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除了易卜拉欣這個障礙,我前方的路頓時豁然開朗。以前那些依附與易卜拉欣的貴族帕夏,有很大部分也轉投到了我的這一方。當然,他和太後也有一部分殘餘勢力仍然會製造一些小麻煩,但對我已經構不成什麽威脅了。如果要說唯一讓我顧忌的人,那就隻有穆斯塔法親王了。最近,年輕有為的親王征戰凱旋,連續幾天宮裏舉辦了盛宴為他慶祝。由此可見,蘇萊曼十分重視這位越來越出色的長子。

隻是,他越出色,我越不安。

“王後陛下,宴會這麽熱鬧你怎麽還沒過去?”貝希爾笑吟吟地站在了我的麵前,那雙明亮如鑽石的雙眼仿佛能洞悉我內心的焦慮和不安。

我掃了他一眼,“連著幾天出席我也累了,今晚準備早點休息。你呢?身為大總管,你也應該出現在那裏。”

他笑著眨了眨眼,“難道您不知道嗎?王後在哪裏,大總管就在哪裏。”說著他微微斂了幾分笑容,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道,“穆斯塔法這次回來,那些蜇伏的家夥也都開始動彈了。太後那裏就不用說了,易卜拉欣以前的那些殘餘勢力也在蠢蠢欲動。”

我冷冷撇了下嘴角,“這些人還沒死心呢。穆斯塔法就是他們翻身的籌碼。”

貝希爾的笑容依舊,眼中卻閃過一絲淩厲的殺意,“要是他們的籌碼沒了呢?”

“你是說,除掉穆斯塔法?”我立即搖了搖頭,“不,那是他的兒子。我不能這樣做。貝希爾,我是很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繼承人,也會為兒子掃清一切障礙,但是,我不能要他的命,那是我的底線,”我頓了頓,“也是蘇萊曼的底線。”我靈魂中的陰暗一麵,他可以雙眼如盲。但沒有一個男人會繼續愛著殺害自己兒子的凶手。

我賭不起,也不想賭。

貝希爾微歎了口氣,“許蕾姆,他始終是一個隱患。你下不了狠心,那麽就退一步,讓他失去現有的權力,成為一介平民,那應該是既妥當又能絕後患的方法。”

我點點頭,“這倒是可以考慮。不過要計劃的周詳一些,我不想讓蘇萊曼知道這件事和我有關。”

“這是當然。”

“如果要將他貶為平民,這個罪可是不輕。”我的眼神暗沉了幾分,“除非是謀逆這樣的大罪。”

“聽說穆斯塔法所率領的軍隊還駐紮在城外。明天穆斯塔法就會離開王宮回到駐地,休整半個月後前往安托納利亞。”貝希爾忽然說了一句,“謀逆的條件是有了,但現在還缺少一個謀逆的理由。”

我想了想,又笑了起來,“那麽就讓人大肆散布消息,說是陛下有意將日汗吉爾立為繼承人。”

貝希爾挑了挑眉,“沒錯,穆斯塔法親王年輕氣盛,又打了好些勝仗,認為自己最有成為繼承人的資格,誰知聽聞父王有意將王位傳給弟弟,氣憤之餘衝昏了頭腦,準備率城外的駐軍謀反。”

我輕輕拍了拍手,“聽起來真是不錯。宮內宮外傳開穆斯塔法有意謀反的事,照他的性子必然會向陛下解釋個清楚明白,趁他來見陛下時扣住他,再將此事傳到城外駐軍處,煽動駐軍進城。隻要一進城,這謀反的罪名就跑不了。”

“這個計劃最關鍵的一環就是陛下。不能讓穆斯塔法見到陛下,也不能讓陛下知道穆斯塔法來見他。”

“所以不能讓人知道他來了王宮。”我頓了頓,“貝希爾,這個就要看你的了。”

“放心吧,我已經想好了。先以陛下的名義傳穆斯塔法進宮,讓他在你安排好的地方等待陛下。然後將他迷暈扣上一兩天,同時去煽動城外的駐軍。至於陛下那裏,我想你會有一千種方法留住他。就利用這一兩天的時間差,造成謀反的事實。然後再將他偷偷運出宮,等他醒來,不會找到傳命令的那個人,也沒人證明他在宮中被扣了兩天。這個罪名他是背定了。”

“母後!母後!”就在這時,日汗吉爾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很快他就跑到了我的麵前興高采烈道,“母後,穆斯塔法哥哥今天要離開王宮了,我能去送送他嗎?”

