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天空似乎離海麵很近,給人以一種難以逃脫的壓迫感。海風卷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在海中央扭曲成古怪的旋渦,類似斷裂的桅杆之類的東西猶如折斷的枯骨般漂浮在海麵上,隨著海浪被卷向四方。就在不遠處,有一艘大船突兀的擋在航線之上,飛揚的船帆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眼看著波斯人的船和那艘船的距離越來越近,若是再不停下來的話,兩艘船多半就會撞在一起。可那艘船倒像是故意攔截在此處,半點也不肯相讓。
波斯使者下令減慢了船速,當兩船越來越靠近的時候,我隱約看到對麵船隻的甲板上站立著幾個人影,其中站在最前麵的身形極為熟悉。我心裏一動,像是有什麽喜悅的東西在內心轟的一下炸開,可又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為了看得更清楚些,我不得不揉了揉眼睛,閉上又再次睜開。
在甲板上,年輕的王者持劍而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這裏,那透明般的眼眸深處,仿佛北歐王國的寒冬,陰鬱而狂暴的積聚著即將席卷一切的暴風雪。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真的是他……蘇萊曼,他不是前往安托納利亞了嗎?
我直愣愣地盯著那個方向,不敢閉上眼睛,生怕一眨眼睛眼前的幻象就會消失不見。所有的驚懼惶恐都在這一眼中化為烏有,此時此刻,再無其他,隻餘我和眼前這人。
“沙赫,原來真是你!沒想到身為波斯的國王竟然做這種卑鄙的勾當!”蘇萊曼將劍尖對準了這個方向,“把我的妻子還給我,我會考慮放過你一次。不然,你將會永遠留在這片大海上,再也回不到你的故土。”
我大吃一驚,不禁側頭看了那波斯使者一眼,原來他竟然就是波斯的國王!那麽他之前三番五次潛入伊斯坦布爾,不外乎就是為了親自打探各種信息了。
沙赫的臉白了白,冷聲道:“好大的口氣。蘇萊曼你又憑什麽能將我留在這裏。”
蘇萊曼露出了一抹不屑的譏笑,用劍指了指不遠處,“就憑這些。”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沙赫的臉色更加白了……那分明就是奧斯曼帝國的部分海軍艦隊!
“看來這個女人對你真的很重要,居然連奧斯曼的海軍也出動了。”沙赫眼中幽光一閃,突然伸手捉住我的手臂,將我拎到了他的麵前,提高了聲音,“蘇萊曼,你的王後現在在我手裏。要是想讓她活著回到你身邊,最好還是照我說的做。”
從手臂上猛然傳來了一陣疼痛,但我根本就沒有在意,隻是抬頭深深望向了那位年輕的帝王。他那俊美的麵容在月色下如此清晰,此時的他也同樣凝視著我,甚至連眼中的每一絲神色波動都纖毫畢現。
如此真實,如此接近。在我的視線裏,一切事物都瞬間消失,隻有……那個人。
“立刻帶著你的艦隊離開這裏,不然就別怪我的刀劍不小心傷著了你心愛的王後。”沙赫一手緊緊抓著我的手臂,一手從腰間拔出了自己的劍,作勢要對著我砍下來。
“住手!”這一聲喝叫竟然是來自站在蘇萊曼身邊的人。我這才看到那頭紅色飛揚的發絲,多麽熟悉又親切的顏色!是加尼沙!他那平日裏冷漠沉靜的玫瑰色眼眸裏此時綿延開了一片來自地獄的熾熱火光。
我的命中福星居然也來了!我心裏頓時一喜,有我命中的福星在呢,這次一定不會有事的。我也絕對,絕對不要成為別人用來威脅蘇萊曼的累贅。
沙赫露出的笑容透著幾分殘忍,劍刃在即將刺到我的手臂一瞬間又收了回去,但這劍刃太過鋒利,雖沒刺下來,但劍氣已割傷了我的肌膚。幾乎是同時,我的手臂上倏地流下了一條細細的血線。
我飛快將手往後一放,下意識地望了蘇萊曼一眼,他的眼眸裏仿佛帶著冰天雪地的寒氣,又似刀刃般鋒利又冷酷入骨,凝聚著強自壓抑下的怒氣和殺意。
