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風雨迢迢

好容易哄得情緒不穩的人願意折返,可剛抬起腳一道閃電便劈向不遠處的樹冠,“嘩啦”焦黑了一半的枝幹折在地上。閃電才過,驚雷就在耳邊炸開,轟隆隆的架勢像要把灰色的天空捅出一個窟窿。夾帶著雨水的大風從衣服的敞口灌進來,說不上刺骨,但也的確是陰冷滲人。

“我不走了!”受了雷電的刺激,皖紫眼睛瞪大,聲音陡然拔高,整個人陷入到歇斯底裏的狀態:“我們走不過去的!什麽百世不離我們根本做不到!韓景,你為什麽總要勉強這些不可能的?!”

他們爭吵過無數次,為齊遠山,為薛青木,甚至為朝堂上無關緊要的某人升遷,但就算是吵得最凶時也不見他這般模樣,脆弱的惹人心疼。韓景攬住皖紫霄的腰將他狠狠壓在自己心口,聲音顫抖:“憑什麽別人可以,我們就不行?我不甘心!皖紫霄,這一世是我對不起你,來生我定要陪你白首同床!我才不信那個老道士的鬼話!隻要我們不放手,神佛魔妖三界眾生,任誰能分的開!”

細弱的閃電在天邊不斷出現,滾滾雷聲向著遠處傳開。天色比起先前亮了一些,但雨點卻越來愈大,砸在身上都會覺得微麻,北風在盡情地施展威力,刮得碗口粗的大樹搖搖晃晃。

皖紫霄狼狽至極,濕漉漉的發絲全貼在臉上,眼睛裏滿是驚恐,身體抖得越發厲害,每往前走一步對他都是挑戰。

“你怕什麽?”韓景托住皖紫霄的後腦,強迫他與自己直視:“紫霄,你究竟在怕什麽?”

像是脫了水的魚,皖紫霄費力地張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眼角有晶瑩的**劃過,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

他的皖大人應該是無堅不摧的利刃,應該是手握大權的弄臣,應該是氣他慪他的尖刻模樣。多少年了,韓景都要忘記——

當年上書房的小侍讀會因為一兩句嘲笑就嘟起嘴,等著旁人勸慰;因為有人稱讚小山而氣呼呼地拉著臉,一天也不理人;因為一篇文章背不下來就紅了眼眶,抽著鼻子倔強地要他祖父打手板。再想起來他搖頭晃腦一字一句念書時的小模樣已恍若隔世。

人心都是肉做的,誰也不是生來便擁有銅牆鐵壁的外殼,所謂強硬不過是疼多了,習慣了。

心疼到無以複加,韓景沒有問下去,打橫抱起皖紫霄,讓他的頭緊貼在自己的胸口聽著心髒強有力的跳動。

培良人民請來的狂風暴雨還在繼續,雨中的男人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一步一步地往前,堅定、執拗,他相信著他們總能爭取來相守的一天。

三生橋又名百世橋,取緣定三生百世不離之意。相傳上古女媧娘娘造人,見世間有情人難成眷屬,特點化一白鳥為橋緣係雙方。今生緣,來生續。

皖紫霄神情恍惚,腳下發軟,也不知被韓景抱著走了多久,等再回神,雨已經停了。那烏雲壓地,電閃雷鳴的瘋狂早已散盡,夕陽西下,淡金色的餘暉為白色的三生橋添上了一抹別樣的絢麗。

韓景疲憊地半抱著皖紫霄坐在石階上,微眯起眼睛享受這風雨後的片刻安寧。

似乎是不願破壞這份靜謐,皖紫霄小心地動了動酸麻的腿,輕聲問:“過來了?”

