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展弘簽下認罪書的那一天,他突然開口:“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說過。我那裏一直藏著一份祝昭昭青少年時期的心理健康報告。”

段梟原本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關於暗網的事要交代呢。祝昭昭的健康報告怎麽了?”

“我存在了一家私人收藏館,你可以拿著我的定製磁卡去取。”顧展弘猶豫道,“看過之後,興許能解開十年前究竟誰救走祝昭昭的疑惑。”

“原本Joker讓我在確定好暗網的繼承人之後拿給祝昭昭,但是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先讓你知道,再決定是否給她。”

……

當天下午,段梟便去取了那份心理健康報告,報告顯示青少年時期的祝昭昭患有雙相情感障礙Ⅱ型,疑似過於壓抑自己,時常處於緊張的情緒下所導致。

段梟突然恍然,雙相情感障礙會導致幻聽、幻視、被害妄想症等,並且患者會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真實的,哪一部分是編造的。

Joker又留下一個後手,想要攻擊祝昭昭的心理,心理出現問題的人,沒有辦法再當警察。

或者說,Joker針對他和祝昭昭的一係列的行為,都是為了讓他們二人失去理想,失去信仰,被世界拋棄。

比如經過洗腦讓他情緒暴躁,讓他犯下小錯,不斷的小錯累積成大錯,隻要他有一點差池,可能都會失去警察的身份。

可是Joker不知道,信仰與理想永遠存在人心中,能輕易失去的,就不是他們可以為之奮鬥一生、可以為之失去生命的理想。

……

段梟將車停在夕陽下的街道旁等待祝昭昭,車輛的後視鏡裏出現一個快速接近的影子,又在基地大門的那一刻立刻放慢速度。

一如十年之前。

段梟捂著臉,無聲地笑起來。他一直都知道祝昭昭是什麽樣的人,但是他心疼、憐惜、愛護她的全部,就如同他沒有恢複段其安的記憶時,也仍然止不住地對她心生好感。

他的心比記憶先一步認出祝昭昭。

等到祝昭昭上車後,他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示意祝昭昭看副駕駛上的檔案袋,“是你青少年時期的心理健康報告。據顧展弘說,當年李惢讓心理醫生隱瞞了你真實的病情,但是Joker在調查你的時候重新找到了這份報告,並且一直封存。”

“你可以選擇看或者不看。”

祝昭昭一臉無所謂,“當然選擇看。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清楚,起碼我現在很健康。”

她淡然地掃過報告後,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所以天河商場爆炸,真不是你救了我?”

“唔……”段梟神色認真,“你也可以認為是我教會你的意誌救了你。”

祝昭昭:“……”

她直接越過此話題,“在2015年偷走我手機的小偷找到了嗎?”

“抓到了,可能因為是臨時雇傭的小角色,所以Joker沒有在意他,他靠當時得到豐厚傭金開了一家餐飲門市,一直奉公守法地過日子。”

“看來他的身上也沒有過多線索。”祝昭昭思考道,“我想再次模擬我父母的車禍案和天河商場案,你參與嗎?”

“可以,目前就咱們倆模擬的次數最多,也可以承受高倍速的模擬。”

兩人約好時間後便進入‘四相’模擬。

……

第一個案件:李惢夫婦車禍案。

‘四相’模擬世界,2013年4月18日。

祝昭昭仍舊選擇模擬自己的身份,段梟模擬祝昭昭父親的身份,他開著車,迎著暴雨駛向前方的高速公路。

車窗上的雨刮器快速搖擺,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音。

明亮的大燈燈光被暴雨擊成細碎的光點,格外影響人的視線。

幸好這條公路上沒有其他車輛。

段梟疑惑而仔細地觀察周圍,“今天是周六,平津周邊公路上不應該沒有其他車輛。”

祝昭昭無辜攤手,“有高速攝像調出的監控記錄為證!”

副駕駛的李惢古怪地問:“你們在說什麽?”