我略一遲疑,就見他撒嬌似的扯起了我的袖子,“母後,讓我去嗎。”

瞧著他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我還是敗下陣來,“去吧去吧。”

貝希爾注視著他雀躍的背影,沉聲道,“看來小王子和穆斯塔法的感情還真好。如果知道哥哥謀反,不知他會怎麽樣。”

我皺了皺眉,日爾吉汗從小就多愁善感,和穆斯塔法的感情深厚,這件事一旦發生對他確實是打擊不小,但孩子總要長大的,這點打擊都受不了,以後還如何成為一國之君。這也是一次曆練他的好機會。

“那麽還等什麽,立刻就行動。”我當機立斷地說道。

接下來,一切都按我們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不知怎麽搞的,心裏總有點悶悶的,好像總覺得有什麽意料之外的事要發生似的。

短短兩天之內,我們安排好的消息就如旋風般傳遍了王宮內外……蘇丹陛下有意將王位傳給王後的兒子,引起了穆斯塔法親王的不滿,這位親王一怒之下打算率兵謀反。被莫名安下這麽罪名任誰都會焦急萬分,所以當貝希爾派人請穆斯塔法趁著夜色進宮解釋時,後者沒有絲毫懷疑。

而此時,我則將蘇萊曼留在了自己的寢宮裏。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眼角邊已有了幾絲淡淡的紋路。再偉大的帝王也無法逃脫歲月的侵蝕……

“許蕾姆,你也聽到這些流言了吧。”他微皺著眉,顯然心情很不好。

我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眉尖,“你也說了是流言而已,那就不必理會。反正你我心裏都清楚,穆斯塔法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穆斯塔法是個好孩子,隻是……”他轉過臉注視著我,“許蕾姆,其實我心裏一直有個想法,那就是廢除殺害兄弟法則。”

我的手指微微一顫,“你說什麽,陛下?”

“其實我一直都在考慮這件事,”他握住了我的手,“許蕾姆,我知道你一直也為這件事而憂心。再過幾年,等日汗吉爾和謝裏姆再大些,我也打算安排他們到軍中接受鍛煉。我蘇萊曼的孩子都不是溫室裏的花朵。至於最後誰來做這個蘇丹,穆斯塔法的確表現出色,但太過仁慈。謝裏姆玩心重,日汗吉爾多愁善感,倒是公主堅毅果斷和我最為相像,可惜不是個兒子。我心裏自然是最希望我們的兒子登上王位,但是身為奧斯曼的蘇丹,我也要為這個國家和臣民負責,所以我才不急著定下繼承人。還有很長時間可以鍛煉和考驗他們,不是嗎?但是殺害兄弟法則,廢除勢在必行。我不能讓我的兒子們再繼續自相殘殺了。”

“陛下……”我心裏無比震撼,這不正是我最害怕的事嗎?我化身為惡魔,不也是因為這見鬼的法則嗎?現在他說要廢除它,要廢除它……那麽除掉穆斯塔法的計劃還要繼續嗎?我的腦子裏亂糟糟一片,一時有點不能正常思考。

他的唇邊浮起笑意,“說不定你和我未來的兒子,才是最適合的也說不定。”

我愣了愣,臉上居然紅了起來,“陛下,我都已經有三個孩子了。”

“三個也不算太多。”他笑著,“等兒子繼了位,我就和你到茵納斯弗利島,搭起一個小屋子,築起泥巴房;支起九行芸豆架,一排蜜蜂巢,獨個兒住著,樹蔭下聽蜂群歌……”“陛下……”聽到他突然念起那首詩,我驚訝地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眼神溫和地看著我,正要說什麽,忽然隻聽門外傳來了貝希爾的聲音,“陛下,在下有急事要立刻向您稟告。”

蘇萊曼麵色微斂,恢複了平時的威嚴和淡然,沉聲道,“進來吧。”

我略帶疑惑地望向走進來的貝希爾,想從他的表情裏看出幾分端倪。這好像並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啊,他特意跑過來是不是情況有什麽變動?

