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之前醒來,毯子撐在我們上方像帳篷一樣。我在那兒躺了一會兒,享受著他的手臂摟著我的感覺,以及他的呼吸聲。他睡得那麽安穩、那麽安靜,我幾乎快要不認識他。我看著他的眼皮顫動,好像他在做夢,我想著不知道他的夢裏有沒有我。

他好像感覺到了我在看他,睜開了眼睛。

“你是真的。”他說。

“是我。”

“不是木星-冥王星引力效應的結果。”

“不是。”

“啊,這樣的話,”他邪邪地笑了起來,“我聽說冥王星、木星和地球即將三星連珠。我想問問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做一些飄浮試驗。”他將我摟近了一點,毯子掀開。我眨眨眼,適應外麵的亮光和寒冷。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

已經是早上了。

太陽正在慢慢升起。

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我沒有回家也沒有給爸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在哪裏。而我們現在還在普瑞納塔的塔頂上,在這裏過了一整夜。

“天亮了。”我說,我覺得我要暈過去了。

芬奇坐起來,臉上也沒有了表情:“見鬼。”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見鬼見鬼見鬼。”

我們爬下那二萬五千級的梯子回到地麵上好像過去了好幾年。我打電話給爸爸媽,芬奇則衝去停車場。“媽媽?是我。”電話另一端她好像哭了出來,爸爸接過電話,說:“你還好嗎?沒出什麽事吧?”

“是的,是的。真對不起,我這就回來。我已經快要到家了。”

芬奇一路超速送我回家,但是他一個字都沒有跟我說,或許是因為他正集中所有注意力在開車上。我也沒有說話,直到我們拐過一個街角駛入我家那條街。我這時又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幹的這件事。“我的天哪。”我捂著臉說。芬奇猛地踩了刹車,我們下了車衝過人行道。房門是虛掩著的,我能聽見裏麵有人說話的聲音,起起伏伏。

“你先回去。”我對他說,“我來和他們解釋。”

但是此時爸爸已經走了出來,他看起來好像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他的目光掠過我的臉,確認我是不是安好。他一把拉過我緊緊抱在懷裏,幾乎要把我肺裏的空氣全都擠光。然後他在我頭頂上方說:“進屋去,薇歐拉。跟芬奇說再見。”他說這話的口氣,好像這是一個最終訣別,意思是跟芬奇說再見,因你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身後,我聽見芬奇說:“我們忘了時間。不是薇歐拉的錯,全都怪我。”

媽媽現在也走了出來,我對爸爸說:“這不能怪他。”

但是爸爸根本不聽。他依舊摟著我對芬奇說:“如果我是你的話,孩子,我就離開這兒。”看見芬奇沒有動,爸爸往前衝過去一點,我不得不攔住他。

“詹姆斯!”媽媽拉住爸爸的胳膊,這樣他就沒法越過我去揍芬奇,然後我們兩個一起把爸爸推進屋,現在換媽媽變成了那個將我抱得緊緊的,基本上把我摟得喘不過氣的人,眼淚打濕了我的頭發。我什麽都看不見,因為我再一次極度缺氧,最後我聽見芬奇開車離去。

屋裏,在我和爸爸媽全都基本冷靜下來以後,我坐在他們對麵。爸爸負責談話的絕大部分,而媽媽則盯著地板,雙手搭在膝頭。

“那個男孩有問題,薇歐拉。說不好那個男孩會做出什麽事來。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因為脾氣不好惹麻煩。他不是那種你必須要花時間與之相處的人。”

“你是怎麽……”這時我想起了芬奇給他的那些電話號碼,寫得那樣工整、那樣仔細。“你給他媽媽打電話了?”

媽媽說:“不然我們還能怎麽辦?”

爸爸搖著頭,說:“有關他父親的事,他騙了我們。他的父母去年才離的婚。芬奇每個星期去見他一次。”

我試圖回想芬奇說的如果那些感覺都是真實的,那麽謊言就不能稱之為謊言的話。媽媽說:“她給他爸爸打了電話。”

“誰打……”

“芬奇太太。她說他應該會知道該怎麽做,或許他會知道芬奇在哪裏。”

我大腦忙著跟上所有這些,忙著滅火,忙著想應該怎麽跟我父母說芬奇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個撒謊、愛騙人的男孩。那種表象本身就是一個謊言。可這時爸爸又說:“為什麽你不告訴我們他就是鍾塔上那個男孩?”

“你是怎麽……這也是他爸爸跟你們說的嗎?”或許我沒有這個權利,可我的臉還是變得滾燙,手掌心也冒著火,和我每次生起氣來的時候一樣。

“淩晨一點你還沒回家,又不接電話,我們就給阿曼達打電話看你是不是在她家,或者問問看她有沒有見過你。她說你可能是和芬奇在一起,那個你救下來的男孩。”

媽媽已經滿臉淚痕,眼睛通紅:“薇歐拉,我們不是想要當壞人。我們隻是想要做我們認為最好的事。”

為誰好,我很想問。

“你們不信任我。”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她看起來很傷心,也很憤怒,“我們自以為一直都特別的酷,所有的東西都考慮到了。可是你需要花一分鍾來理解我們是從哪裏來的。我們不是那種保護欲過度的父母,我們也不是想要逼得你喘不過氣。我們隻是想要確保你安好。”

“而且我沒有像艾蓮娜那樣,什麽事兒都沒有。為什麽你們不直接永遠把我鎖在這間屋子裏,這樣就再也不用擔心了呢?”

媽媽朝我搖搖頭,爸爸又重申說:“不許再見他。這個開車到處去的計劃也不許再做。星期一的時候,我會看看有沒有必要找你們老師談談。你可以寫報告或者做點其他什麽來彌補那份作業的其他部分。你同意嗎?”

“情有可原的情況。”我又回到原地了。

“你說什麽?”

“我說,好,我同意。”

我站在臥室窗邊看著外麵的街道,好像芬奇可能會重新出現。如果他真的出現,我就從窗戶裏爬出去,跟他說開車,隨便開,開得越快越遠越好。我在窗邊坐了很久,可他並沒有來。一樓傳來我父母交談的嗡嗡聲,我知道他們永遠都不會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