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宮裏的另外一則八卦很快蓋過了我的事情。蘇萊曼派人為達瑪拉未來的孩子打造了一個很特別的搖籃。這個搖籃全部用黃金打造而成,金光閃閃的籃身上鑲了不少名貴的藍紅寶石和翡翠,可謂是奢華之極。因此,黃金搖籃一下子就成為了後宮裏最熱門的話題。

達瑪拉也因為腹中胎兒,受寵程度在宮中一時無人能及,頗有趕超玫瑰夫人的勢頭。對於這種高調的寵愛,達瑪拉自身卻是深感憂慮,懷有身孕的她這些天非但沒有變胖,反倒清減了不少。為了排解心裏的煩悶,今天她叫上我作陪,一起到浴池去泡泡澡放鬆一下。

自從成為了伊巴克爾後,我總算也有機會踏足為後宮妃子所建造的浴池了。和給女奴所用的浴池相比,這裏的浴池自然更加富麗堂皇。來自安托利亞的白色大理石光滑可鑒,四周的牆壁上描繪著華美的伊斯蘭幾何花紋,池子邊鑲了一圈亮閃閃的黃金水龍頭,池水裏擱著長柄小金勺。雕刻精美的噴泉裏湧出泉水,光線從高高挑起的拜占庭式穹頂散落下來,形成的光柱落在此間,充滿了祭祀般的神聖和神秘。浴池裏水霧繚繞,令人恍惚中仿佛來到了天上仙境。

“許蕾姆,這段時間總是讓你陪我,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達拉瑪泡在溫暖的池水中似乎放鬆了許多,所以看起來情緒也略有好轉。

“我們怎麽說也是一起進宮的,在這宮裏我把你當作好朋友,你和我客氣什麽。”我說著也脫去衣服走進了池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了下來,還不忘善意地提醒她,“不過你可不要泡太久了,不然對胎兒也不好。”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忽然問道,“許蕾姆,你聽說過淚宮嗎?聽說新蘇丹繼位時,前任蘇丹的女人都會被送到那個淚宮。”見我搖搖頭,她又以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今天我去過那裏了。”

“啊?為什麽去那裏?”我驚訝地望著她,露出了一臉的莫名。

“那裏也有不少失去了兒子的女人。看到她們,我好像就見到了未來的自己。”她神色悵然地望向了遠處,“這樣在無盡的思念和痛苦中度過餘生是多麽的可悲。”

我自然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於是連忙安慰道,“達拉瑪,你可不能這麽悲觀,說不定這一胎是小公主呢?如果陛下對你的寵愛能持續下去,就算是小王子,或許也不必太擔心的。不管怎麽樣,先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來再說。”

她的唇邊扯開了一絲苦澀的笑容,“無論是公主還是王子,我都無法再陪伴他左右了。”

我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了。要是在別的國家,妃子有孕都該欣喜若狂,可唯獨是在奧斯曼帝國,卻等於是寵愛的終結,連孩子也要遵循已知的悲哀命運。這種的習俗也實在太不人性化了。

“許蕾姆,我以前在希臘讀傳道書的時候,曾見過這麽一句話,愛著的人,被愛的人,可以不要愛的人,都是幸福的。或許像你這樣,不輕易付出自己的愛才是最明智的。”她閉上眼睛懶懶地靠在池邊,似是無奈地說道。

我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或許這樣能讓自己少受一些傷害吧。”

浴池裏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我們兩人各懷心事,好一會兒靜默無語。在溫水裏泡了一小會兒,達拉瑪先邁出了池子,坐在池邊拿起金勺舀了水往身上潑。清澈透明的水滴沿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緩緩流了下來,儼然是說不出的性感**,讓同為女人的我都不禁臉上發熱。就在我不好意思轉過臉時,達拉瑪的貼身女奴胡麗亞送了兩碗酸牛奶進來,行了禮又退了出去。我在這種熱乎乎的地方喝上碗加玫瑰花蜜的酸牛奶,那是再合適不過的。

我一口氣將酸牛奶喝完,披上了衣服準備去旁邊的廁所方便一下再回來。奧斯曼帝國就是這點好,浴室廁所一應俱全,衛生程度和現代也沒什麽差別。若是穿越到此時的法蘭西,嘖嘖,我都不敢想像。

