，他沒有出任何事情。
“那您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我繼續問邱廣華。
“這還用解釋麽？”邱廣華直接笑了笑，和我說：“我研究罪犯，研究他們的犯罪心理，可是卻無法修補他們。”
說到這裏，邱廣華收回了臉上的笑容：“我這輩子都在攻研犯罪心理學，可是我卻不理解，這些具有犯罪心理的罪犯，他們的內心究竟是什麽感受，他們在殺人時，又是怎樣一種感受，是痛苦，還是伴隨著激動興奮？”
“我一步步去研究，去找各種各樣的心理犯罪案例，可是最後我卻發現，其實他們都是可憐人，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礙，而且隻能靠著殺戮犯罪去修補自己病態的心理缺陷，可是這樣做卻是徒勞的，因為每次殺人過後，他們內心雖然都會得到暫時的滿足，心理障礙都會得到一些修補，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們就又會更加變本加厲。”邱廣華說到這裏，情緒稍微變得有些激動：“他們越想要借殺人犯罪彌補自己的心理病，就越會讓這些心理病擴大，所以他們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的去犯罪，可是卻又因此加重心理疾病，這種惡性循環，到底怎麽樣才能彌補？”
此時，門外的警察已經開始瘋狂敲門，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敲擊聲和金屬碰撞聲混雜在一起，可是好像這完全和我們無關，邱廣華繼續說：“他們越去犯罪和殺人，心理病就會越加重，而他們心理病越重，就越想要變本加厲去犯罪，這種惡性循環，讓他們無法回頭，我一直在尋找各種各樣的方法，試圖讓這個惡性循環終止，可是最後我卻發現，隻有我自己真實明白這種感受，才能夠攻破這個惡循環。”
“於是我選擇去走和他們相同的道路，我開始去和這些有心理病的人接觸，試圖去阻止他們犯罪，可是最後我卻明白這麽做並不能完全根除他們的犯罪心理。”邱廣華和我說。
我一直靜靜的聽著邱廣華的話，其實也是因為我已經徹底不知所措了，我呆呆的看著他，聽著他接下來的話。
“胡一平、古永同，這些人都是曾被我教化過的，但是最後的結果是什麽，他們還是犯罪了，隻是時間晚了一些，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最佳解決方案，甚至不惜讓自己親身體驗罪犯的真實心理，可是這讓我最後明白了一件事，而這件事也是我想要讓你明白的。”邱廣華繼續說。
邱廣華的話，讓我忽然想到了，之前在審訊室，胡一平曾在供詞中說他十五年前不選擇去犯案，偏偏要等到十五年後的原因。記得他當時說自己是遇見了一個人，所以才沒有去犯罪，是這個人幫助了他，可是具體這個人是誰，他沒有透漏，不過現在已經很明了了。
“這麽說今晚的命案，同樣是您做的？”我現在已經幾乎什麽都不清楚了，腦袋有些木納，感覺雙手像是在發麻。
“賈千鬆、施合、董婉靜、穆笙、申屠海簡。”邱廣華說出了這五個名字，然後他又和我說：“這五個人是我幾年前所施救的心理病患者，我當時給他們安排了統一的住處，以便更好的觀察了解他們的活動和想法，可是他們最後卻讓我失望了，他們最後還是沒能擺脫以前的心理陰影，背著我想要去犯下罪行，所以我隻能為民除害，在他們五個人實施犯罪計劃前，就把他們的行動扼殺在搖籃中，但是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做錯了。”
說到這裏，邱廣華忽然歎了口氣，好像有些傷感，他繼續說：“當我深入了解，親身體會這些犯罪人之後，卻發現我當時真的錯了，所以我才會選擇去彌補他們，他們當年想要犯下的罪行，我現在一個一個全部替他們完成。”
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一切，我呆愣愣的看著麵前的邱廣華，忽然覺得竟是如此的陌生，我以前最崇拜的人，現在最崇拜的人，竟然會是……
“邱老師……您為什麽非要這麽做？”我此時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著。
可是邱廣華並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和我說：“唐霖，不過你還是算錯了一點。”
聽到邱廣華的話，我微微一愣：“哪一點？”
邱廣華滿是白胡子的嘴動了動：“陷害你的人是鄭天，可是讓他這麽做的人，卻是我。”
“什麽？！”在這一刻，我隻覺得自己心頭猛然間一震，我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麵前的邱廣華，可是邱廣華這時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重，他和我說：“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夠讓你切實的去了解這些犯罪人的真實感受，所以我不斷給你創造機會，目的就是想要讓你完完全全明白這種切實的感受，因為這樣你才能夠去改造他們，說的再多，都不如親身經曆一遍來的快，可是你卻讓我失望了！”
說到最後，邱廣華幾乎已經直接喊了出來，他看著我，不斷用拐杖重重敲擊著地麵：“僵臉怪人案，這一切的一切，我原本以為可以把你逼上絕路，讓你不得不明白犯罪人的最直觀感受，和心理障礙產生的過程，可是我沒有想到，一直到最後，你都是選擇做天才，沒有孤注一擲，這樣你永遠都不會明白那些犯罪人為什麽會犯罪，就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我們的目的並不是將這些犯罪人統統送到監獄，而是去改造他們，讓他們永遠根除這種病態心理！”
說到這裏，我麵前情緒激動的邱廣華直接把拐杖夾在腋下，然後輕輕拍了幾下掌，這幾下掌聲回**在這寂靜空曠的餐廳裏，就在我還沒明白邱廣華是在做什麽時，卻忽然間聽見了一個聲音。
這是一串腳步聲，一串很有節奏的腳步聲，而腳步聲的方向，好像就是在餐廳的二樓，我心裏此時頓時變得有些緊張，因為，這串腳步聲讓我想到了之前幾次聽見的腳步聲，和看見的怪異女子，還有小向今晚所看到的鬼。
我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二樓的樓梯，額頭上也開始滲出了汗水，隨著二樓樓梯上這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看到一個人慢慢出現在了這個樓梯上。
可是在這一刻，我心裏卻直接“咯噔”了一聲。
因為我此時發現，這個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人，果然就是之前三番兩次出現在我周圍的，猶如機器人般的詭異女子……
她又出現了！
她到底會是什麽東西？
這個女子披頭散發，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而且走路的動作就像是機器人似的，整個就像是一個活死人，她一步步的朝著樓梯下走來，可是在這一刻，我卻在一瞬間就瞪大了雙眼，萬分難以置信的看著麵前這個朝我們走來的女子。
“孟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