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我家客廳。我父母坐在我對麵,眉頭緊皺、非常不開心。好像是我沒回去接著把第三節課上完,後麵的第四節、第五節、第六節和第七節課也沒出現,然後沃特茲校長給媽媽打了電話。

爸爸還穿著上班穿的那一身西裝。整個談話主要是他在說:“你去哪兒了?”

“準確地說,就在學校街對麵。”

“街對麵什麽地方?”

“河邊。”

“你在大冬天,應該上課的時候,跑河邊去到底要幹什麽?”

媽媽用她平和冷靜的語氣說:“詹姆斯。”

“火警報警器響了,我們都從教室出來,芬奇想帶我去看一隻罕見的亞洲白頭鶴……”

“芬奇?”

“就是和我一起做作業的那個男孩。你們見過他。”

“你們這個作業還剩多少?”

“我們還需要再去一個地方,然後我們還必須把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出來。”

媽媽說:“薇歐拉,我們非常失望。”這句話就像刀子一樣捅進我心裏。我父母從來都不信把我們禁足或者沒收我們的手機、電腦那一套,這些事情是阿曼達的父母在她被抓住犯了錯以後會做的。不過,他們會找我談話,告訴我他們對我有多失望。

我,我是說,他們是在跟我談話。

“這不像你。”媽媽搖著頭說。

爸爸說:“你不能把失去姐姐作為你墮落的借口。”我希望,就這一次,他們能讓我回房間去反省。

“我沒有墮落。事情不是這樣的。隻是——我再也開心不起來。我退出了學生會。我討厭去樂團。我不再交朋友,也不再交男朋友,因為並不是那之後的世界就完全停止不動了,你們知道嗎?”我的嗓門越來越大,而對於此我似乎無能為力,“所有人都繼續他們自己的生活,而我也許跟不上了。也許我不想跟上。我唯一擅長的事情也不再做了。我甚至不想做這份作業,可那是唯一一件我必須要繼續下去的事。”

然後,因為他們都不再說話,於是我得到允許可以回自己房間。我離開他們的時候,爸爸說:“首先,孩子,你擅長許多事,並不是隻有一件……”

* * *

我們幾乎是默默無言地吃完晚飯,然後媽媽上樓來到我房間,仔細地看著我桌上放著的那塊公告板。她說:“你們那個‘艾蓮娜和薇歐拉之家’怎麽了?”

“我沒再管了。再繼續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想也是。”她聲音很小,我抬起頭,看見她眼圈紅了。“我也不認為我自己會有習慣的那一天。”她說完,歎了口氣,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話。這是一個信號,充滿痛苦和失落。她清了清嗓子,拍著那張寫著“《新無名網絡雜誌》”的紙,“跟我說說這個。”

“我可能會另外辦一本雜誌,也可能不會。我覺得我腦子會自動轉到這個想法上,因為‘艾蓮娜和薇歐拉之家’。”“你很喜歡經營它。”

“是過去很喜歡,可如果我要重新再辦一個,我喜歡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不僅僅說一些愚蠢的話題,還可以有一些真正的思考、真正的文學、真正的生活。”

她敲著點亮、愛、生活,問道:“這些呢?”

“我沒想好。可能是內容的分類。”

她搬過來一把椅子,坐在我旁邊。然後開始問問題:它的讀者是像我們這麽大的女孩,還是給高中生或者年齡段更高的人群看的?我是想所有的內容都自己寫,還是找人合作?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最初我到底是為什麽要另創一本電子雜誌呢?因為像我這麽大的人需要有個地方能讓他們尋找一些建議,或者是幫助,或者是趣味,或者是不希望別人替自己擔心。在這裏他們可以肆無忌憚、沒有恐懼、擁有安全感,就像他們在自己的房間一樣。

我並不想把這一堆理由說出來,於是我隻回答說:“我不知道。”或許這整個想法就是很蠢的事,“如果我要做什麽,肯定必須先想清楚,可我現在隻有一些零碎的靈感。全都是碎片。”我指指電腦,又指指牆壁,“就好像這兒有一點想法的萌芽,那兒有一點想法的萌芽。但並不完整,也不集中。”

“‘成長本身就包括幸福的萌芽。’賽珍珠曾經這麽說。或許萌芽就夠了。或許這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她一手托著下巴,朝著電腦點了點,“我們可以從小處著手。打開一個新文檔,或者是拿出一張白紙。我們把它畫成自己的船帆。還記得米開朗基羅說過雕石像的話嗎——它從一開始就在那裏,他的工作就是把它找出來。你的文字也在那裏。”

後麵整整兩個小時我們都在做頭腦風暴記筆記,到最後,關於那本網誌我已經勾勒出一個粗淺的輪廓,還發出了根據點亮、愛、生活的這個大類別,規劃出非常潦草的常規欄目。

她跟我道晚安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媽媽站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說:“你能信任這個男孩嗎,薇?”

我坐在椅子上轉過身:“芬奇嗎?”

“是。”

“我想可以。現在,他似乎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不確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離開之後,我蜷在**,腿上放著電腦。我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寫全部的欄目。我寫了幾個名字,包括布蘭達·杉克-卡拉維茲、喬丹·格裏彭瓦爾特,還有西奧多·芬奇,然後在西奧多·芬奇旁邊打了一個問號。

萌芽。我搜了一下,這個名字還沒有被注冊——《萌芽》雜誌的域名還在。五分鍾以後,我就買下它注冊好了。

我轉到臉譜網給芬奇發了一條私信:希望你沒事。之前去找過你,但是你不在。我父母發現我翹課的事了,很不高興。我想或許是該給我們的漫遊畫一個句號了。

我關了燈,閉上眼睛,第一次意識到我忘了在日曆上的今天畫個叉。我爬起來,腳踩著冰涼的木地板,走到衣櫃門前。我拿起平時就放在一邊的黑色馬克筆,打開筆帽,握在手裏。然後我的手舉在半空不動了。我看著日曆上的截止到畢業和自由之前的每一天,覺得胸口有一種奇怪的緊箍感。隻剩下為數不多的日子,不到半年,然後誰知道我會去哪兒、去做些什麽呢?

我蓋上筆帽,抓起日曆的一角把這一頁撕下來。我把它疊好,塞進衣櫃最裏麵,然後把筆也扔了進去。然後我溜出房間下了樓。

艾蓮娜的房門關著。我推開門,走了進去。牆壁是黃色的,上麵貼滿了艾蓮娜和她在印第安納交的朋友的合影、艾蓮娜和她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朋友的合影。加利福尼亞的州旗還掛在她床頭。她畫畫用的東西都堆在一角。我父母曾經進來過,慢慢整理她的遺物。

我將她的眼鏡放在她的梳妝台上。“謝謝你借我。”我說,“但是我戴著它會頭痛。而且它太醜了。”我幾乎能聽見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