剛走出浴室,我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猜想可能是泡久了的緣故,所以也沒太在意。可再持續走了幾步路,腳步也好像變得虛浮起來,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妙了。

“法蒂瑪!”我趕緊扶住了牆,叫了一聲等候在外的貼身女奴,可等待了一小會卻沒有任何回應,倒是腦袋越發暈眩了。不妙,這種情況真的很不妙。我隻好順手舀了勺冷水澆在自己頭上,這才覺得意識稍稍清醒了一些,於是繼續支撐著一步一步向外麵的房間走去。還沒到那裏,鼻端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心裏突的一個激靈,加快了腳步跌跌撞撞衝到那裏,眼前的情形令我頓時大驚失色——隻見地上躺著兩個人,一個就是我的侍女法蒂瑪,另一個是剛才送飲料的胡麗亞!我趕緊上前查看,隻見兩人的胸口上都插著匕首,鮮紅的血正不斷從她們傷口湧出,顯然這是致命的傷。我再一探手,發現法蒂瑪已沒了呼吸,胡麗亞倒還有一息尚存。

“胡麗亞!胡麗亞!”我焦急地喊著她的名字,“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的呼吸極其微弱,聽到我的呼喚後隻微微睜開了一線眼睛,斷斷續續地開口道,“是……是……她……”

我更是著急,“她是誰?胡麗亞,她是誰?”

她的喉嚨格格作響,像是很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艱難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我心急如焚地站起身想向外走,門外應該還有守著的女奴和宦官……可此時那種眩暈感越來越強,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還沒邁開步子就支持不住了!就在倒地的一刹那,我隱約看到有個人影從我腳邊走了過去……

糟糕!我立即想到了還在浴池裏的達瑪拉!莫非就是那個連環凶手!這次他要傷害達瑪拉了嗎?一想到這裏,我就更加無法讓自己就這樣沉睡過去。我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希望痛感能讓自己再清醒一些。在迷迷糊糊之中,我伸手摸到了胡麗亞胸口的匕首,冰涼的刀柄讓我在一瞬間做出了一個決定。趁著意識尚存,我用力拔起了那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劃了一下!

鮮紅的血沿著手臂淌了下來,痛,真是痛。但我的意識也因此而恢複了幾分清醒。

想要站起身子,卻已是完全做不到了。我隻能盡最大努力向那扇門爬去。不是沒考慮過大喊救命,可這門比較厚,隔音效果非常不錯,我怕沒等到人進來救,自己就先被那凶手殺了。所以,還是選擇打開門呼救比較安全一些。

從這裏到門隻有短短的一段距離,此時此刻卻是異常的漫長。我一點一點地挪動身子,心急如焚,隻怕達瑪拉已遭毒手。還好,終於以我力所能及的速度爬到了離那扇門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費力地支撐起身體,竭盡全力拔開了鎖門的木栓,整個人就這麽隨著推門的動作而撲了出去——不遠處隱約有人影走動,我顧不上那麽多,用尖利的聲音大聲地喊了出來。“來人!救命!”話音剛落,那邊的人影果然迅速衝了過來,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人影從我身邊飛快掠過,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門外就跑了出去,沒幾秒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隨即有幾個人迅速地衝到了我的麵前,其中一人極快地伸手扶住了我。耳邊傳來了“還不快點追!”這樣的話語。透過逐漸模糊起來的視線,我隱約看見了一雙玫瑰色的眼眸,頓時心裏一鬆,放心地暈了過去。

等我再一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剛睜開眼就看到莫拉的笑臉映入眼簾,她的聲音裏充滿著喜悅,“感謝真主!許蕾姆伊巴克爾,您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已經一天一夜了?”我輕輕搖了搖仍然發脹的腦袋,突然想到了昏迷前的清醒,頓時激動地拉住了她的袖子,“莫拉!達拉瑪還好嗎?”

