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萊曼從波斯凱旋後,休養了一段時間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亞美尼亞和伊拉克北部,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征服了這兩地,還兼並了阿爾及利亞。奧斯曼土耳其的版圖在他的手中逐漸擴大,向更遠更遼闊的地方延伸。而我也盡職地履行著王後的責任,積極參與國家政務,展開外交活動,還在奴隸市場附近蓋起了專門的女性醫院,定期舉辦活動救濟貧窮。
易卜拉欣雖然在朝上支持者眾多,但我畢竟也是手握權力的一國之後,那些貴族和帕夏,也有一部分轉了風向成了我的支持者。易卜拉欣表現如常,並沒再作出什麽出格舉動。波斯人的劫持事件後,他想必也知道我加強了戒備,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而我也是按兵不動,隻是讓手下的這些帕夏輪流寫折子給蘇萊曼,通過各類生活上的小事來譴責易卜拉欣的傲慢和無禮。一開始蘇萊曼並不在意,認為那隻是兄弟間的玩鬧,但很快他的心裏就不那麽舒服了,畢竟有的事已經挑戰到了帝王的自尊。尤其最近的折子都是上書易卜拉欣舉辦的宴會如何奢華,所用的器皿如何昂貴,甚至超過了王宮裏的用具。這些事情雖然微小,但每一個細節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蘇萊曼對易卜拉欣的印象,從而在潛意識對他越來越不滿。我要讓蘇萊曼深信,他的好友兼首相集權過多,已經對他構成了不小的威脅。
想要除掉易卜拉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有的是耐心。
在這種微妙的情形下,三年時間一晃而過。這三年裏,我們誰也沒有出手,不過各自暗地裏的小動作卻是不少。我還是聯合那些人不停給蘇萊曼上眼藥,並且搜集了不少和他敵對的官員的資料,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些人說不定也能帶來意外的驚喜。易卜拉欣開始暗中支持穆斯塔法親王,也嚐試給蘇萊曼送過幾次美人,但都被退了回去。自從和我在一起後,蘇萊曼再也沒寵幸過其他女人,甚至還將後宮裏原先的侍女也遣送出去不少。除此之外,貝希爾暗地裏也吃過易卜拉欣幾次虧,幸好有我在旁邊幫他說話,蘇萊曼也隻是小懲大誡。易卜拉欣這邊暫且不說,另外讓我不安的一件事是,年紀輕輕的穆斯塔法親王這兩年開始到軍隊中曆練,跟著蘇萊曼打了不少勝仗,在軍中竟也漸漸站穩了腳跟,得到了不少軍人的擁護。
對我來說,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表麵的一切看起來相對平靜,但我和易卜拉欣都知道,真正交手的時候就快要到來了。
蘇萊曼為我舉行生日慶祝晚宴的那天,當三個孩子笑嘻嘻站在我麵前時,我才驚覺我在這異世中已整整待了十年。十年的時間像是掌心裏掬起的水,從指縫裏點點滴滴地漏過去了。驀然回首,我都不敢相信,無聲無息中,居然已經走過了這樣漫長的歲月。
孩子們的笑顏令人心醉,為了保護這美好的笑容,即使付出一切代價化身為惡魔我都在所不惜。
這天清早,用完早餐我隨蘇萊曼前往帝國議會廳。自從成為奧斯曼王後之後,我也在蘇萊曼的允許下參與了國家政務。大臣們一開始也有反對的,不過在蘇萊曼讓人當場勒死了兩個反對最厲害的大臣後就偃旗息鼓了。帝國議會廳深受洛可可風格的影響,相當華麗大氣。貴族大臣進行討論政事的那個叫做庫巴爾提的房間裏有三張長長的坐榻,那是大臣們的座位。天花板懸有一個小金球,象征著地球,代表著世界掌握在蘇丹手中。不過最為特別的是牆上的一個金框窗戶,以往的蘇丹平時都會在那後麵跟進會議,這樣就不必受到眾人注視。如果蘇丹有什麽意見,他就會敲擊窗框,會議暫停,蘇丹傳召大臣進入覲見大廳聽取意見。
今天也不例外。蘇萊曼讓我坐在他身邊,神色淡淡地聽著外麵大臣們的討論。每天大臣們討論的東西都差不多,我也聽得昏昏欲睡。這時,隻聽一個粗獷的聲音大聲道,“陛下,聽聞穆斯塔法親王最近又立下了軍功,這實在是件值得讓人高興的事。”
說話的人是帕夏裏的元老級人物邁赫麥德,他為人一向古板,今天居然立場鮮明的替穆斯塔法說話,倒也有點稀奇。他的話音剛落,又有幾個大臣開口附和,竭力稱讚穆斯塔法的年少英勇。
“陛下有這樣出色的兒子,將來的奧斯曼帝國必然更將強大。”
“沒錯,他就是我們奧斯曼的未來。”
“這實在是太好了……”