“嗯!”韓景側了側身,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讓皖紫霄躺在他的懷裏。

皖紫霄撩起韓景垂下的頭發,繞在指間:“這麽做能有什麽意義?如果再見依舊是無休無止的爭吵,來世不見也未必是壞事。”

“其實我們除了爭吵,還是有很多快樂的時候,但你非要把它們和那些不快樂的事聯係在一起”,平淡的語氣裏帶著淡淡的埋怨,韓景微偏過頭,看著一點一點失去光輝的太陽:“紫霄,對你的每一個承諾我都放在心上,隻是你不肯信。”

皖紫霄沒有接話,任由青絲劃過指尖,等完全滑落,再鍥而不舍地纏在食指,一遍又一遍地等到失去再重新開始。

“回去吧!天色晚了……”韓景扶皖紫霄站起來,整整衣襟。

一路上的十指相扣倒還適應,等快到何府,皖紫霄卻局促起來,原本想鬆開手,但被身邊的男人用力回握,難以掙脫。

發現了皖紫霄的異樣,韓景擴大了一路上的笑容:“雖然條件艱苦,但在贛州和南疆的日子卻是我過得最舒心的……”

昔日的繁華已經落盡,看著隻掛了盞小燈籠的何府大門,皖紫霄停下腳步,慢慢道:“韓景,如果不回京城,我們是不是都會更開心……”

韓景向前走了幾步,回過身蜻蜓點水般吻過皖紫霄的額頭,笑道:“說什麽傻話呢!”

推開大門就見小雲飛撲過來:“王爺、公子,你們這是去哪了!今天下午下了好大的雨,真擔心你們被淋壞了!呀!公子,你頭發怎麽還潮著?不會是真淋了雨吧!”

“要是關心你家公子就快去準備衣物熱水!”韓景拉開幾乎趴在皖紫霄身上的小雲:“瞧瞧你那護食兒的樣子,你是覺得本王會欺負紫霄不成?”

小雲撇撇嘴,低聲嘟噥:“除了王爺你,誰還能欺負公子。”

韓景舉起手,擺出滿臉凶相:“大膽!”

小雲縮了縮脖子,身子一閃躲得老遠,回頭吐吐舌頭。

“她陪著你,我也放心”,韓景攬住皖紫霄的腰,笑得滿是輕鬆:“原以為她會因周小姐的事情記恨你,現在看來這個小丫頭才算真正活的明白。”

“老道士看公子是有緣人特贈一言。”

公子淵點點頭,大開房門請這位不速之客進入。

還有三日晉王就可抵京,逐漸繁華的城鎮裏各方勢力也是蠢蠢欲動,正因為此來往之人須得加倍小心。

鬢發花白的老道士打量著裝潢講究的房間,笑道:“不愧是天字一號房,晉王爺待公子真是不錯。”

“深夜到訪不會隻為看看房子”,公子淵謹慎地站在門前,單手抽出折扇:“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瞧著公子淵一身殺氣,老道士滿不在乎地咧嘴笑笑,坐在桌旁兀自倒了碗茶水:“老道士我雲遊四方閱人無數,今日在客棧一見公子便覺得宛如清風拂麵……”

看出公子淵的不耐煩,老道士停止了喋喋不休轉而一臉嚴肅道:“人生而有欲,因欲而執。公子一不缺錢,二不求官,老道士想知道公子求什麽?”

公子淵神色凝重,冷聲道:“求我所好!若是道長要說的隻是如此,那就請回吧!”

老道士擺擺手,又喝下一杯清茶:“公子一表人才,然所求不為蒼天,不為百姓,隻為自己,難免來的狹隘。聽老道一句勸,公子實在該去貞元觀一趟,聽聽清風道長授業啟迪心智。”

公子淵斂起殺氣,輕笑道:“狹隘又如何?世人皆言求而不得方為最苦,我看不求而舍才是。老道士,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

“哎!”老道士故作懊惱,拍著大腿:“可惜呀可惜!弟子無能不能挽救受苦受難的人們……”

“還不走?”看清來頭,公子淵不再跟他客氣,退一步站在門外,冷笑道:“回去轉告你家主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目送著老道士灰溜溜地跑出客棧,公子淵輕敲隔壁的房門:“王爺,貞元觀的道士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