“放心吧,她沒事。”低沉的男子聲音從身邊傳來,我抬眼望去,隻見蘇萊曼正眸色深邃地凝視著我。那雙琥珀色眼睛流轉和平時不一樣的光澤。

“陛下……”我想伸手支撐自己坐起來,卻發現左手的傷處已經被包紮得嚴嚴實實。蘇萊曼輕輕按住了我的肩膀,語氣溫和地說道,“別動,許蕾姆,你的左手受了傷。”

“那達拉瑪的胎兒也沒事吧?”我急切地問道,想要知道得更詳細一些。

蘇萊曼的神色變得更加柔和,“達拉瑪隻是受了些驚嚇。放心吧,胎兒很安全。她現在正在自己房裏休息。”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有餘悸道,“當時我真怕來不及了,還好加尼沙大人來得及時。那麽凶手呢?有沒有捉到?”

他麵帶遺憾地搖了搖頭,“很可惜,還是讓凶手逃脫了。這個人的奔跑速度太過驚人,把我們的侍衛都甩在後麵,拐進了寵妃庭院後就不見了。”

“在寵妃庭院不見了?”我心裏一動,驀的回憶起了一個細節,“陛下,那凶手從我身邊跑過時,我聞到了一股很淡的茉莉香油的味道,我記得後宮裏很多女子都喜歡用這個味道的香油。你看這凶手會不會就是……”

蘇萊曼的眼中掠過讚賞之色,“你猜得沒錯,那個凶手正如加尼沙所說,應該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隱藏在後宮裏的女人。”他頓了頓道,“之後我派人封鎖了寵妃庭院,卻沒有搜查出任何可疑人物。由此可見,這凶手說不定就是寵妃庭院裏的人。可能是妃子身邊服侍的女奴,也可能是……某位妃子。”

我心頭大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如果是宮內之人所為,那又是出於什麽目的製造這麽恐怖的連環殺人案件呢?

“陛下,那凶手殺了胡娜亞和法蒂瑪,那麽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胡娜亞和法蒂瑪認識那個凶手。這也是那個凶手這麽輕易能夠混進來的原因。您剛才所說的應該沒錯,那凶手或許就是寵妃庭院裏的人。”我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望了一眼他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作為後宮妃子是不是不該對此事發表過多的看法呢?

蘇萊曼眸光微閃,像是看出了我的顧慮,“你繼續說,許蕾姆,我想聽你的看法。”他此刻的眼神看起來絲毫沒有輕視的意味,相反,隱約還有一絲期待和溝通的意願。

我微微一愣,在一瞬間居然有種錯覺,我們之間不再是君王和女奴,而正處於一種平等的交流中。

“陛下,我覺得有可能是這樣的。凶手趁別人不注意混進浴室,胡娜亞和法蒂瑪都認識那個凶手,對她毫無警惕心,所以凶手才有機會在酸牛奶裏下藥。凶手先殺了法蒂瑪,等胡娜亞送藥回來後又殺死了她。然後看到我跌跌撞撞跑過來摔倒在這裏,她認為我已經喝了迷藥,所以會一直昏迷不醒,於是也就沒顧上我,急著去對付她的目標達瑪拉了。至於她為什麽沒殺我,或許是因為我沒見到她的真容,或者是因為時間太過緊迫,總之我這次還能活著見到陛下都是真主的保佑。”我索性一古腦兒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幸好你後來還保持了清醒……不但救了達瑪拉,也救了她的孩子。喝了這種迷藥居然還能支持這麽多時間真是不容易。”蘇萊曼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我手臂的傷口上,用略微驚詫和無法相信的語氣脫口問道,“難道這個傷是你自己……?”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訕訕道,“手是我自己用刀割傷的。當時我怕自己暈過去,所以就故意弄傷手臂,竭力保持清醒。”

他的眼睛裏似乎有淡淡的霧靄聚攏,但霧靄很快散開,恢複了原有的銳利和明亮,令人想到了夏日的清晨,“許蕾姆,我看不應該叫你愛笑的姑娘,而是犯傻的姑娘。”

