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上,我和查理·唐納修坐在棒球場上,離三壘很遠的地方。我們發現如果你想找人聊聊,這是一個最佳地點。一顆棒球歪歪扭扭朝我們飛過來的時候,他看都沒看就一手接住,直接丟回給投球手。自從他第一次走進學校大門的那一刻,巴特萊特高中的每一個體育教練就想要試著將他納入麾下,但是他拒絕成為一個黑人典型。他的課外活動內容包括象棋和紙牌俱樂部,因為,按照他的說法,這些東西可令他在申請大學的時候脫穎而出。
現在,他抱著胳膊皺著眉頭看著我:“你差點把流浪歐淹死是真的嗎?”
“差不多。”
“你應該有始有終啊,兄弟。”
“我覺得在我有機會再次被推倒之前,不把自己折騰進牢裏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或許被抓起來能夠實際促進你被推倒的可能性。”
“我要的不是那種被推倒。”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看看自己。”
“我也希望我能配得上你的讚美,不過事實上吧,體育課的衣服真是誰穿都好看。”
“厚臉皮的討厭鬼。”他這麽說我,盡管我已經不再冒充英國人了。再見了,菲奧娜;再見了,小公寓;再見了,艾比路。“我是說,你已經當了垃圾袋芬奇有一陣子了。在那之前,你當了幾個星期的壞蛋芬奇。你墮落了。”
“或許我喜歡垃圾袋芬奇。”我調整了一下針織帽,突然間我想到一點:薇歐拉喜歡的是哪個芬奇?這個想法隻冒出來一點點,我能夠感到自己的意識緊緊抓住了它。她喜歡的芬奇是哪個?如果隻是喜歡真正芬奇的某一個版本呢?
查理遞給我一支煙,我搖了搖頭。
“你到底怎麽了?她是你女朋友嗎?”
“薇歐拉?”
“你上沒上她,什麽姿勢?”
“我的朋友,你真是一頭純粹的種豬。我隻是過幾天好日子。”
“顯然這日子不是特別好。”
輪到流浪歐上壘擊球,這意味著我們必須要小心警惕,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學校的棒球明星(僅次於瑞安·克洛斯),還因為他很喜歡瞄準我們。要不是這麽做會給他帶來麻煩,他可能現在就已經走過來,用球棒朝我的腦袋打下來,以此報複我差點淹死他。
所以當然嘍,棒球朝著我們飛過來,然後,查理叼著煙,往後退了一步、兩步、三四步,好像他一點都不著急,好像他知道他能夠接住。他伸出手套,棒球穩穩地落在裏麵。查理把球丟回去的時候,流浪歐吼了大概有一千五百句髒話。
我朝我們的體育課老師卡普爾先生點點頭,他剛好也是棒球隊的教練。“你是知道的吧,每次你這麽做,都逼得他更想死一點。”
“卡普爾還是流浪歐?”
“都是。”
他朝我露出一個罕見的微笑:“我知道。”
在鞋櫃間,流浪歐將我逼到牆角裏。查理已經走了。卡普爾在自己的辦公室。那些還沒走的人都試圖將自己隱藏到背景裏,就好像他們想把自己變成隱形。流浪歐湊過來離我那麽近,我能聞到他早上吃的雞蛋味。“你死定了,怪物。”
我雖然很想把加布·羅密歐的屎給踢出來,但是我不會這麽做。一,因為他不值得我給自己找麻煩;二,因為我還記得在河邊薇歐拉跟我說放開他時,臉上的表情。
於是我開始數數:一、二、三、四、五……
我一定能忍住。我不會揍他的臉。
我要做個好孩子。
然後他將我甩到鞋櫃上,我還沒來得及眨眼,他朝著我的眼睛揍了一拳,然後在鼻子上又一下。我能做的隻有站穩腳跟,我心裏數數數得很崩潰,因為我現在想殺了這個婊子養的。
我想著,要是我數數的時間夠長,我是不是就及時能回到過去,一直回到八年級剛開始的時候,在我還不古怪之前,在別人還沒有注意我之前,在我張開嘴跟流浪歐講那番話之前,在他們喊我“怪物”之前,在我一直醒著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覺得很對,而且還有那些平凡——無論平凡是什麽,那時的人還會真正看我——不是瞪著我,不是等著看我接下來會做什麽,而是就那樣看著我,哦嘿,怎麽了,孩子,怎麽了,孩子?我想著,如果我再倒數,是不是就能回到過去,帶著薇歐拉和我一起,然後在她的陪伴下走過每一步,這樣我們就能擁有更多時間。因為我現在害怕了。
還有我自己。
我害怕我自己。
“這兒有什麽問題嗎?”卡普爾站在幾英寸外的地方,看著我們。他手裏拿著一根棒球棍,我能聽見他在家裏對自己的妻子說:“有麻煩的不是新學生。而是老學生,在他們開始發瘋毆打那些長起來的苗子以後。那個時候你就要保護自己,無論用什麽方法。”
“沒有問題。”我對他說,“沒有麻煩。”
要是我像了解自己那樣了解卡普爾,他永遠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沃特茲校長,尤其是當他手底下最出色的棒球手還牽扯到其中的時候。我等著背黑鍋。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聽描述我被拘留或者爆發的細節,即便我是唯一流血的那個。可是卡普爾卻說:“事情到此為止,芬奇。你可以走了。”
我擦掉臉上的血,轉身的時候衝流浪歐微笑。
“鬧夠了沒有,羅密歐。”我聽見卡普爾喊,然後我就聽到流浪歐低三下四道歉的聲音,讓我覺得痛也值了。
我站在自己的鞋櫃前拿課本,然後把它們堆得好像胡希爾山上的那些石頭,再坐上去。我拿起一本,翻了翻,當然,上麵寫著:輪到你了。
“那是什麽?”布蘭達很想知道。她從我的手上拿過那本書,仔細看,“我不懂。‘輪到你了’?輪到你幹什麽了?”
“就是一個私人小笑話。隻有非常性感、非常酷的人才知道是什麽意思。”
她打了我胳膊一拳:“那你一定有線索。你眼睛怎麽搞的?”
“你男朋友。流浪歐?”
她做了個鬼臉:“我從來沒喜歡過他。”
“真的?”
“閉嘴。我希望你打斷他的鼻子。”
“我正努力當個好孩子。”
“噫……”她跟我一起走,邊走邊嘰嘰喳喳:你真的愛上薇歐拉·馬基了嗎?就是一輩子那種,還是她隻是你暫時感興趣的對象?那蘇茲·海恩斯怎麽辦?你之前不是對她有點感覺嗎?還有那三個布瑞亞娜斯,和繩藝社那些姑娘?要是現在艾瑪·沃特森從天上掉下來你怎麽辦?你是想要好好感受跟她一起,還是跟她說別理你讓你靜靜?你說我頭發是染紫色好看還是藍色好看?你說我要不要減肥?說心裏話,你說會不會有男孩因為我是我,而跟我上床或者是愛上我?
我回答說:“對。”“我不知道。”“當然。”“這可說不好。”而我腦子裏一直在想薇歐拉·馬基,那個撬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