我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們的討論,心裏卻是一點也不平靜。這幾個大臣都是易卜拉欣的心腹,今天說這些話必然是易卜拉欣的授意。易卜拉欣暗中有意扶植穆斯塔法上位,我心裏很清楚。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和玫瑰夫人是死敵,那麽她的兒子自然就是對付我的最佳武器。隻要穆斯塔法成為蘇丹的繼承人,那麽我和我的孩子必然一無所有。隻是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連邁赫麥德這樣頗具威望的元老都站在了穆斯塔法一邊,倒讓事情變得有些棘手了。我記得他的態度一向中立,不知易卜拉欣如何說動了他。
想到這裏,我的目光下意識地透過金框窗戶投向了易卜拉欣,他也正好抬眼看著這個方向。彼此的視線在空中驀地相撞,竟好似閃過了一抹隻有當事人才能看見的火光。我的心裏頓時一沉,有種莫名煩躁的感覺仿佛隨時噴湧而出,不知不覺中,我攥緊了手指……就在這時,我的手上忽然一暖。低下頭,看見蘇萊曼的手牢牢握住了我的手。雖然沒有抬頭看到他的神情,但我的心卻一下子沉靜下來,整個人也漸漸放鬆……
現在的我,還是應該繼續以靜製動,不必做什麽多餘的動作。我不認為一位元老的話能左右蘇萊曼的想法,穆斯塔法的確優秀,但身為父親的蘇萊曼,同樣也愛著其他兒子。隻是易卜拉欣,他始終是一個隱患。隻是我還在等,等一個好時機的到來。
幾天後,突然傳來了邁赫麥德遇刺身亡的消息。據說是一位波斯尼亞人喬裝成苦修僧假借以呈信為由殺死了他。由於之前他曾支持過穆斯塔法,因此不少人將懷疑的目光都對準了我。我不禁暗暗冷笑,這多半是易卜拉欣所為吧。隻是我不明白,蘇萊曼的信任,他的話語很有分量,活著比死了價值高,怎麽也會為了嫁禍給我劃算吧。
蘇萊曼聽到這個消息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抓到凶手。在密集的搜查和偵破之後,真正的凶手果然被捉到了……居然是深受聖寵的財務大臣切萊比。殺人的原因也很簡單,邁赫麥德發現切萊比收取了大量的賄賂,甚至在蘇萊曼和波斯作戰時收過對方的賄賂,並打算將這件事告訴蘇丹,切萊比惱羞成怒之下派殺手喬裝暗殺了邁赫麥德。
切萊比被蘇萊曼判處了絞刑,十天後在市中心廣場執刑。這個結果沒有任何懸念。
這回倒是我猜錯了,動手的原來不是易卜拉欣。我想他也沒那麽,毀去一個這麽重要的助力。不過這件事似乎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和我有同樣想法的貝希爾很快就來找了我,將自己的打算全部告之。
“許蕾姆,或許這是個除掉易卜拉欣的好機會。”他一開口就是那麽直白。
我微微抿了抿嘴角,“洗耳恭聽。”
“這個切萊比和易卜拉欣的關係一向挺密切的,算得上是易卜拉欣的心腹。如果由他指證易卜拉欣也參與其中,可信度是很高的。到時我們在幫忙偽造一些罪證,收取波斯的賄賂,這個罪名一旦被證實,多半是死刑。”
“你也說了,他們的關係密切,讓切萊比指證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吧。”我皺了皺眉。
貝希爾略眯了下眼,眼底閃動著我以前不曾見過的冷酷,“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至少有一千種方法可以讓他乖乖聽話。就怕如果陛下還念舊情……”
我掃了他一眼,微笑道,“這幾年在我們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陛下對易卜拉欣倒是越來越不滿了,特別是前些日子易卜拉欣竟然敢用塞拉斯克爾蘇丹這個頭銜,簡直就是對蘇丹的公然冒犯,陛下對此極為生氣。我看陛下對他的友情不僅是淡了,反而對他日益忌憚了。君是君,臣是臣,易卜拉欣可能當了太久的首相,有點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就算權力再大,也不過是陛下的一個奴隸。”
“那麽這件事我就會著手辦了。”貝希爾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這一次我們一定要一擊即中,不然後患無窮。”
我拈起了一塊糖果放入嘴裏,“就算陛下下不了狠心,我也留著最後一手。”
“什麽?”貝希爾目光灼灼,顯然很是好奇。
我麵帶神秘地笑了笑,“那就叫做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好,那我就期待著你的這根稻草。”
