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薩拉師傅來我們房間宣布了侍寢名單後,達瑪拉顯然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平靜表情,阿拉爾雖然有些驚訝,但也沒有表現的太意外。至於卡特雅,自然還是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
“我就說嘛,薩拉師傅帶過來的人總是不一樣的。”阿拉爾笑嘻嘻地坐到了我們的身邊,“以後等你們成了陛下的寵妃,可千萬別忘了關照我們。那寵妃庭院可是比這裏寬暢舒服多了,同樣是做低等女奴,到寵妃庭院裏感覺也要更好一些呢。”
“就算是有侍寢的機會,我們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的寵愛。一夜過後就被陛下遺忘的後宮女子也不是少數。”達瑪拉垂下了眼眸,語氣中並沒表露出絲毫欣喜,“所以,我們再重新住回這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千萬別再回這裏了,能有機會離開可要好好把握啊。”阿拉爾趕緊搖了搖頭,一臉誠摯地看著我們,“不管你們將來誰成了伊巴克爾或者是夫人,記得把我要到身邊去哦。好歹我們也算相識一場,關係也不錯,又比較熟悉,由我來服侍你們不是更好?我可是在這個鬼地方待夠了。”
達瑪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放心吧,我們如果真有那樣的好運氣,自然是不會忘記你的。”
“嗯,那我可記得你們說過的話了。”阿拉爾笑得更加燦爛了,她像是驀的想到了什麽又說道,“不過還有件事要提醒你們。我聽說陛下最不喜歡沉默寡言的女人,到時你們可要表現得活潑些。”說著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不然就會像米娜伊巴克爾那樣,侍寢過一夜就失寵了,就算有個兒子也難以扭轉局勢。”
最不喜歡沉默寡言的女人?聽到這句話我倒是心裏一動。之前我也想過能不能以生病的理由躲過侍寢,但很快就被自己否決了。憑易卜拉欣的精明,一定能猜出是我搞的小動作。就算躲過這一次,也躲不過第二次。相比較之下,做一個沉默寡言的女人可是容易多了。如果一夜失寵後繼續回到這裏做個低等女奴,或許也不是那麽難熬的,總比整天和後宮妃子們鉤心鬥角來得輕鬆點吧。
想到這裏,我悄悄瞥了一眼卡特雅,她正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手上的一枚指環,目光中透出少見的溫柔之色。那枚指環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份了,做工粗劣,應該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羅莎蘭娜,是在擔心侍寢的事嗎?”拉達爾走開之後,達瑪拉似乎留意到了我的反常,小聲對我說道,“我已經打聽過了,到時等你沐浴完畢後,會專門有人向你傳授……**……所以,也不用太擔心的……”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浮起了一層紅暈,露出了罕見的羞澀表情。
我扯了扯嘴角,勉強回給了她一個表示感謝的笑容。達瑪拉,其實……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侍寢的日子還是到來了。這一天,傍晚時分的夕陽漸漸沉入了西邊的天際,橘色的餘暉將庭院裏樹木的影子映照得格外清晰,被陽光烘烤了一整天的花草蔫蔫地搭拉著,無精打采地蜷縮在腳邊——就像是此時此刻本人的真實寫照。
我跟著薩拉師傅先到了專供妃子沐浴的浴室。以往聽說歐洲的古代王宮裏少見沐浴和如廁的地方,即便華麗奢侈如凡爾賽宮,也毫無浴室和廁所的蹤影。我想起在自己的那個時代,曆史書上也曾記載那些關於凡爾賽宮的王室成員如廁事跡,比如因為宮裏沒有廁所,王太子不得不在壁爐裏解決等等……不過到了托普卡帕宮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這座王宮擁有至少七十間浴室以及更多的廁所。蘇丹和太後享用的浴室豪華程度自不必說,到現在我也沒機會見識一下,但是平時給我們低等女奴洗澡的浴室也都是由大理石建造而成,相當的寬暢明亮。