“我怎麽傻了?不然當時我不就暈過去了,還怎麽能叫人來救自己和達拉瑪呢?”我不服氣地辯解道,一時倒忘記了麵前的這個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蘇萊曼抬手攏了攏自己的頭發,將笑聲壓在喉間,“沒錯,這次還幸虧有你這傻姑娘,不然達拉瑪和孩子就危險了。凶手見情形不妙慌忙提前逃走,達拉瑪才沒受到任何傷害。”他邊說邊將手輕輕放在了我的傷口上,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我,越看越深,就像要讓人溺進一汪深湖,又仿佛另有含意卻讓人捉摸不透。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仿佛連冬天堅固的冰雪也會逐漸融化為水。我下意識地垂下眼瞼,用密密長長的眼睫擋住了那灼灼的溫度。

“許蕾姆,你還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他再次開口打破了此刻略顯安靜的氣氛。

我收了收心神,遲疑著搖了搖頭。其實整件事發生後我的確覺得什麽地方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既然自己也說不清那還是幹脆不說了。

蘇萊曼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從遠處傳來了海鷗的鳴叫聲,他的聲音聽起來也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你有沒有發現,從女奴到妃子,從玫瑰夫人到許蕾姆,後麵的兩人好像有一個共通點。”

我心裏格登一下,像是有一道清晰的光影從迷茫的黑暗中迅速掠過——玫瑰夫人深受陛下寵愛,而達拉瑪日前風頭更盛,甚至還超過了玫瑰夫人。

“她們都是陛下的寵妃。”我開口道,身體仿佛也因為這種猜測而感到輕微顫抖起來,“難道陛下越寵信誰,那個人就會成為凶手的目標?而且……”此刻腦中靈光一現,我驀的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索性也一並說了出來,“為什麽加尼沙大人能來得這麽及時?就好像一切已經安排好了似的。”

蘇萊曼靜靜地注視著我,朦朧的光線像鬥篷般掩罩著他的全身,在逆光微塵下看起來恍若隔世,透出了幾分悠遠和神秘。

“許蕾姆,你剛才所說的,也正是我猜測的。”他頓了頓,“那麽我也不隱瞞你了。其實從玫瑰夫人遇襲開始,我就考慮到了這個可能,因此特別在達瑪拉身邊增加了人手,所以那天加尼沙才能及時趕到。當然,當時我隻是有這麽一絲閃念,所以還是輕敵了,讓那凶手有機可乘。這次達瑪拉的遇襲更加讓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許蕾姆,沒想到你居然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唇邊隱約泛起了淡淡笑意。

聽他這麽說,我卻心中驟然一涼,難不成他是故意以黃金搖籃作為試探?可是如果當時如果我也昏迷的話,後果或許就不堪設想了,要知道達瑪拉可是懷著他的孩子啊。我真是為達拉瑪感到委屈,在後宮這種地方,千萬不要輕易對帝王付出什麽真感情,不然隻會把自己傷得千瘡百孔。

“那麽接下來陛下打算怎麽做呢?”盡管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我的語氣還是不免變得生硬起來。

他看了看我,眸光微微一閃,“你覺得我會怎麽做呢?許蕾姆?”

“陛下,我倒是有個辦法。既然凶手對寵妃感興趣,那麽我們就再給他一個寵妃。”我吸了吸氣,平靜地說道,“而且最適合充當這個誘餌的人,就是我。”既然他已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那麽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吧,作為新晉上位的妃子,我自然是除了玫瑰夫人和達拉瑪之外目前最合適的人選,站在風尖浪口也不顯得太過突兀。我猜想蘇萊曼多半也是這麽考慮的,與其等他說出口,還不如我自己主動攬下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可是相當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沒命。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陛下,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我毫不猶豫地答道,“那凶手看起來並不是現場殺人,而是更喜歡把人迷暈了帶回去慢慢動手,所以一切順利的話,你們應該也有時間將我及時解救出來。”

“不過那凶手何時動手卻是令人防不勝防,萬一有什麽疏忽……你的小命可就沒了。”看到我露出糾結的表情,他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伸手撫上了我的眉尖,“放心吧,我的傻姑娘,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一臉認真地看著他,“陛下,我很愛自己的這條小命。正因為防不勝防,所以在成為誘餌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做,請再給我一個月時間。”

他微微闔首,指尖卻依然停留在我的眉梢,“好,就給你一個月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