我笑著拿起手裏的瓷杯,衝他優雅地舉了舉,“為了稻草。”
他啞然失笑,笑容像是花瓣輕盈的伸展於春風中,“為了……稻草。”
看著他的笑容,我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貝希爾,你真的可以嗎?畢竟你之前聽命於易卜拉欣……”
“隻要能站在你的身邊,其他什麽我都不在乎。”他麵色冷然凝重,“對你造成威脅的人,無論是誰,我都想為你清除。從他對你動手那一刻起,我就不會再對他客氣了。”
貝希爾不知用了什麽方法,果然讓切萊比乖乖就範了。他聽從了貝希爾的吩咐,指證易卜拉欣不僅收取賄賂,還參與了暗殺邁赫麥德的計劃。最令人震驚的是,他指證完以後竟然一頭撞死在了大廳裏,可謂萬分堅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切萊比的自盡無疑令他自己的話更可信,再加上貝希爾所準備的那些以假亂真的罪證,完完全全打了易卜拉欣一個措手不及。蘇萊曼當即下令先將易卜拉欣關押進大牢,等待下一步的發落。
事後我詢問貝希爾到底用了什麽方法令切萊比如此決絕,他卻隻是笑而不語。
將近子夜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細密的雨絲洇濕了房內燭火昏黃的光暈。細雨落在窗外的無花果葉子上,發出了沙沙沙的寂寞聲響。我略帶慵懶地蜷在臥榻的一角,手上有意無意地把玩著達拉瑪送我的那個雕塑,時不時抬眼悄悄打量一下坐在不遠處的蘇萊曼。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視線落在比大海還要更遙遠的地方。線條完美的臉上什一片漠然,就像是沉入了深海般死寂的表情,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冷硬的好似海麵的礁石毫無波動。
我的身子略略向前傾,低聲打破了這份沉寂,“陛下,你打算怎麽處置易卜拉欣?是給他送上紅色果子露還是白色果子露呢?”按照奧斯曼的傳統,像易卜拉欣這樣身居首相高位的宣判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在宣判前會專門派給他送上一杯果子露,如果是白色的,那麽他就會被量以輕刑,但如果是紅色的,那就是死亡的意思。
蘇萊曼微微側過了臉,幽幽歎了一口氣,“我忽然想起了剛認識易卜拉欣的情形。那時的他瘦弱矮小,可偏偏又倔強的很。記得當時他和幾個人打架,明顯是處於下風,但他就不要命似的隻追著為首那人打,到最後雖然自己被打得傷痕累累,但為首那家夥居然被他戳瞎了一隻眼。後來我問他為什麽,他說與其無目標的亂打,不如集中火力對付一個。從那時起我就覺得他和其他人有點不一樣。”
我笑了笑,身子往後微移動,將自己的臉隱入了燭火的陰影之中。蘇萊曼的內心深處還是懷念著這段曾經純粹的友情,所以,他有一點動搖。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不過易卜拉欣這次讓陛下失望了。如果他也像陛下一樣記著這段友情,就不會擅自使用塞拉斯克爾蘇丹這個大不敬的稱號了。”
聽到這句話,蘇來曼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塞拉斯克爾蘇丹稱號的使用是蘇萊曼的逆鱗,這個時候我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而且,收取波斯人的賄賂這個罪實在不小,啊!難道之前我被波斯人劫持,或許也和這個有關?”我眼帶懼意地看著蘇萊曼,“不然那些波斯人怎麽能這樣輕易進入後宮呢?唉,算了算了,我隻是胡亂猜測而已。”
蘇萊曼的神情更加冷硬如鐵,皺著眉道,“或許也不是胡亂猜測。”
“陛下,你的心情我也理解。畢竟他是你唯一稱得上朋友的人。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在易卜拉欣府上和達拉瑪初遇的情形了。”我邊說邊伸手撥弄著那匹馬的雕塑。“她也是我唯一的同性朋友。”話音剛落,忽然隻聽答一聲,馬肚子那裏彈了個格子出來,格子上則擺放著一張折疊過的紙條。
“這是什麽?!”我驚訝地叫了一聲,將紙條拿出來,看了幾眼又神色慌張地揉成了一團,幹笑道,“也沒什麽。”
“許蕾姆,給我。”他的聲音短促有力充滿威嚴,讓人根本無法拒絕。從我手裏拿過那張紙後,他掃了一眼,有些驚訝道,“是達拉瑪的字跡?”說著他又粗略看了幾行。
臉上頓時像結了霜一般冰冷冰冷。
“好啊,易卜拉欣,好啊。”蘇萊曼說了這幾個字後就立即起身。
我揚了揚眉,“陛下你要做什麽?”