“陛下,穆斯塔法親王剛才悄悄進了宮,目前正在您的寢宮等著您,說是有些事想當麵想向您解釋清楚。”貝希爾行了禮後不慌不忙地說道。

“穆斯塔法進宮了?”蘇萊曼似乎並不意外地彎了彎唇,“這孩子,肯定是為了那些流言才特地趕過來吧。”

相對於蘇萊曼的平靜,我可是差點就坐不住了。貝希爾這是怎麽了?他打得是什麽主意?為什麽要讓蘇萊曼和穆斯塔法見麵,而且還是在蘇萊曼的寢宮?到底發生了什麽要讓他改變計劃?我心裏有一大堆的疑問,偏偏當著蘇萊曼的麵一個字都沒法問。

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焦慮和不安,貝希爾悄悄給我使了個“放心”的眼色。看到他的回應,我的心裏又稍稍平靜了一些。貝希爾這樣做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吧。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最信任的同伴,不是嗎?

“許蕾姆,我去去就回來。你在這裏等著我。”蘇萊曼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又說了句,仿佛挾帶著春天暖暖的輕風,“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盡管貝希爾給了我放心的暗示,但我的心情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再次變得焦躁不安起來。貝希爾那裏到底怎麽樣了?蘇萊曼和穆斯塔法呢?

當手中的第三杯加烏埃變得冰冷的時候,我終於無法忍受這樣的等待了。就在這個時候,天空響起了一聲炸雷,杯子從我手中滑落,在地上跌成了幾片,深色的**在地麵上蔓延開,就像是傷口湧出的鮮血,帶著一種不祥之兆。我呆呆地盯著那篇水漬,怎麽也無法回去那股莫名的不安,濃重的陰影籠罩在我的心頭久久不散。

我騰的站起了身,就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王後陛下,貝希爾總管請您立刻到陛下得寢宮去一趟,就您一個人。”

在那個小宦官的帶領下,我匆匆來到了蘇萊曼的寢宮。天空中壓抑的烏雲暗藏著暴雨雷電,仿佛在等待世紀隨時傾瀉而出。一踏進那裏,我就感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一般的寂靜,擺放在四周的燭火在夜風中有氣無力地跳躍著,仿佛被束縛了所有的生命力。

“陛下?你在這裏嗎?我過來了啊。”我邊說向前走邊掀開了帷幔,腳下忽然絆到了什麽東西,身體失去了平衡差點摔了一跤。低下頭借著燭光一看,我頓時大驚失色,陰冷的寒氣從腳底蔓延到頭頂,連著倒退了兩步,又不敢相信地慢慢靠了過去……那竟然是一個人。

穆斯塔法。

他此刻的麵色看起來異常慘白,簡直就不像是個……活人。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伸出顫抖的手指放在他的鼻端,心裏頓時驀地沉了下來。無法言說的恐懼席卷了我的全身,雙腳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步也無法移動。麵前這個沒有呼吸的男子,像是一個暗黑湖裏旋出的巨大旋渦,而我馬上就要立足不穩掉下去……

身後的門就在這時緩緩關上,砰的一聲讓我的心髒劇烈跳動了幾下。接著,我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著這個方向走來,就在離我不遠處停了下來。

“許蕾姆,他已經死了。一進來就被埋伏於此的人用弓弦勒死了。”那個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冷酷和無情。