如今,當我走進專供妃子沐浴的地方時,更是在心裏暗暗驚歎這裏的華麗程度。高高挑起的穹頂上有一些被鑿空的小孔,看起來就像是天幕上閃爍的星辰,陽光透過這些小孔折射進來,立時讓這裏變得明亮起來。浴室裏充滿著熱騰騰的蒸汽,在鑲嵌著珍珠的浴池一角有兩位異國妃子正邊喝著玫瑰水邊聊天,曲線姣好的胴體在迷蒙的水霧中若隱若現……恍然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這一切看起來如同是夢中的幻像……
一位腰間裹著纏布的年老女性黑奴快步走到了我們身邊,畢恭畢敬向薩拉師傅行了個禮。薩拉點了點頭,淡淡地囑咐了她幾句。在離開之前,薩拉又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了一句,“羅莎蘭娜,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別讓大人失望。”
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消隱在水霧中,我咬了咬嘴唇,身上驀的湧起了一陣莫名的涼意。雖然已經告訴過自己這不算什麽,就當是一夜情……但當這一刻即將真正來臨時,我卻感到由內心深處湧出的恐懼……我將要麵對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幾百年前古代曆史上一位赫赫有名的君王……
“這位姑娘,請脫去衣服,讓我來服侍您洗澡吧。”黑奴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緊張,對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不用怕,姑娘。女人嘛,總要過這一關的。況且這種幸運可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擁有的,您想想這後宮裏哪個女人不盼望著能進入這裏呢?可最後如願的也不過那麽些而已。”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也沒有任何退路了。我索性心一橫,將身上的衣服都脫了下來。黑奴拿起了編織著金絲銀線的柔軟毛巾,輕輕幫我擦拭起了身體。
“看看,姑娘,您的身材是多麽完美,就像是春天最柔軟的枝條,比發絲還要纖細,您的頭發是多麽的漂亮順滑,比最上等的絲綢還要有光澤,您的皮膚是多麽細膩嬌嫩富有彈性,您的麵頰像玫瑰,牙齒像珍珠,如果走路再能像鵝一樣搖擺多姿,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土耳其美人了。”雖然我的精神此刻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但聽到最後一句話還是覺得有些好笑,每個時代的美人標準還真是各不相同。這位黑奴口中盡是讚美之詞,或許對每個即將承寵的女人她都會說同一番話吧。
洗完澡之後,她又用帶著薔薇香味的精油擦遍了我的全身,又為我好好打扮了一番。我就像是個木頭人般任由她擺弄,腦中還是亂糟糟的一片,直到聽到她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您看看,這樣子還滿意嗎?”
我驀的抬頭,隻見前方的鏡子裏映照出一位明豔照人的異國美人。上身是淺紫色的薄紗裙,修長的雙腿則裹進了傳統的深紫色絲綢燈籠褲內,這衣料是那麽輕柔,穿上身上感覺涼涼的,就像沒穿著衣服一樣。亞麻色的頭發被精心梳成了發辮,用一枚質地上等的孔雀石發卡扣住。耳垂上的白色珍珠長耳環微微搖晃著,配著同樣鑲嵌著珍珠的頭紗更為這位美人增添了幾分嬌俏。
這個美人居然就是我?到現在為止我覺得一切還是那麽不真實……
“哦,看看這雙眼睛啊,是我見過最美麗的顏色,比陛下最喜歡戴的那枚紫水晶戒指還要迷人。”黑奴的神情顯得有些誇張,語氣裏還有點討好的意味。
我的目光落在了鏡子裏的那雙眼睛上。略略勾勒了些眼影之後,原本柔潤清亮的紫羅蘭色竟流轉出魔魅般的嫵媚。甚至就連我自己多看一會,都仿佛要被這充滿魔力的紫色吸進去了……或許就是因為這雙眼睛,易卜拉欣才留意到我,就是因為這雙眼睛,他才這麽有信心我會得到蘇萊曼的寵愛……
“接下來就請您稍等一會,我先去拿點喝的來,等到了時間就把您送到陛下的寢宮裏去。”黑奴說完後就出了浴室。我轉頭看看四周,原先在這裏的兩個美人不知何時也已經離開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努力讓自己別那麽緊張。因為人一旦緊張,思維就會變得混亂,就無法再清晰的思考問題了。
沒過多久,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小女奴走進了浴室,她手上托著一個銀托盤,盤子裏放著一杯色澤透明的飲料。隻聽她用怯怯的聲音開口說道,“哈麗吩咐我給您送飲料過來,這是用新鮮椰棗花調出來的蜂蜜甜水。”
