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哈桑總管一開始也驚得微微變了臉色。但畢竟是易卜拉欣府裏**出來的人,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神色鎮定地開口道,“看你的打扮,應該是從監獄裏逃出來的死囚吧。不用說,後麵一定有追兵。你要是聰明的話,還是趕緊放開她盡快離開這裏。”
那人喘著粗氣,啞聲道,“你管我是什麽人!快!快點駕馬車帶我離開這個地方,不然我立刻殺死這個女人!”
哈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冷笑一聲,“她不過是個奴隸,你挾持了她也沒什麽用。”
那人的聲音顯得更加扭曲嘶啞,“你還想騙我?奴隸?哼!奴隸怎麽可能坐這麽奢華的馬車?這一定是哪位達官貴人的家眷!你要是不按我的話做,我就立刻割斷她的喉嚨!”他的手上略一用勁,我立刻感到了脖頸上傳來一絲疼痛,那刀刃離我的要害如此之近,我隻怕呼吸的幅度稍大一些都會被割喉。
“殺了她那是再好不過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達瑪拉忽然反常的插嘴道,我的丈夫一直都比較寵愛她,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你還猶豫什麽?還不快動手殺了她?”
“夫人,今天借這個人的手除掉您的眼中釘,看來最是合適不過。”哈桑總管的反應也是奇快,立刻就明白了達瑪拉的用意,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假意奉承道。
那人似乎被他們的態度弄糊塗了,愣了愣又吼道,“你……你們別給我耍花樣!以為你們這麽說我就會信嗎!快點!我數三下,再不走我真的會殺了她!”為了證明他所言不假,此人又將刀刃往我的脖子裏深入了一寸,我感到隱約有溫熱的**從自己的那個部位流了下來。
如果今天就這麽死了,我是不是能夠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呢?或者……還是會發生和以前一樣詭異的情況,所有的一切又將倒回到我來到這裏的那一刻?猶如被詛咒的西西弗裏傳說,循環往複,永無止境。
不管到底會發生什麽,那都不是我可以掌控的。現在的我,所能做的也隻有聽天由命而已。
或許是哈桑和達瑪拉兩人表現的太過冷靜鎮定,那人數到了二後,那個三字卻始終沒說出口。他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似乎連內心也在隨之動搖。
“好啊,既然你才是正主,那麽——”那男子話鋒一轉,忽然推開了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朝著車內的達瑪拉撲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哈桑總管手中暗藏的匕首也唰的一聲出鞘,迅捷準確地對準那個男人的胸口紮去!但那男人的身手也非泛泛,立刻察覺到了哈桑的意圖,揮起一刀敏捷地擋開了他的襲擊!兩件冷兵器快速猛力相接,頓時濺出了些許火花。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忽然隻聽從半空中傳來“嗖”的一聲,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弩箭如流星閃電般從那男人的後腦勺穿額而過!
弩箭的速度太快,那男人一時也沒死成,居然還緩緩轉過身,動作遲鈍地抬起頭,想看看究竟是誰置他於死地,可還沒等他看清楚,一股殷紅的鮮血已從他的額間汩汩流出,糊住了他的雙眼,瞬間將他的臉染得格外血腥恐怖。他的喉嚨裏格吱格吱響了幾聲,身體晃了晃一頭栽下了馬車,很快就斷了氣。男人的屍體圓睜雙目躺在地上,鮮血繼續湧出,在自己的屍身下形成了一灘血泊。濃濃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散發開來,令我的胸口沉積了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感。
這男人到死都沒能知道答案,但我卻看到了那及時出手的青年已經策馬行至車前。一襲肅穆華麗的製服和精美的黑色鏤花皮外套都顯示出這人的身份絕非尋常。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年輕的麵容有一種亞歐混血般奇特而精致的俊美。略長微卷的暗紅色頭發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細碎的劉海下是一雙罕見的玫瑰色眼瞳,那顏色是如此奇異美麗,如地中海島嶼上的葡萄美酒,又似來自大馬士革的紅石榴石。此刻,他正冷然注視著地上的屍體,刀刃般的視線仿佛能割裂空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出鞘彎刀般淩厲又無情的美感。
隨著一陣馬蹄聲接踵而至,另外有十幾位穿製服的兵士也跟了上來。
“我以為誰的身手會這麽厲害,原來是西帕希歐古蘭騎兵隊的副官加尼沙大人,今天真是多謝相助了。”哈桑總管下了馬車,對其笑臉相迎。
這位叫做加尼沙的青年軍官冷冷掃了他幾眼,“想不到是首相大人府上的哈桑總管,怎麽樣,你和你的人都沒事吧?”