我的身子如秋葉般抖了一下,目光機械地落在了穆斯塔法的脖頸上,那裏有一道深深的勒印。他的表情扭曲痛苦,像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

我緩緩站了起來,轉過身看向那個此時看起來有些陌生的人。他的麵容還是那麽美好,淡粉色嘴唇抿起的淺笑像是能令人放下一切防備,漂亮的眼睛如曜石般清澈剔透。然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讓我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貝希爾,陛下他人呢?”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也在微微顫抖。

他唇角的弧度更彎,笑容裏更多帶了幾分意味深長,“陛下好好躺著呢。他隻是喝了點特別的東西,很長一段時間內應該不會醒過來。”

“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醒過來?捕捉到了這幾個字的意思,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仿佛被凍住,胸口窒悶的疼痛讓我一時發不出聲音,腦中隻剩下唯一的聲音在瘋狂的囂叫:不!不!這隻是夢而已!這絕對不會真實的!”

我當即往前又走了幾步,想確認蘇萊曼是否就在這裏。貝希爾忽然抬腳攔在了我的麵前,“等一等,許蕾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穆斯塔法為什麽會死?陛下他是怎麽了?這一切是不是都和你有關?回答我!貝希爾!”我的心裏驀地湧起了一個恐懼的念頭,可是又不敢往深裏繼續想。

貝希爾今天的表現真的很奇怪。奇怪的讓我感到害怕,感到一切好像都失了控。

“穆斯塔法親王偷偷進宮,用下了藥的飲料謀害蘇丹陛下,蘇丹陛下在昏迷前命令我將親王當場正法。如今蘇丹陛下昏迷不醒,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隻能由眾臣推選新的蘇丹上位。整件事就是這麽簡單。”他輕描淡寫的話,卻像最鋒利的刀無情地戳在我心上,我感到全身都在發抖,隻是難以置信地盯著麵前的這個男人,我最信任的夥伴……貝希爾。

他緊緊抿著唇,垂下的發絲在臉上形成了一片陰影,而眼神則藏進了陰影裏。

空曠的房間,仿佛是在宇宙間,我在這頭,他在那頭。

我從來也不知道,原來我們的距離如此遙遠,比四百年的距離還要遠。

“這明明就是錯漏百出的謊話對嗎?”我直直瞪著他,心裏某個地方好像在滴著血,“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殺死穆斯塔法?你明明知道穆斯塔法不會害陛下,陛下更不可能殺他的兒子。是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暗害陛下和親王?這到底是為什麽?貝希爾!”

“給我膽子的人,不就是王後你嗎?”他詭異地笑了起來,“所有的事情都是王後策劃的,因為整個王宮裏王後才是最有動機的人不是嗎?隻要穆斯塔法一死,你的兒子們就再無競爭對手了。”

我往後倒退了幾步,背部砰地撞在了牆上。緊緊拽住自己的衣服,驚恐和心慌猶如一根又尖又利的長刺,從頭頂,喉嚨,心髒一路狠狠貫穿,全身上下無一出不是冰冷冰冷的。

貝希爾……這真的是貝希爾嗎?

這真是那個笑著說我的命運是和你緊緊相連的貝希爾嗎?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一下子好像變了個人?

“貝希爾?你到底是怎麽了?是中了邪嗎?還是……”我實在無法相信一個人忽然會有這麽大的轉變,簡直就是荒誕之極。

身前傳來嗤的一聲輕笑。他的半邊臉隱沒在晦暗的光線中,顯得唇邊的笑容格外陰森。

“不過,既然王後犯了滔天之罪,你的兒子看來是無法繼承王位了。幸好還有米娜伊巴克爾的兒子,他的年紀還小,繼承王位之後自然也離不開我這位總管的輔佐。”

我搖了搖頭,“貝希爾,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難道僅僅是為了你的權勢?不,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對不對?就算死也請讓我死個明明白白好嗎?”

“為什麽?好,那我就告訴你。”他臉部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許蕾姆,從你改變我命運的那一刻開始,難道從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嗎?”