哈麗?這一定是那個黑奴的名字了。對了,她剛才不是說了拿點喝的來嗎?來得倒是挺快。不過她怎麽知道這種用椰棗花調出來的蜂蜜甜水是我的最愛?或許隻是湊巧吧。於是我對她笑了笑,“謝謝你,先放下吧。”
小女奴似乎對我說謝謝很是詫異,紅著臉將飲料端過來後就匆匆告退了。
正好洗完澡我也口渴了,拿起那杯蜂蜜水就一飲而盡,頓時覺得幹澀的嗓子裏舒服多了。可還沒等著這股舒服勁過去,我突然覺得從眼睛的部位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刺痛!就像是有人用無比尖銳的銀針使勁戳入我的眼內搗來搗去,那疼痛來得又急又狠,讓人根本無法忍受,痛得我整個身體也從椅子上滑了下來,重重摔到了地上……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我的眼睛……
“砰!”有什麽東西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忽然傳入我的耳中,我的神誌也略微清明了幾分,透過逐漸模糊的視線,我見到哈麗緊張地衝到我的前麵,顫抖著聲音問道,“怎麽了?這到底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您哪裏不舒服?”
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痛苦地呻吟道,“疼……眼睛好疼……”我不知該怎麽形容這種疼痛,隻恨不能立刻挖掉這雙眼睛!
“好好,您忍一下,我馬上就讓人去叫禦醫來看看!”哈麗像是被我的樣子駭到了,驚慌失措地轉身又跑了出去。
她跑出去之後,我更是痛得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滾來,可左等右等還不見禦醫的蹤影。眼睛的疼痛在逐步加劇著,終於等痛到極致的那一瞬間,我的眼前一黑,漸漸地就失去了意識……好吧,穿越之後活活痛死的人,我恐怕是第一個了。不過真要是死了的話也就算了,怕就怕又要重複那個西西弗斯的詛咒……那簡直就比死亡還要恐怖……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眼部的疼痛都已經消失了。房間裏的熏香和身下那張床所帶來的熟悉感,都告訴我此刻應該是身在自己的宿舍房裏。可還沒等稍稍鬆一口氣,我又擔心起是否重新陷入了那個詛咒,身上不禁出了身冷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試探著睜開了眼睛,同時暗暗祈禱自己千萬不要那麽倒楣。映入眼簾的影像看起來有點模糊不清,我隻好伸手揉了揉眼睛,這才發覺自己的左眼竟好像看不出東西了,隻能依靠右眼分辨出站在我床前的身影正是貝希爾。
“貝希爾!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我一隻眼睛看不到了?”我驚得一下子從**跳了起來,急急忙忙開口問道。
貝希爾彎下腰注視著我的眼睛,語氣平靜的讓人感到心慌,“羅莎蘭娜,在我告訴你之前,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你的眼睛看不見,是因為中了一種奇怪的毒。幸好這次下毒的份量還不算太重,所以你幸運地保住了另一隻眼睛。”
我頓時愣在了那裏,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你是說——我中了毒?”下毒這種事好像隻在小說和電視裏見到過,對我來說似乎是太遙遠了。如今這一切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感覺是那麽不真實,讓我一時實在無法接受。
“我知道這個意外發生的很突然,但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你的左眼基本已經失明了,而且,還不止這樣……”貝希爾說著遞過來一麵鏡子,“看看你的眼睛。”
我抬起頭望進了鏡子裏,隻見原本動人的紫色眼睛像是被籠了一層濃重的白紗,灰蒙蒙地完全沒有半點靈氣,看起來倒是更像一雙瞎子的眼睛了。一旦失去了這雙紫眸所帶來的光芒,我的整張臉頓時就失色不少。
或許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美麗,所以我很快就從最初的驚慌中冷靜下來,默默注視了一會鏡子裏的自己,這才開口問道,“我是喝過飲料後才感到眼睛疼痛的,你看會不會是飲料有什麽問題?”