我對他輕輕搖了一下頭,示意我沒事。接著我飛快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形。沙赫的人幾乎都集中在甲板這裏,我想要從這裏逃走根本不可能。而且沙赫一直緊抓著我的手臂,讓我根本無法自由活動。煩躁之餘,我的目光往甲板上胡亂一掃,忽然在自己腳下不遠處看到了一樣東西,不禁眼前一亮……如果想要擺脫他們的挾製,或許隻有一個辦法。雖然很冒險,但總比自己成為累贅要好。
“我改變主意了。傷害她確實不是什麽好主意。”沙赫收起了劍,略帶粗暴地將我拽到了自己的懷裏,冷嘲道,“陛下也不介意自己的王後成為別人的妃子吧。”
我看到蘇萊曼按在彎刀柄上的手輕微顫了一下,他的臉頰邊濺了幾點血漬,一雙眼睛卻非常明亮,灼灼發光。看上去像從地獄出世的修羅。雖然明知這是沙赫的挑釁,但他還是被激怒了。留意到沙赫並沒注意到自己,我飛快對蘇萊曼使了個眼色。相處了這麽多年畢竟是有默契的,他像是明白了我打算做什麽,眼底瞬間仿佛湧起了激烈的湍流,以萬鈞之勢從懸崖跌落,最終蔓延成暗黑的死水。
隻聽他用極為平靜的語氣開了口,“是嗎?我也想明白了。如果犧牲一個女人而將波斯國王留在這裏,這筆交易也很劃算。”
沙赫似乎對他的反應有些微訝,手上不自覺用勁掐疼了我。
我忽然大聲哭了起來,連聲哀求道:“陛下!陛下,請別把我交給這個男人,救救我!”我邊哭邊抹著眼淚,像是體力不支般癱軟下來。
“蘇萊曼你真是太不憐香惜玉了,我都看得不忍心了。”沙赫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睜大眼睛無助地望著他,一掃之前的強硬和冷靜,嘴唇輕顫,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唯有淚水不停地滑過麵頰,成串滴落在甲板上。沙赫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像是被什麽未知的情緒驅使般彎腰來扶我……就是這個時候!我迅速撿起了地上的鐵叉子,對準他下盤的要害部位就狠狠戳了過去!一擊得手,我毫無猶豫,趁著他吃痛鬆手的功夫連著幾步奔到船沿,撲通一聲就跳下了海。幾乎是同時,對麵船上的蘇萊曼也縱身躍下了海麵,奮力地朝我遊來。
“放箭!馬上放箭!殺了這個女人!”沙赫氣急敗壞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中,我也顧不得這麽多,隻是拚了命的往前遊。蘇萊曼這邊的人也同時放箭予以回擊,雙方的箭矢在半空中來勢洶洶的相遇,接著被撞失了力道而紛紛掉下了海。海麵的上空箭來箭往,險象環生,海水之中我們卻隻想朝著對方遊去,隻想早一刻觸摸到對方的溫暖。
近一點!再近一點!隻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就能碰到他的手了!
就在指尖相觸的一瞬間,我驀地被一股大力拽到了他的懷裏……他無聲地抱緊我微微發抖的身體,就像懼怕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用力。微涼的唇劃過我的眼角,不顧一切地覆了上來……委屈害怕的淚水湧出了我的眼眶,很快模糊了眼前的身影。我也用盡力氣環住了他的脖子,帶著無論發生什麽都再也不肯放手的執著……彼此的唇輾轉交纏,此時此刻放棄所有世俗理智的束縛,沒有說出口的話都化為了狂亂的吮吻,激烈的好像要將對方融進自己的身體,流出的眼淚滑落進自己的嘴裏,苦澀卻讓我感到從未像此刻這樣幸福。
第一次連靈魂都如此靠近,我們真正擁有彼此的所有一切。
“嗖!”就在這時,一枚箭矢有力的穿透了這邊飛箭的掩護,如流星般直直地朝著我們這個方向而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蘇萊曼已敏捷地將我身子扯到了他的身側……隻聽“嗤”的入肉聲,這枚箭矢不偏不倚正好紮在了他的左肩上!濺起的血花落在了我的眼睫上,頓時迷住了我的眼。
我忽然覺得身子都軟了下來,低低叫了一聲,“蘇萊曼!”