“改變你的命運?”我費力地回想著,忽然腦中像是有什麽一閃而過,“難道你指的是……從奴隸市場買下你?”

他冷笑了一聲,“拜你所賜,我才成了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不僅如此,還要被個同樣是不男不女的東西玩弄。如果那天你沒有多管閑事,就算是我被那些人買走,也絕對不會……走上這條路。即使是低賤的奴婢男寵也比這不男不女的宦官來得高貴。”

我的心髒一陣絞痛,喃喃道,“貝希爾……原來……原來你一直恨著我……是!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也一直很內疚。可是當時隻是想救下你,不讓你落入那些人手裏,我真的不知道易卜拉欣會這樣對你。我還以為你已經釋懷了。那時你對我說的話都是違心的嗎?”

“那時我知道你即將進宮,以後一定會有用得著的地方,我又何必和你交惡?”他的眸子裏是全然陌生的冷漠。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在幫助我,而且上次你還通知了加尼沙讓他救我?恨我的話不是希望我快點死才對嗎?”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著他,希望自己隻是身處一場噩夢中。下一秒他就會對我說,許蕾姆今天我又給你帶了不少甜點,快點吃吧……

“我幫助你,隻是因為想要借你的權力上位而已。除了你,另一個我痛恨的就是易卜拉欣。沒有你的力量,單憑我一個人也很難除去易卜拉欣,所以我要幫助你,更不能讓你在那個時候出事。即使因為這件事失去了易卜拉欣的信任,那也是值得的。況且,在那之前,他已經非常信任我。他能漸漸放下對蘇丹的戒心和警惕,其中也少不了我的功勞。還有那封匿名信上的香味,也是我故意留下的線索。目的也不外乎是要利用你除掉易卜拉欣。”

“不……貝希爾,每次我難過的時候,安慰我最多的人不也是你嗎?你關心我,安慰我,擔憂我……為我高興,為我難過……這些感情是裝不出來!要是你有半分虛假,我一定感覺得出來。別再說這些虛假的狠話,貝希爾,快點收手吧!”

他靜靜看著我,眸底在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後又歸於了平靜,“對了,上次易卜拉欣在臨死前對你說的話,被我打斷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他想說什麽,其實你眼睛上次中毒是我和他兩人聯手促成的。”

我的瞳孔一縮,啞聲道,“為什麽?”

“為了讓你更有鬥誌。”他笑了笑,“效果不是很好嗎?你果然開始有了爭鬥之心,並且憑借著自己的才能一步一步往上爬,果然沒讓我們失望。”

他的一字一語將我的心再次戳得傷痕累累,第一次知道心痛也可以這樣徹底。從內心散發出來的寒意,讓我難以控製的顫抖。我的牙一下子磕在了下唇上,一絲血腥味從嘴角彌漫開。

“那麽你現在打算怎麽做?也將我正法嗎?”我忽然隻覺得喉頭一甜,一口血從嘴裏噴了出來,身子也歪倒在了一旁。

“許蕾姆……”他下意識地向我伸出手。我恍惚地看著他們,記憶裏的那雙手,給我拿甜點,難過時安慰我,可是現在,我害怕觸碰它們得溫度。我偏過頭輕輕推開他,擦掉了唇邊的血跡。他靜靜站在那裏,似乎一時不知該怎麽做。空氣迅速變冷,一種奇怪的氣氛在我們之間蔓延開,那麽陌生,陌生的讓人心裏發痛。

“許蕾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垂下了眼眸,“畢竟我們也是主仆一場,我也不想要你死,我會用死囚將你換下,到時就將你送到我在宮外的住處。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沒人敢搜那裏。”

我冷冷笑了起來,“想得還真周到啊,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貝希爾總管?”

