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薇歐拉家的路上,我替我們共同認識的人想著墓誌銘:阿曼達·蒙克:我像白水河支流幹涸的小河床一樣淺薄,流浪歐:我的計劃是準備盡力當一個最大的渾蛋——我做到了,布萊克先生:下輩子,我要好好休息,離孩子遠點,拿高薪。

她一直都沒有說話,所以我肯定她在靜靜地聽,因為她邊上除了我沒有別人。“你想給自己怎麽寫,超薇歐拉?”

“我不知道。”她歪著頭盯著遠處模糊的影子,好像她能在那裏看見答案,“你的呢?”她的聲音有些縹緲而遙遠,仿佛她在別處。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說:“西奧多·芬奇,為了尋找偉大的宣言而死。”

她淩厲地瞪了我一眼,我看出她現在又回過神來恢複理智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一種衝動,想要活著,想要尋找意義,而,如果死亡注定來臨,便在喝彩聲中,死得勇敢——簡而言之,要讓人永生銘記’。”

她又安靜下來,好像在翻來覆去地思考這句話。“你周五去哪兒了?為什麽沒去上學?”

“我有時候會頭痛,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不算是一個**裸的謊言,因為有時候頭痛確實是一部分原因。就好像我的大腦燃燒得太快,跟不上自己的速度、語言、顏色和聲音。有時候所有這些都退到背景裏,留給我的隻有聲音。我能聽清一切,但是又不僅僅是聽見——我還能夠感覺到。但這時所有的東西又一股腦兒地一起湧回來——聲音變成了光,光變得太過耀眼,就好像將我整個人劈成兩半,然後就開始頭痛。但那又不僅僅是我感覺到的頭疼,我還能看見,就好像是有上億種顏色組合起來,所有的顏色都能晃瞎人眼。我之前這麽向凱特描述的時候,她說:“這一點你要多謝老爸。如果他沒用你的頭當沙袋,你就感受不到這些了。”

可並不是這樣。我更願意認為那些顏色、那些聲音、那些語言都和他沒有關係,它們全都是我的,是隻屬於我自己那顆睿智、複雜、嗡嗡嗡、哼哼哼、奔騰不息地轉動,像神一樣的大腦的。

薇歐拉說:“你現在好點了嗎?”她的頭發被風拂起,臉頰通紅。不管她喜不喜歡,現在她看上去似乎很開心。

我長長地仔細看了她一眼。我對生活了解得非常透徹,你不能認為事情會停留在原地或者靜止不前,無論你有多麽希望它們停下。你不能阻止人們走向死亡,你不能阻止他們離開,你也不能阻止你自己離開。我對我自己的了解非常透徹,知道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我一直清醒或者阻止我清醒。換作我自己也一樣。但是天哪,我喜歡這個女孩。

“是的。”我說,“我想是好一點了。”

回到家,我按下了座機上的留言,我和凱特自從記事起就有了檢查這個的習慣,有一條留言是胚胎先生打來的。該死。該死。該死。該死。他星期五的時候打來電話,因為我沒有去找他例行谘詢,他想知道我到底他媽的在什麽地方,特別是因為他好像也看了《巴特萊特閑話》,他知道,或者是他自以為自己知道了,我在那道窗台上做了什麽。而好消息是,我通過了藥物檢查。我刪除了這條留言,跟自己說星期一的時候早點去,作為對他的補償。

然後我上樓回到自己房間,爬上椅子,把自己吊在橫梁上麵。問題是我太高,天花板太矮。本來我可以選地下室的,但是不會有人去那裏,在媽媽和姐姐在那裏發現我之前,可能已經過了幾星期,還有可能是幾個月。

有趣的事實:上吊是英國人最常用的自殺方法,因為,據研究者說,英國人認為這種方法既便捷又簡單。但是繩子的長度要比較精準,並能夠承擔住這個人的重量,不然就沒有什麽便捷簡單了。還有一個有趣的事實:現今司法係統采用的絞刑方法都是“漫長的死亡”那種盡量延長吊死時間的方法。

這完全就是睡覺的感覺。從清醒一點一點接近睡眠,然後突然間一下就睡過去了。一切就那樣……停止了。

但是有時候,還是有預警的。聲音,當然,還有頭痛,但是我也學到了要小心空間的變化,比如你看的方式、感覺的方式。學校的走廊是個挑戰——那裏人太多、去的方向也多,就好像是一個擁擠的交叉口。學校的體育館更糟,因為你被擠在中間,每個人都在大喊大叫,然後你就被困住了。

我曾經犯過錯,把它說出來了。幾年以前,我問當時的好朋友加布·羅密歐他能不能感覺到聲音和頭痛,就好像他周圍的空間全都拉長或者縮小,或者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跳到一輛汽車或者火車或者公交車前麵會發生什麽,或者他有沒有想過已經活夠了想要停止。我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試試,或者一起看看,因為我有這種感覺,從內心深處,覺得我相信這一切,這意味著這些是不可避免的,然後他回家把這些告訴了他父母,然後他父母又去告訴了我的老師,我的老師去告訴了校長,校長告訴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問我:這是真的嗎,西奧多?你真的跟你的朋友說了這些胡話?第二天這些話傳遍了整個學校,我正式變成了怪物西奧多。一年以後,我突然長高,原來的衣服都穿不下了——事實表明,在一個夏天裏長高三十五公分是很容易的事。如果要長到擺脫那個標簽卻很難。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假裝你和其他人一樣是值得的,哪怕你一直都清楚自己和他們不一樣。這是你的錯,那時我這麽對自己說:不能變得普通是我的錯,不能和流浪歐或者瑞安或者查理或者其他人一樣是我的錯。這是你自己的錯,現在我也這麽對自己說。

當我站在椅子上的時候,我試圖想象沉睡就要到來。當你臭名昭著、不可戰勝的時候,很難想象出別的東西,隻有醒著,但是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因為這很重要——要麽生存要麽死亡。

空間小一點的話會更好,我的房間太大了。但是或許我可以挪一下書櫃和衣櫃把它分成兩半。我掀起地毯,開始將家具推到其他的地方。沒有人上樓來問我到底在做什麽,雖然我知道媽媽和黛卡還有凱特,如果凱特在家的話一定聽見了在地板上推動家具的摩擦的聲音。

我不知道她們進來會發生什麽,是炸彈爆炸?還是核爆?我試圖回想上次她們進我房間是什麽時候,而我唯一能想起的事情就是四年前那次我真的得了感冒。但就算是那會兒,也隻有凱特一個人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