“我沒事,許蕾姆。什麽也別想,就跟著我遊。”蘇萊曼的聲音依然沉穩有力。我的眼前開始發黑,可我不敢暈過去,也不敢說更多的話,隻是竭力地被他拖著往前遊,幸好沒遊了多少,跳下海來接應的侍從也及時趕到。
“陛下!許蕾姆!”熟悉的聲音傳入耳內,透過模糊的視線,我依稀看到了一頭紅色的頭發。
“加尼沙……陛下他……”說了這幾個字,我終於可以放心的暈過去了。
好黑。眼前是一片夜潮般的黑色,在那片黑色中,卻好像有什麽在緩緩綻放……耳邊隱約傳來了沉沉的歎息,好似深夜裏遠處的海潮聲,和緩沉靜的讓人莫名心安。好像……有什麽聲音正在叫著我的名字……許蕾姆……許蕾姆……
驀然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雙深邃無比的琥珀色眼眸。看到我醒來,那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喜。
“許蕾姆,你終於醒了。感覺好些了嗎?餓不餓?”
我望向他的肩膀,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陛下你的傷……”他肩膀上的箭已經拔出,包紮傷口的白布隱隱透出一點紅色。
“隻是小傷而已。以前在戰場上受的傷比這厲害多了也沒事。”他安慰著我,又吩咐侍從將煮好的羊奶粥送進來。
我確實也有點餓了,也顧不得問他更多,先吃了起來。
他溫柔地注視著我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忽然皺了皺眉,“你也是的,就這麽跳進海裏,若是我沒來接你或是你被海浪卷走,你說怎麽辦?”
我咬住了勺子,無奈道,“可是當時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不置之死地而求後生的話,根本沒法擺脫他。我才不要成為你的累贅,我更不能讓別人利用我威脅你。再說了,你不是和我配合得挺默契嗎嗎,要不是這一箭,應該算得上完美呢。”
“你啊。”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如果沒有在海中救下你的自信,我也不會讓你這樣冒險。”
“好了,一切總算都已經過去了。”我三兩口將剩下的粥喝完,這才將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對了,陛下,你怎麽會及時趕過來,你怎麽知道是沙赫劫持了我,又怎麽知道他走的是水路?”
“這就要問加尼沙了。”蘇萊曼頓了頓,神色有幾分沉凝,“他在巡邏時收到一封匿名信件,說是有波斯人將你劫出宮外。加尼沙不知真假,但也不敢忽視,偷偷潛入後宮發現你確實失了蹤。他還算機靈,先命令你的侍女不要聲張此事,以你患了風疾為由暫不出寢房,隨後他立刻啟動特別聯絡點,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個消息通知給我。我一收到消息,就讓軍隊原地待命,另一方麵讓巴巴羅薩帶領部分海軍馬上趕來接應。”
“可是你怎麽能準確無誤地攔截到那條船呢?而且居然還比那條船到的更快。”我想起看到那條船時的震驚一刻,心裏還是十分疑惑。
“因為信裏說是波斯人,我知道在埃及的亞曆山大駐有一支波斯軍隊,因此猜測這些波斯人抓了你之後是要先到埃及會合,再回伊斯坦布爾。而且正好有消息傳來,說是波斯國王沙赫潛入了伊斯坦布爾,我自然想到了這件事可能和他有關。如果是這樣,他會合軍隊的可能性就更大。至於為什麽我們會先到,你別忘了我們有巴巴羅薩,他對這裏的海域了如指掌,所以找到條近道也不是什麽難事。”
“原來是這樣……”我垂下眼眸,心裏思緒翻騰。害我的是宮裏的人,可救我的也是宮裏的人。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呢?這個送信的人顯然知道一切計劃,又為什麽要幫我呢?而且這個人將信送到加尼沙手中,是湊巧還是知道我和加尼沙之間的關係?
“這次你被劫持,顯然也是宮裏有內應,我回去以後一定會徹查清楚,絕不會饒過敢害你的人。”蘇萊曼臉色一斂,眼中掠過一道戾色。
我心裏泛起了一絲苦澀的滋味,這害我的人恐怕不是你的母親就是你的摯友……如果是這個答案,你又會如何做呢?
他輕輕托起了我的手腕,那個流血的傷口也早已被細心包紮好了。他彎了彎唇,神色變得有些溫柔,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眼底一陣殺意湧現,“讓你流一滴血的人,我要讓他流幹所有的血。等舉行完王後冊封大典,即刻就率大軍掃平波斯!”
“陛下……”我伸手撫平了他微皺的眉,“你已經受了傷,也很累了。早點休息好嗎?”
他反握住了我的手,神情有些激動,“許蕾姆,答應我,下次若是有人利用你威脅我,千萬不要有傻念頭。我寧願別人威脅我,也不願你因此而受到傷害。什麽條件我都能答應,唯獨傷害到你這是我絕對不允許的。”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