“我出去走走,許蕾姆,這封信就當做沒看到過吧,畢竟不是光彩事。”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裏又感到有點內疚和傷感。沒錯,我是故意讓這封信出現在蘇萊曼麵前的,自己的妃子另有所愛,還竟然為了別的男人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血,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這就是最後的那根稻草。壓垮駱最後一根稻草。
對不起,蘇萊曼,我的愛人。對不起,達瑪拉,我的友人。
為了替我的孩子掃清一切障礙,不得不傷害了你們。
第二天早上,易卜拉欣如我所料得到了一杯紅色果子露。不過即使得到紅色果子露,易卜拉欣還有一條生路可走,那就是……跑步。按照奧斯曼一種曆史上罕見的獨特習俗,被叛死罪著可以和首席侍衛進行一場奔跑速度的比拚,犯人能不能活命,全看他的腳力如何了。侍衛劃出了這次的奔跑路線。易卜拉欣從王宮開始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穿過花園,到達位於王宮南側的魚市之門,那裏可以俯視博斯普魯斯海峽,是奧斯曼帝國指定的刑場。
在王宮裏起跑的地方,我看到了易卜拉欣。對於這位改變了我命運的人,總要最後說聲再見。
今天他穿得十分簡單樸素,神情略有些憔悴,卻還是不失優雅風度。就像是我初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那雙細長銳利的灰藍色眼睛,就像是秋日夕陽下平靜無瀾的湖麵,清澈地**漾著閃閃的水紋,卻始終讓人無法看清裏麵的風景。也許隻有在某個不為人察覺的時刻,才能看到湖底一閃而過輕柔卻冰冷的流光。
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唇邊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後陛下,是來給我送行嗎?對了,怎麽說,我們也是相識一場。”
“今天天氣不錯,是個說再見的好日子。”我笑了笑,“達拉瑪在那裏等著你呢。”
他的臉色微變,很快又揚起了嘴角,笑容裏夾雜著一絲無奈,“我這輩子最失策的,或許就是將你送給了蘇萊曼。”
“你失策的不是將我送給蘇萊曼,”我幽幽地盯著他的眼睛,“我也不過是起了一個小小的推力。你有今天完全是因為你身居高位太久留,久得你失去了最初的戒備和小心,忘記了權力再大也不過是陛下手下一個生死不由己的奴隸。”
他沉默著看了我幾秒,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湧過了冷冷的光,“是啊,隻能怪我真的相信了那句話。”
我的腦海裏立刻反映出蘇萊曼曾說過的那句話……我向你保證,我忠實的臣子和朋友,無論發生什麽情況,隻要我在位一天,你就絕對不會有事。
“這句話的兌現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不能觸及一位帝王的底線。易卜拉欣,你這麽聰明的人也會犯這樣的錯誤,我表示難以置信。”我垂下了眼眸。
他沒再接著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忽然笑了起來,“這次,貝希爾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我不置可否地看著他,並沒有回答。
他唇邊的笑容益發譏諷,“許蕾姆,你真的那麽信任貝希爾嗎?”
我半眯起了眼睛,“那好像不關你的事。”
“我的人偷偷傳了消息告訴我,為了讓切萊比拖我下水,貝希爾以他全家人的性命威脅。在他昨天被處以死刑後,他的全家人也都失蹤了。”
“失蹤?”我的心裏一顫。
“據說是被他滅口了。切萊比全家十一口人,都被扔到黑海裏喂了魚,還包括他懷孕的妻子和三個孩子。貝希爾可比你我想象的還要更冷酷無情。”
“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相信嗎?”我對此嗤之以鼻,“那麽為何不告訴陛下呢?”