貝希爾似乎有些驚訝於我的平淡反應,頓了頓才答道,“你猜的很對。昨天禦醫檢查了你杯子裏殘餘的飲料,發現裏麵混入了少量的毒草汁。”
昨天……原來我已經昏迷了這麽久?我想了想又問道,“可那飲料不是哈麗讓人送來的嗎?難道是她下的毒手?”即將侍寢的我引起了別的妃子的妒嫉,於是她們中的一人買通哈麗下手,這也是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哈麗根本就沒讓人送飲料給你。況且她——也是易卜拉欣大人的人,不可能下手害你。”貝希爾的語氣是相當的肯定。
我在腦中飛速過了一遍當時的情形,想起昨天哈麗進來確實是端著飲料的。那麽,問題應該是出在那個小女奴身上了?這時,貝希爾也皺了皺眉問道,“對了,你還記得是什麽人將飲料送進來的嗎?這人恐怕是下毒事件的關鍵。”
我根據自己的記憶,將那個小女奴的樣子描述了一遍。
貝希爾微微歎了口氣,“如果她是被人指使的,隻怕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不過我還是會試著找一找的,相信這件事易卜拉欣大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畢竟這個幕後指使者敢做第一次,或許就敢做第二次第三次。到底是什麽人?居然這麽大膽子敢破壞易卜拉欣大人的安排……”
他後麵的話我沒聽清,倒是驀的又想起了一件事,卻又不好意思相問,猶豫了一會才支支吾吾開口道,“對了,那昨天侍寢的事……”
貝希爾倒是答得飛快,“昨天發生了這種意外,所以隻能讓達瑪拉代替你去侍寢了。不過她到現在還沒回來,看來是快要搬到寵妃庭院去了。”
“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有她能得到陛下的寵愛,易卜拉欣大人也算是沒有白費心機。相信將來達瑪拉一定會助他一臂之力,那麽少我一個也無所謂了。”我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貝希爾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我,根本就不可能侍候陛下了。”
“你也別這麽快就放棄,大人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眼睛。”貝希爾充滿憐憫的眼神中又帶著點不解,“羅莎蘭娜,若是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早就哭個半死了,你怎麽一點都不難過呢?難道你完全也不擔心自己的將來嗎?”
聽他這麽說,我心裏並不以為然。想必在易卜拉欣眼裏,我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根本就沒必要再將時間浪費在一枚廢棋上。想到這裏,我牽動了一下嘴角,居然還扯出了一抹略帶僵硬的笑容,“美貌隻是用來爭寵的工具而已。我原本就隻想做個普通的女奴,在宮裏平平淡淡過日子,所以容貌的失去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意義。比起怕失去美貌,我更怕疼痛。希望那下手的人以後能換個法子。當然,左眼失明還是很不習慣的,但我也慶幸總算還保住了另外一隻眼睛,不是嗎?”
貝希爾的眼眸內仿佛有什麽微微一閃,低聲道,“羅莎蘭娜,我之前說過了,在這座後宮裏如果沒有任何鬥誌……那將是最致命的。若是連鬥誌和美貌一起消失,那麽你根本就別想在這後宮生存下去了。”
我垂下了眼眸,“貝希爾,謝謝你的關心,不過現在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貝希爾也看出我的冷淡,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也不多說了。反正將來……你自己就會明白的。這裏比你想像的要殘忍多了。對了,你一天沒吃飯,肚子也該餓了,我給你帶了些禦膳房的點心放在桌子上,你記得吃點。”
我點了點頭,低低說了聲,“謝謝。”他看著我,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轉身走出了房門。
等他離開之後,我重新躺了下來,將自己整個身體用毯子裹了起來。此刻我已經能夠很冷靜地思索問題了,困擾我的疑惑隻有一個——到底是誰下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