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下樓後,發現西奧多·芬奇正和爸爸媽一起坐在餐桌旁。他的紅帽子掛在椅子背上,他手裏正拿著一杯橙汁喝,麵前的盤子已經空了。他的嘴唇破了,臉頰上有一塊瘀青。
“你不戴眼鏡好看多了。”他說。
“你來這兒做什麽?”我瞪著他,又瞪了爸爸媽一眼。
“吃早飯。這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頓飯。但是我來這裏的真正原因是我想要解釋一下昨天的事。我跟叔叔、阿姨說了全是我的原因,你並不想要逃課。還有你是怎麽竭力勸我回去,阻止我給自己惹麻煩的。”芬奇自己動手又添了點水果,還拿了一塊華夫餅。
爸爸說:“我們還討論了一下你們那個作業的幾條基本規則。”
“這麽說我可以繼續做下去了?”
“我和西奧多已經達成協議了,不是嗎?”爸爸給我盛了一塊華夫餅,然後把盤子放在我麵前。
“是的,先生。”芬奇朝我眨眨眼。
爸爸看了他一眼:“這個協議可不是玩笑。”
芬奇回複得一本正經:“絕對不是,先生。”
媽媽說:“我們跟他說我們願意給予他信任。我們也很感激他能把你從那場車禍中帶出來。我們希望你們在理智的範圍內好好享受。隻是要注意安全,還有不能翹課。”
“好的。”我覺得自己有點反應不過來,“謝謝。”
爸爸轉頭對芬奇說:“我們需要你的手機號碼還有你父母的聯係方式。”
“您盡管開口,先生。”
“你爸爸是不是芬奇倉儲的那個芬奇?”
“是的,先生。”
“泰德·芬奇,那個前曲棍球手?”
“他們是同一個人。不過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說過話。我十歲的時候,他就離開家了。”
我瞪著他聽媽媽說:“我很遺憾。”
“那天晚上我們覺得沒有他更好,不過還是謝謝您。”他朝媽媽露出一抹難過受傷的微笑,和他對她編的故事不一樣,這個微笑是真的。“媽媽在布魯姆房地產公司和書店上班。她很少在家,不過如果您有筆的話,我把她的電話寫給您。”
結果給他找來紙和筆的人是我,我把紙、筆放在他旁邊,試著想對上他的眼睛,但是他隻給了我一個黑後腦勺,因為他正低頭在便簽紙上寫字,寫的是一行筆直的大寫字母:琳達·芬奇,後麵是她的聯係方式,包括工作電話、家裏電話和手機號碼,然後又寫下了小西奧多·芬奇,後麵跟著的是他自己的手機號。這些字和數字寫得幹淨整潔,好像是想要升學的孩子寫下的。我把便簽紙交給爸爸的時候,很想說,這又是一個謊言。這根本不是他真正的筆跡。這個人身上找不到一樣幹淨整潔的東西。
媽媽笑著看爸爸,這種微笑的含義是“可以放心了”。她對芬奇說:“你準備申請哪所大學?”然後整個對話就變得熱火朝天起來。當她問芬奇有沒有想過大學畢業以後有什麽打算、對自己人生有什麽規劃的時候,我留心聽了一下,因為我其實也不知道答案。
“每天的想法都不一樣。我相信您一定看過《喪鍾為誰而鳴》。”
媽媽說是的,點頭同意。
“那麽,當羅伯特·喬丹知道自己就要死的時候,他說:‘隻有現在,如果現在隻有兩天,那麽這兩天就是你的一生,而這兩天要做的所有事就會有輕重緩急。’可我們誰都不知道我們能活多久,或許是一個月,或許是五十年——我喜歡按照我還隻能活兩天那樣去活。”
芬奇講話的時候,我在觀察我父母。他說話是那種實事求是的口吻,但是聲音很小,我指定這種話對死者並不尊重,對艾蓮娜並不尊重,她活的時間就不長。
爸爸喝了一口咖啡,往後靠著,讓自己舒服點。“古時候的印度人認為生者最大。他們沒有選擇敬畏鬼神,而是選擇敬畏一種健康、圓滿的生活……”他開始滔滔不絕講了十五分鍾,講解他們最古老的輪回的概念,死者重新回到大自然母親的懷抱,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在大地上生活。他還引用了古老的《吠陀經》裏的頌歌的一句:“願你的眼化為太陽,靈魂化作風……”
“或者化為水,如果那裏適合你。”芬奇替它說完。
爸爸的眉毛頭快挑到發際線了,我能看出來他正想要弄明白這個孩子。
芬奇說:“我可能多少會適合化為水。”
爸爸站起來,拿來華夫餅,在芬奇的盤子裏放了兩塊。我在心裏偷偷鬆了口氣。媽媽問起我們“漫遊印第安納州”的作業,然後整個早餐剩下的時間,就聽我和芬奇講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去過哪些地方,然後我們還計劃去哪些地方。等到一頓飯吃完,我父母已經變成“叫我詹姆斯就好”和“叫我雪莉就好”,而不是馬基先生和馬基太太。我差點以為我們就要這樣和他們坐一整天,這時芬奇轉頭看著我,藍色的眼睛開始跳舞:“超薇歐拉,時間不等人。我們要去看街頭的表演了。”
出了門,我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對爸爸媽撒謊?”
他將眼前的頭發整理了一下,戴上紅帽子:“因為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感覺的話,就不能算撒謊。”
“什麽意思?就連你的筆跡都在騙人。”出於某種原因,這是我最生氣的一點。如果他對他們不誠實,或許對我也不會誠實。我想問,你還有什麽是騙人的?
他靠在打開的副駕車門上,太陽在他身後,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臉。“有時候,超薇歐拉,有些東西我們覺得就是真的,哪怕它們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