“幸好加尼沙副官相救及時,我們都平安無事。”哈桑再次表示了謝意。
直到這一刻,我才算是知道了易卜拉欣的真實身份。不過即使知道他是當今的首相,我也沒有過份的驚訝,這和達瑪拉之前的猜測也八九不離十。隻是沒想到他的官職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高,通過這些天的惡補我也了解到在奧斯曼帝國首相的權力僅次於君王一人,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既然沒事,那你們就趕緊離開這裏。我的人還要處理一下現場。”加尼沙似乎並未因對方的身份而緩和態度,而是立即下了逐客令。
哈桑點點頭,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很快就帶著我們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車廂裏一片安靜,大家好像還沒從剛才的突發事件裏緩過來。當達瑪拉靠過來用絲帛幫我的脖頸進行簡易包紮時,我才想到了要對她道謝。當時那種情況下,即使有哈桑總管的保護,那男人也有可能會傷到她。而且如果不是她那麽說,那男人也不會一時糊塗將我放開,將矛頭對準了她……
“那還要多謝哈桑總管的配合,不然我們也沒這麽容易把那死囚弄糊塗了。”達瑪拉不忘也算上了哈桑的功勞。
“這也是因為你的反應夠快。”哈桑總管看達瑪拉的眼神似乎多了幾分欣賞,“你們很快就要入宮了,萬一有什麽損傷我也不好對大人交待。”
“哈桑總管,今天出手不凡的那位青年是什麽人?您所提到的西帕希歐古蘭騎兵隊又是什麽呢?”達瑪達倒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請教的機會。
哈桑看起來心情不錯,頗有耐心地為我們講解道,“西帕希歐古蘭騎兵隊屬於雅尼撒利近衛軍團,是近衛騎兵裏最精銳的一支。這雅尼撒利近衛軍團是我們奧斯曼帝國最為最驍勇的軍隊,在戰場幾乎是所向無敵。帝國選擇優秀的兒童,讓他們從小在各類宮廷學校中學習,所有被選中的人必須會讀寫阿拉伯文,奧斯曼土耳其文和波斯文,並且接受嚴格的軍事技能的訓練,一般都要長達十幾年,通過考核後才能加入軍團。這個軍團被分為101個團隊,其中有三十四個大隊是蘇丹的私人衛隊,西帕希歐古蘭騎兵隊就是其中一支。這些私人衛隊負責和蘇丹一同狩獵和作戰,由於和蘇丹的關係最為接近,所以也是貴族子弟的向往之地,負責其他軍團的高等軍官也都是在這些私人衛隊中誕生。如今蘇丹征戰還未回來,我看應該是留下了幾支私人衛隊協助城內和宮廷的治安。”
達瑪拉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不過那位加尼沙副官年紀輕輕就做到這個位置也很不容易吧。”
“他的身世非常神秘,至於為什麽這麽年輕就做到高位,這個我也不清楚。”哈桑總管搖了搖頭,“不過他的才華確實出眾,再加上皇太後和蘇丹都相當的欣賞他,相信將來成為雅尼撒利近衛軍團的總指揮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回了府之後,我和達瑪拉就各自回房休息了。易卜拉欣得知我受了傷後,特地還派了醫生前來診治。醫生給我開了點昂貴的傷藥,據說效果奇佳,不會讓肌膚留下任何疤痕。我試著用了一點,感覺果然是好多了。不過,比起此時內心深處的不安和彷惶,脖子上的這些小傷已經被我完全忽略了。
明天,我就要踏入那個傳說中的後宮了。後宮,這個名字是那麽**又充滿傳奇性,古來今往多少文學影視作品將這裏渲染成了一個無比神秘誘人的禁地。這裏有無數絕色的異國美人,有宮廷深處的陰謀詭計,有一個又一個出其不意的陷阱……我的命運究竟會發生怎樣的轉折?等待我的到底會是什麽呢?難道我這一輩子的時光就要在異國異時代的後宮裏消磨殆盡嗎?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黎明前的黑暗,就像是夜晚最後的舞姿。窗外,高大的樹木在風中扭動著枝條,在月光下投射出各種古怪的影子,時明時暗,詭異萬分。未知的命運仿佛是條深不可測的深淵,冷冷地在前方等待著我。而我,則隻能在一片黑暗中茫然無知地行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哪一步就會墜落下去……
我睜著眼在**躺了一個通宵,徹夜未眠。在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中,終於看到天邊隱約透出了一絲曙光。那一抹光亮令我鬱悶的心情又稍稍緩和了一些,與其懼怕黑暗,倒不如期待白晝的陽光。無論是再怎麽黑暗的夜晚,太陽總會準時在東邊升起。隻要還活在這個世間上,就總有逃離那一切的希望吧。
第二天,我和達瑪拉就被送上了前往托普卡帕王宮的馬車。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灑下了細碎的光芒,照得街道閃閃發亮。體態輕盈的麻雀們飛落在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清涼的微風吹進馬車裏,卷得簾子不停晃動,就像是海麵上跳動的浪花。我望了望坐在一側的達瑪拉,她正托著下巴怔怔地看著窗外,碧色的眼睛裏似乎籠著一層令人看不清的朦朧色彩。
