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暗濤
正所謂秋老虎熱死人,大都的九月恍惚間又把人拉回到幾個月前,就算同時有三個婢女打扇,躺臥在竹**的曹國公依舊熱得滿頭大汗。
皖紫霄到了禮部安生不少,審核校對古籍中規中矩,督促太學府的功課又極是勤勉,拉攏結交的舉動也從未有過,東來客的專屬包廂都要讓與旁人了。如此看來,晉王此舉的確如曹國公所猜——純粹為了一廂私心。
這件事一安定下來,另一件事馬上重新成了曹黨的心頭大患。
禮部尚書曹禾站在竹床,一臉難色:“舅舅,何玉雕的案子您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曹國公移了移碩大的身體,不滿地撇撇嘴,豆大的眼睛向上一翻盡是嫌棄:“才說能幹就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何玉雕這家夥真是不經誇!”
內焦外熱的折磨了幾日,嘴裏生出不少水泡,曹禾舔舔下唇,疼得鑽心:“可放著不管也不是辦法,畢竟他知道太多我們的事了。”
曹國公拿起汗巾抹去頭上的汗珠,語重心長:“既然你都知道怎麽辦,還問我幹什麽?以後該怎麽做就自己決定,禾兒,你是咱們曹家的希望。無論舅舅做什麽也都是希望你以後過得好,也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大姐……”
曹禾彎彎嘴角,端過一份葡萄放於曹國公手邊。
這麵晉王與曹國公朝堂上暗濤洶湧,另一麵在貞元觀的道士們也不清閑。
灰袍黑鞋被蹭的是髒兮兮,頭頂的發冠也歪歪扭扭,臉上不知道抹了鍋灰還是碳粉,看不清本來麵目。從西麵上山前往貞元觀,還不到第一座亭子就看見有小道士提著食盒、端著臉盆迎過來。老道士毫不客氣地飽餐一頓,然後卷起衣袖,直到洗黑了三盆清水才抬起臉。
此人正是當日拜訪公子淵的清賢道長。
“清風道長,貧道回來了。”
進了道觀內室,清賢長出口氣,連日來的緊張情緒總算壓下去。
比起清賢的放鬆,清風卻是焦慮難安,一肚子的疑問等著解答:“師兄,怎麽樣?那個公子淵到底什麽來頭?”
清賢定定神,輕描淡寫:“目前還不清楚,但座下弟子已四處打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絕非什麽普通商人……而且……”
“而且什麽?”清風迫不及待,盯著清賢似乎要把人看穿。
清賢笑笑,說得很是輕鬆:“他似乎知道貞元觀的事!”
清風嚇了一跳,臉色發白:“怎麽會?若是他都知道,那晉王爺也必然知道……如此一來,豈不……”
清賢按住他的肩膀,語氣平和:“你也別著急,公子淵雖知道貞元觀與上麵有牽連,卻未必知道我們背後的是趙王。靜觀其變,切勿自亂陣腳!”
強按住心裏的不安,清風慌忙後退:“師兄說的極是,是貧道修為不夠……”
頗有些風骨的老道士擺擺手,臉色微變:“清風道長也別忙著說自責的話,與此相比我更想知道公子淵或者說是晉王他們怎麽會知道的……”
“這?我又哪能知道!”又是一驚,清風毫無形象地跺腳否認。
清賢道長見狀也不再裝出和顏悅色,哼著鼻子,冷笑道:“師弟要裝傻,那老道士我就隻有直說了!我懷疑你這貞元觀裏有人不姓趙!”
在刑部大獄待了有些日子,除了例行的審問未見到什麽不同,何玉雕開始惴惴不安。就算如何昏庸,好歹也在這朝堂上摸爬滾打了十餘年,曹國公是個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了。
“何大人真是善心,我看大牢裏的老鼠都得尊您一句恩公。”隔壁牢房裏的“蔡藥師”嬉笑道:“怎麽樣?今天的飯菜吃著可還安生?”
何玉雕頹廢地蹲在牆角,捏著半個黑麵饅頭,緊張道:“你小聲些!小心讓別人聽了去,他日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蔡藥師”擠擠眼睛,憋出一張苦相:“死?你毒害親王,證據確鑿,還想活到什麽時候?”
何玉雕扔下饅頭,一把抓住牢房的柵欄,臉色青紫地嘶吼:“你還好意思說!蔡老頭你陷害我!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麽做!”
“蔡藥師”擺擺手,向後縮了縮,啞著嗓子道:“哎呦!好害怕!好害怕!何大人官威颯颯真是嚇死小人了!”說罷還故作可憐的眨眨眼。
何玉雕的臉又黑了不少,嘴角一抽一抽地打顫,抓在柱子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好像正捏著的是糟蹋老頭的脖子。
“蔡藥師”擠眉弄眼一陣,捂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
何玉雕呆呆地看著對麵那人嬉耍,陡然鬆開手,臉色發白,低聲嘟噥:“你不是蔡老頭……你不是蔡老頭!你是誰?是誰讓你來陷害我!”
程潛聞言渾身一僵,不自覺地伸手摸摸臉上的麵皮,沒有發現破綻隨即撲到柵欄處,伸著頭大叫:“何大人瘋了!何大人瘋了!”
此時的何玉雕卻冷靜下來,跌坐到地上盯著穿梭的老鼠念叨:“我懂了……他們是想把我如蔡老頭那般毒瘋……誰會信一個瘋子的話!曹裕章你好毒的心!枉我這些年拚死拚活!咱們魚死網破!魚死網破!”
人胖總有各種原因,其中貪吃永遠占著首位。
眾所周知,曹國公的胃口向來極好,不論麵前是山珍海味、豬油拌飯還是窩頭鹹菜,隻要能進嘴他就能嚼出七分美味。長達一個多時辰的午飯終於結束,曹國公酒足飯飽斜靠在椅子上,這才揉著肚子對候在門外的官吏道:“何玉雕那邊怎麽樣了?”
青衣小吏趕忙向前幾步,跪在曹國公腳邊:“卑職無能,那個……那個何玉雕實在謹慎,每餐前都要分一半食物給老鼠試毒,我們絲毫沒有機會……”
曹國公拍拍肚子,眯起小眼睛:“老夫把你們一個個從底層提拔起來,就是來聽一句‘卑職無能’的?沒有機會就再想辦法,何玉雕不死誰都不好過!”
青衣小吏又向前爬了幾步,抬起頭顫聲道:“夜子時防範最鬆,我們不如派人……連同蔡藥師一起做掉,以絕後患……”
曹國公接過婢女送來的飯後消食湯一飲而盡,攆著一撮小胡子道:“那你就去安排……再聽見一句‘卑職無能’你就下去陪何玉雕吧!”
青衣小吏叩首謝恩,提起官袍逃出了曹國公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