祝昭昭凝視著那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眉眼柔和地彎起,“媽,你睡覺吧,到地方我叫你。”

說話間,車輛已經駛入車禍發生的路段,左側的山坡滾落數顆碎石擊打在車身上,發出比暴雨更大的聲音。

段梟加大油門,試圖快速衝過這段路,就在即將轉彎的那一刻,前方突然出現一顆巨石,他迅速擦下刹車,刹車卻紋絲未動!

“砰!”

“轟隆!”

閃電劃過天際,驚雷響起的瞬間,泥石流傾瀉而下!

段梟直接發狠用車頭衝向前方的巨石,同時朝祝昭昭和李惢喊道:“把車門打開!”

“砰!”車頭撞上巨石的瞬間,車尾甩了出去,同時將車內的祝昭昭和李惢也甩了出去!摔進不遠處的草地中。

“哢嚓!”

周圍時空靜止,雨滴停在空中,小草停止擺動,天地間隻剩兩個還可以活動的身影。

祝昭昭扶著腰站起身,“不對不對!我當時沒受傷,有醫院的記錄為證!這麽被甩出去肯定會受傷。”

段梟跳下車,繞著破碎的車身轉了一圈。這是第三代奧迪A8L改色款,動力十足。根據發售時間看,使用時間不超過兩年,刹車突然失靈大有問題。

“根據當時的檢測,刹車失靈是因為刹車液不足。”祝昭昭彎下身重新檢查現場,“我爸的車平時都是自己親自送去保養,車禍之前的兩個月,這輛車剛做完保養。”

“我還以為是助理去做。”

“我爸可沒有助理,雖然他也家財萬貫,但平時就是普通的打工人,上著月薪五千的班,所以我爺爺奶奶才瞧不上他,覺得他不上進。”

段梟想了想,“這些年,有點上進心的都賠了。”

祝昭昭死魚眼,“感謝安慰。”

她繼續說道:“後續調查發現,刹車液可能是出廠時便嚴重不足,後續也沒有嚴格檢查導致,廠商和保險要賠我錢,但是你也知道我並不在意這點手抓餅的錢,所以一直要求他們提供車輛出廠前的檢查視頻。”

“檢查之後發現他們的流程沒有問題,然後我連手抓餅的錢都沒有了。”

祝昭昭無奈攤手,“最後推測可能是我爸開車時不良習慣導致刹車液快速蒸發後處於臨界值,因此車輛係統沒有提醒,而在這場雨夜,他緊急刹車,直接導致本就不足的刹車液迅速蒸發,從而導致的失靈,最終以意外結案。”

“監控視頻顯示你是如何離開車輛的?”段梟問。

“泥石流衝倒了裝載監控的鋼架,所以沒有之後的畫麵。”祝昭昭一邊解釋,一邊望向遠處的山體,“按常理說,這個坡度即使下暴雨也很難發生泥石流,除非……有類似地震般的劇烈震動,當時推測的結果是雷聲太大導致。”

段梟摸了一把地上的淤泥,“也可能是炸彈。記得雪山嗎?也是因為Joker引爆炸彈而導致的雪崩,他向來狠戾。”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殺掉我的父母?”

“隻是推斷,畢竟他都可以為了讓你崩潰以近乎殘忍的方式除掉林嬌嬌和我。”段梟站起身,“要想證明推斷,我們需要重新找到你上學時期突然離你而去的那些人,看他們的突然離開是不是也有Joker的手筆。”

他望向祝昭昭,“若是能夠證明之前與你相交密切的人離開是因為Joker,基本可以佐證你父母的死與他有關。”

“我也會再審訊顧展弘、封罄幾人,試探他們是否知道內情。”

……

兩人說著,繼續勘察現場。

祝昭昭踩著泥路,走向記憶中自己摔倒的方向。

暴雨一下接一下地衝刷,她的腳印很快被衝刷幹淨,在這種情景下,很難發現有用的線索。

祝昭昭仰麵躺在地上,2013年,她被發現時就是呈大字型仰躺的姿勢,無論是跳車還是從車裏被甩出來,她都不可能是這麽板正的姿勢。

唯一的可能是……在她從車裏被甩飛的瞬間,有人接住了她!