我不覺有點好奇,不知她現在在想些什麽呢?是今後的命運還是逝去的過往?從今天開始,我和她,是否要將過去的一切全部都拋棄?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我下了車抬頭望去,映入眼簾的就是王宮最外圍的那片城牆。緩步走向那高高聳立的灰色大理石宮門,我的心裏倒漸漸變得平靜下來。在陽光的照耀下,宮門更顯氣勢非凡,華麗的伊斯蘭花紋和文字綴滿眼睛所能見到的地方,頂部還刻有金箔奧斯曼土耳其文——拜上帝恩賜及認可,這吉祥的城堡得以聳立,他的牢固能帶來和平安寧……願主保佑帝國永恒,讓他的子民能成為天上最明亮的星光。
關於這座王宮的曆史,在惡補了那麽次之後我如今已經不再陌生。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蘇丹穆罕默德二世終結了拜占庭帝國之後,將君士坦丁堡改名成了伊斯坦布爾,並建造了這座具有奧斯曼風格的宮殿。當時這位年輕的君王年僅21歲。攻下君士坦丁堡時,他還即興吟誦了兩句波斯的詩歌:蜘蛛在帝國的宮殿裏織下它的絲網,貓頭鷹卻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聽起來非但沒有得勝的欣喜若狂,反倒有些淡淡的惆悵。
身邊陪同隨行的黑人宦官還特意再次提點道,“這裏是帝王之門,進去之後就是王宮的第一庭院。除了蘇丹陛下可以騎馬**外,無論是誰到了第一庭院都必須下馬,然後才能進入第二庭院。”或許是易卜拉欣的關係,這位黑人宦官對我們倒是相當客氣。看他的穿戴打扮,品級應該還不算太低。
我和達瑪拉兩人默默聽著,誰也沒有多問什麽。不過我知道,她的心情此刻一定也是和我一樣起伏不平。
進入第一庭院,我看到了托普卡帕宮的又一座外城。高聳的城牆連起門上兩座八角形的尖塔,仿佛劃清了這裏與外麵世界之間的界限。庭院裏種植著許多珍奇的花草樹木,更放養著平時罕見的孔雀和瞪羚。或許是養得久了,這些動物對我們的到來毫不懼怕,繼續大搖大擺地漫步在碧綠的草坪上。旁邊的兩個大理石池子裏遊動著不少彩色觀賞魚,據說每一條都是價值不菲,極為珍貴罕見。不過與這美景格格不入的是位於右側的一口泉水。聽說那是劊子手行斬首之刑後清洗雙手和刑具的地方後,我和達瑪拉兩人不禁麵麵相覷,立刻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
經過這道城牆,我們就進入了第二庭院。其中也是種了各色花木,不時有侍衛和白人黑人宦官們忙碌地穿梭在庭院中。空氣中隨風飄來了一股濃鬱的香味,聞起來像是烹飪食物時特有的香料味。我好奇地朝四周張望了幾眼,黑人宦官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指了指不遠處右邊的一排建築道,“這邊是王宮的禦膳房,宮裏的禦膳房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有帝國禦膳房,飲料禦膳房,糕點禦膳房,乳製品禦膳房,以及其他不同的禦膳房。最忙碌的時候差不多有上千個廚工在這裏同時工作,烹飪全土耳其最美味的食物。”
上千個廚工?我不禁咋舌,這排場好像一點也不比中國皇宮小呢。
“這個庭院裏最重要的就是帝國議事廳,也就是蘇丹陛下和群臣商議國事的地方。這可不是你們能隨意接近的地方。再往下走王宮裏還有第三庭院和第四庭院,那都屬於陛下的私人內宮。就算是首相大人,沒有傳召也不得隨意入內。”黑人宦官邊說邊帶著我們走向了左邊的一個入口,“至於這裏,就是專屬於蘇丹陛下一個人的後宮。接下來的日子裏你們大多數時間都會待在這個地方,未經允許不能隨意到別處走動。”
望著那扇雕刻精美的門,我微微歎了一口氣。直到這一刻,我還是覺得自己隻是身處一個匪夷所思的夢境之中,等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這不真實的一切又會恢複原狀了。
即將跟著黑人宦官走進那座傳說中的後宮時,我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抬頭又望了望碧藍的天空。那種複雜的感覺難以用任何語言形容,就好像明知自己會踏入了一個牢籠,卻又不得不低頭屈服。這一腳踏進去,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嚴,失去了許多彌足珍貴的東西。
我真的完全沒有準備好進入這個戰場……
就在這時,身側的達瑪拉突然用力扯了一下我的袖子,不由分說拉起我的手走進了那扇門,她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傳入了我的耳中,“羅莎蘭娜,千萬別再回頭看。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隻能往前走。”
“達瑪拉……”我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心裏不由一動。她的麵容神情看起來是那麽鎮定,可被我握住的手卻是那麽的冰冷,冷得仿佛能讓我的心髒瞬間凍結。
其實——她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