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嘉佑之變
都已是深秋,可京城竟下起了大雨,從傍晚一直到夜裏,電閃雷鳴得很是駭人。城北華仁藥鋪早已關了門,陣陣冷氣從腳底下鑽出來凍得簷下避雨的小雲一個勁地打哆嗦,鐵青著臉嘟噥:“公子,還真是會給我找活幹!這個鬼天氣誰會出來啊!”
不記得罵了第幾句,街頭的拐角裏還真閃出來了個人,瓦白的衣衫早濕了大半,歪歪扭扭地打著傘,勾著背在雨裏小跑。
“讓姑娘久等了”,來人二十歲上下的模樣,青白的臉色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本就如此:“小人是太仆寺少卿的長子林子冀,此次前來有要事相告。姑娘千萬要記得,十一月廿九,也就是三天後,西城門有變,禁衛軍首領見煙火起勢。晉王府附近有三處伏兵,請王爺和皖大人務必要小心!”
小雲點點頭,執起傘提著裙角便衝進了大雨中,再顧不得雨水的冰冷,一顆心緊張地砰砰亂跳。
燭光在昏暗的屋子裏一躍一躍,皖紫霄繞到韓景身旁:“林峯有消息來!他要在三日後動手!”
“老狐狸終於是沉不住了”,韓景背靠在椅子上,長舒口氣,好看的眉眼微微上翹,伸手拉住皖紫霄冰冷的手笑道:“是從城西開始吧?城西魚龍混雜,防衛守備也最是寬鬆,更何況西城守將是他曹裕章的得意門生!”
皖紫霄用力抽了兩下手,不但沒有掙開,反倒是被按得更緊,皺皺眉頭,低聲道:“王爺英明,林峯傳來的消息也是如此。不過,城東亦有曹家的伏兵,王爺近來還是小心為上。”
“本王出行從來都是前擁後圍,個把伏兵倒沒有多少威脅”,韓景把皖紫霄的手團在掌心,語氣又放軟了三分:“隻是你總喜歡自己跑來跑去,身邊也沒有讓人放心的侍衛,攪得本王心憂!還記得那次夜襲,若非是本王及時回來,現在可不……”
忽然有些心虛,皖紫霄不願意再聽下去,陡然變了臉色,狠狠甩開扣住自己的雙手,向後退了一大步:“王爺就不憂心齊公子?我皖紫霄不過是一奸佞小人,就算是死於亂軍也不過是大快人心,齊公子可是棟梁之才千萬有不得半點閃失!依卑職看您還是多分點心到齊府才是!”
看他神色大變,韓景也是一愣,幾句尋常話也不知他又曲解到哪裏去,無端起了煩悶,心裏的不悅也全掛在麵子上:“紫霄說得極是,既然你都提到了,那就由你負責城東的防備!遠山要是有半分差池,隻怕是你難脫幹係,到時候史官們的筆下可就由不得本王了!”
提著的氣被壓在胸口,皖紫霄冷笑著彎腰作揖:“多謝王爺賞識,卑職定不負重托。齊公子若是傷了一根汗毛,皖紫霄願以性命相賠!”
明知道他在說氣話,可韓景就是怎麽聽怎麽不舒服,才舒展的眉頭又蹙在一處:“說得好聽!他要是真傷了,又哪是你的命能換的回來?”
“就算是命比草賤,也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皖紫霄聲音拔高,一張臉慘白地看不出血色,雙手微微打顫,轉身便出了書房。
韓景心緒更亂,狠狠將桌上的書卷掃到地上,說不清的滋味逼得他發狂。不想惹他生氣的,可每每又是這樣的結局。每次說過了氣話,發完了火,心裏卻又滿是悔恨,酸到難受!
十一月廿九那天,曹國公沒有等來他預想中的火光衝天。
晉王的軍隊包圍了曹國公的宅子,一排排冰冷的利刃散著寒光,身穿鐵甲的將士更添加了冬日的肅殺,晉王笑著跟隨手持皇帝詔書的高公公進入曹府。
“你來了”曹國公獨自站在院子中央,平淡的語氣是等著侄兒的好舅舅:“景兒真是好本事!小妹能有你這樣的兒子,實在三生有幸。”
晉王挑挑嘴角:“不是我本事好,是舅舅你運氣差!”
“要不是那個膽小鬼”曹國公冷哼道:“晉王爺以為現在您還能和我在這對峙!”
“你說林峯?”晉王反問:“舅舅怎麽會知道是他告的密?”
曹國公低聲笑道:“昨天夜裏的殺手回來傳話說林府已經空了,這膽小鬼跑的倒是利落……”
舅侄二人麵貌體型無一處相似,眼裏的陰厲卻像足了十分,晉王韓景森森綻開笑容:“人之常情嘛!別人的總歸是別人的,千般好也抵不過自己手裏現有的。”
“早該殺了他!”曹國公語氣恨恨,揭起一個毛骨悚然的笑:“當初就不該猶豫,早早下手,又怎會叫這廝鑽了空子。”
韓景上翹的嘴角被拉成一線,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舅舅,你還不明白嗎?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惦記我們韓家的江山!高公公,宣旨!”
扭捏造作的老太監踩著碎步,黃色的卷軸被高高舉過頭頂,小跑到韓景身邊笑得謙卑,轉頭再看向曹國公,囂張地揚起下巴,又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曹國公曹裕章以圖謀亂;於祭天之日蓄意破壞;指示原贛州知府何玉雕謀害晉王;曹氏在職期間結黨營私,搜刮民脂,訓練私兵,其心險惡。現收押刑部大牢。欽此。”
全當是聽個笑話,曹國公並不下跪,挺著小山似的肚皮,眼睛眯成一條縫,綠豆小眼裏閃爍著幽光。
像是被毒蛇戲弄的獵物,韓景手心裏竟生出一層薄汗,各種猜測齊齊湧上來,指關節被捏的咯吱作響。
享受著對方慌張帶來的喜悅,曹裕章笑意愈濃,伸手撚撚小胡子:“晉王爺,老朽的日子快盡了,可您的還長著呢!”
長長短短都與他無關,曹家命數已盡。韓景振作精神,衝周圍侍衛揮揮手。明明是全勝之姿,但心裏的忐忑又從何說起,韓景再不願多聽一句。
鉗製住手肘,曹胖子被兩個侍衛夾在中間,冰冷的鐵甲隔著厚厚的夾衣貼在身上激得一個哆嗦。
強硬的往外拖,曹裕章沒有多言,費力地回過頭,一雙小眼睛死死地盯著韓景,眼珠子向外凸出,眼白上布滿了血紅的絲網。
嘉佑四年十一月廿九,權傾天下的曹國公曹裕章因意圖謀逆、結黨營私等十餘項罪名打入刑部大牢,苦心經營數十年的曹家天徹底垮台。燕朝政局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期,史稱“嘉佑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