……

模擬繼續。

祝昭昭躺在地上,被路過的人發現救助。

進入醫院後,祝昭昭換下自己被暴雨打濕的衣物,若是真有人接住了她,她的衣服上興許會留下痕跡。

她看向衛衣外套後腰處,一塊泥印兒,泥印兒中間是幾塊泥點,外圈是類似三角形,印記更深的泥印兒,像是……

祝昭昭的腦海中浮現出試衣間後的那雙小醜鞋!

……

模擬結束後,祝昭昭找來一樣的鞋進行比對,確認衛衣後腰處的泥印兒為小醜鞋所致!

……

之後,段梟帶人重新調查走訪了祝昭昭的初中和高中校友,確認祝昭昭的朋友出事都是有人故意為之!

不久後陳奎的精神穩定,可以接受審訊,確定祝昭昭父母車禍是人為導致,他們根據天氣預報,提前在公路附近埋好了少量炸藥。

陳奎醜陋的臉上布滿苦澀的笑,“J很聰明,他提前計算好了受力點位,所以需要的炸藥量不大,隻在暴雨時為山體施加一個小小的推動力就可以引發泥石流,而後殘餘的藥劑也會被暴雨衝刷幹淨,不留痕跡。”

“當時這件事也是我去做的,我為了保命,特意留了點證據,放在了一個U盤裏。在天河商場爆炸前夕,這個U盤突然丟了,導致我無心關注天河商場多出兩處煤氣罐爆炸。”

陳奎摸著自己崎嶇的臉,“我帶著所有能立刻取出的現金去找J賠罪,沒想到……被處理了,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所以我恨祝昭昭,一直想找機會殺了她,卻一直找不到。”

段梟不讚同地搖頭,“傷害你的是Joker,你不僅不去恨他,反而將恨意轉嫁到另一名受害者身上?陳奎,你很軟弱,所以才落到這步田地。”

“是!”陳奎突然瘋了一般大吼,“我就是軟弱,連狗都可以欺負我!怎麽了!你厲害你怎麽抓不住他!”

“他已經死了。”

一句話,令陳奎突然噤聲,他先是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隨後震驚地後退,直至撞倒身後的椅子,他才像是大夢初醒般哈哈哈大笑起來,直到笑得眼淚橫流。

……

祝昭昭聽說陳奎的事時沒有太大反應,關注點全在他說的U盤上,“恐怕陳奎被處罰是因為U盤,畢竟我們已經間接證實煤氣罐爆炸是J故意設計的。”

祝昭昭托著下巴沉思:“U盤……林嬌嬌的U盤也沒有找到。”

她回想起J說林嬌嬌背叛他的畫麵,難道……是林嬌嬌得到了這枚U盤?然後威脅了Joker?

隻是林嬌嬌會將這枚U盤藏在哪呢?

“金手鏈。”段梟突然開口,“林嬌嬌的金手鏈也沒有找到。”

“你是說……金手鏈被林嬌嬌改成了U盤?”祝昭昭沉思,“也有可能。”

“若Joker拿走了金手鏈,他應該已經將其處理了,我們可能永遠也找不回這條手鏈,也無法破解這個謎題了。”段梟憐惜地望著祝昭昭。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祝昭昭顧盼生輝地朝段梟眨眨眼,“但是我們可以努力去尋找。”

她從包裏抽出一份檔案拍在段梟麵前,“下一場案件模擬的場景已經搭建好了,有興趣參加嗎?”

段梟抽開一看,瞬間愣住。

——美術聯考舞弊案。

他抬頭,“天河商場……”

他話未說完,便被祝昭昭打斷,“一個對現實產生不了任何影響的真相,何時都可以探尋。”

祝昭昭叉起一塊烤肉,神情鄭重,“為生者鳴冤,為死者正名,才是要緊事。”

“當前,最要緊的是吃飯!”

她毫不猶豫地咬向叉子,大快朵頤。

……

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食堂的落地窗灑在兩人間的餐桌上,驅散陰霾,為食物鍍上一層橙黃色的金光。

風霜有時盡,萬物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