“不要再對陛下抱著希望了。他中的這種毒非常罕見,大概會沉睡到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為止。等一會就要先委屈你了,我會告訴大家穆斯塔法的死和陛下的昏迷都是出自王後你的陰謀。至於你的孩子們,在新蘇丹登基前我會保證他們的安全。”

那麽登基之後呢?按照殺害兄弟法則全部被殺死?我無法想象失去蘇萊曼和孩子們的將來,與其這樣,不如冒險賭一把。雖然上次出現的聲音警告過我,如果再在這個時代裏死一次的話,那就是真正的肉體和靈魂的雙重死亡。但我還是想賭一把,如果西西弗斯的詛咒再次發生,說不定還能回到從前,一切就還有挽回的可能。

“既然你已經都計劃好了。那麽我就隻提出一個要求,請讓我再看一眼蘇萊曼。”我語氣淡然地說道。

他略作猶豫後就點了點頭。“好。”

蘇萊曼果然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他的呼吸尚算平和,可眉宇間卻隱隱透著一股青灰色。我的雙手**似的顫抖了幾下,緊張地連握拳都做不到,但還是努力緊握住了他的手。雙眼直愣愣注視著那個男人的麵容,一動也不動。就像是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好像有什麽濕熱的東西湧出了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

疲憊的歎息了一聲,我用手指輕輕撫上唇瓣,感受著對方殘留的溫度,熾熱的沁進我的心裏。我將腦袋埋進了他的發間,用一種類似安撫的口吻喃喃的溫柔地喊著他的名字。

“蘇萊曼,蘇萊曼……”

他的心還在跳動著。隻要心還在跳動我們就是相愛的,隻要還在呼吸我們緊握的手就不會放手。

我抬起了頭望向貝希爾,冷漠的臉上隻有平靜。奔騰的情緒在胸口撞擊仿佛下一秒就會突破理智的束縛,作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貝希爾,你真的以為你能操控一切嗎?”我冷眼看著他,唇角漾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容。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就拔出了一直佩戴在腰間的匕首,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進去!

“許蕾姆!你瘋了嗎?!”他的聲音裏染上了沒有掩飾好的心慌,情不自禁將我一把摟在懷裏。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灰白,眼眸裏的神情竟是我從未見過的痛苦,就像是沉沒在深海中的殘骸,在洶湧的暗潮中讓人看不清那累累的傷痕。

“你不是恨我嗎?這下你滿意了吧……咳咳……”我劇烈的咳嗽著,鮮紅的血沫順著嘴角流了下來,“用我的命,總該是還清了吧……”

“我從來沒想過要你死,許蕾姆!”他用力抱緊我,“是,我恨著你,我比任何人都恨你。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我是那樣的愛著你!可是我失去了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甚至已經算不上是一個男人,隻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這樣的我根本無法愛你,就連愛你都是對你的一種褻瀆。可是我成為這個樣子又拜你所賜!正因為這樣,我才比任何人都恨你。越愛你,越恨你……”

“貝希爾……”我在愣了幾秒後又無力地搖了搖頭,“你也是個傻瓜……”

“別死!許蕾姆!我馬上就叫禦醫來!”他紅著眼睛瞪著我,“你從來就不是這麽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女人,不是嗎?”

是啊,我從來都是個現實的女人。我從來就將自己看得最重要。

可是,貝希爾,你卻忽略了一件事。我愛著那個男人,愛著和那個男人所生的孩子。

他拿出了所有能給我的東西來交換愛情,我的愛都已經是屬於他的了。

有些人的愛情溫婉淒美,有些人的愛情激烈悲傷,有些人的愛情平靜似水細水長流。既然我選擇了自己的愛情,那就要承擔它所帶來的後果。也隻有愛,讓人有最大的勇氣去嚐試。

“貝希爾……這不是結束……一切,還會重來的。”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當最後一個尾音也消失在空氣裏的時候,我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

貝希爾,我一直都當你是最好的夥伴,最信任的朋友。在這座王宮裏,最先給了我溫暖的就是你。在我的心裏,你也是無可替代的。為何你隻看到了這黑暗的一麵,你心裏的恨和愛,都太過刺眼。你的心變得什麽也看不見了,即使在太陽的背麵,有溫柔的月亮發出皎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