“你認為那有用嗎?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毀了。”他伸手拂開了額前的發絲,涼涼一笑,“小心貝希爾,這是我對你善意的提醒。我知道,你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的眼珠子。不過,如果我告訴你……”
“易卜拉欣大人,是時候該出發了。”貝希爾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易卜拉欣未說完的話。
“貝希爾,你也來了。”我衝他笑了笑。
“沒有他也沒有今天的我,來送舊主人一程也是應該。”貝希爾淺淺笑著,瞳色中湧過幽靜而冷凝的光澤,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周身竟也散發出了身居上位者的氣勢。
易卜拉欣眼中閃過幾絲漂移不定的暗光,抿了抿嘴不再說話。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感謝你將我從奴隸市場買下來,如果沒有你,我也沒有今天。”我拂了拂自己的衣角,“你的屍體,我會讓人好好安葬。”
“是嗎?”他的嘴角扯過一絲譏笑,“不過,或許陛下潛意識裏還是想放過我一次。他沒告訴過你嗎?我的跑步速度在伊斯坦布爾應該無人能及。所以這次的比賽,結果可能未必如你所願。”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我笑了笑,“該出發了,大人。”
易卜拉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貝希爾,有一抹我不能了解意味的笑像風一樣掠過了他的麵頰。望著他的背影,我心中冒出了一絲疑惑,易卜拉欣說那樣的話,隻是為了給我的心裏紮上一根刺吧。隻是……如果貝希爾剛才沒有出現,他又想說什麽呢?
“許蕾姆,我送你回去吧,順便看看小公主。”貝希爾從背後掏出了一個可愛的玩具,“我有禮物要送給她。”他那俊秀的麵容透出成熟的氣息,明亮的眼神清澈溫暖,純粹的笑容裏流露著發自內心的愉快。
“好。”我點了點頭。
“等一下,”他蹲下了身子,伸手在我的腳上輕輕撣了一下,指尖輕柔地滑過了我的腳背,“有隻調皮的蜘蛛爬上了你的銀拖鞋。”
我輕笑出聲,“你的眼神還真好。不過總管大人為了隻螞蟻而彎腰,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哦。”
他抬起了頭,有種奇異的表情像潮水一樣漫過他的臉,又像退潮一樣很快消失了。他那灼灼的眼神讓我覺得有點不自在起來。
“為了你,任何時候向任何人彎腰都可以。”
我愣了愣,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他則已經朝著易卜拉欣離開的方向望了過去,“這次他絕對不會跑贏的,不是嗎?”
他的話題跳躍的這麽快,讓我都有點反應不過來,回過神才點了點。
沒錯。易卜拉欣,這次你是不會跑贏的。
絕對。
傍晚時分,我哄完孩子回自己房間時,看到蘇萊曼正斜靠在臥榻之上,黑色的長發如海藻般散落,華麗中帶著幾分傷感的美。手中的酒杯似墜未墜,杯中的葡萄酒沿著杯壁流到了地毯上,殷紅如血。
我走上前,將他擁在了懷裏,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他抬起了頭,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樣子,琥珀色的眸子襯著比午夜更黑的瞳孔,盯著我看得感覺相當奇特,複雜又糾結,像是愛戀中滲透了酸澀,兩者輾轉來去。
“許蕾姆,他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嘶啞,也有幾分惆悵,“他是我見過跑得最快的人,我以為他能活下來。”
我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陛下,我很明白你現在的心情。如果你想小小哭一下,我會當做不知道的。”
“你啊……”他倒輕輕笑了起來,“幸好還有你和孩子們……”說著,他用力將我抱緊,“許蕾姆,我還是感謝他將你送給了我……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我眨了眨眼,“嗯,這份禮物還外帶了三份小禮物,陛下你賺到了。”
他終於笑出了聲,然後就保持那個擁抱的姿勢不變。
不知過了多久,我依稀聽到他很輕很輕地嘟噥了一句,“其實,我還是給了他活下來的機會的,隻是……”
隻是……我的嘴角邊浮起了一絲涼涼的笑意。
就因為知道他跑的速度很快,所以我才選擇了那位有孿生兄弟的侍衛。
兩位穿上同樣衣服的兄弟,一位在起點,一位在終點。
無論他跑得多快,勝利者早就在魚市之門等著了。
所以,他當然跑不贏。
再見,易卜拉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