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再怎樣沉浸在崩潰和迷惘裏,也被這個問題震了一震,她愕然的抬頭,“這不是個意外嗎?”

明嬌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她不像是在說謊,而且這種時候她也做不出完美無缺的掩藏反應,點了點頭,“這樣來看確實隻是個意外。”

小姨反應過來,冷笑一聲,笑容又有些慘淡,“所以你懷疑我故意調換了你和唐曉漁的身份,你可真看得起我。”

她那個時候剛剛失去丈夫,不久後又流產失去孩子,哪可能有心力做這些事。

明嬌語氣淡淡,“你擔得起我這份懷疑,畢竟惡毒的像你這樣有花樣的人,也是很少見了。”

她說,“幸好不是你做的,否則我真的很難不親手殺了你。”

小姨心裏湧起一陣刺痛,她隻覺得眼前的女孩子前所未有的陌生。

這是明嬌第二次說要殺了她,第一次她覺得惶恐,第二次終於後知後覺地生出悲哀。

而她之前縱然已經動了對明嬌殺人滅口的決心,心裏也不是沒有過掙紮和不舍。

她對明嬌一開始是真心的,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因為那個時候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兒。隻覺得天地間都是一片灰暗,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希望。

但恰恰是那時,明婉的婚姻也失敗了,尤其是她剛生下孩子,連月子都沒有坐完就結束了自己的婚姻。

小姨看到她憔悴的樣子,心裏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憫,但又莫名的快意。

隻覺得自己的姐姐前所未有的順眼起來,原來她也隻是這凡俗之中的普通人,她也有煩惱也會憔悴。

而明嬌這個孩子恰恰出現在明婉人生最灰暗最不幸的時光,這讓小姨對這個孩子也有了一點特殊的感覺。

她很難說清明嬌對她來說是代替女兒的慰藉,還是看到她就能想到明婉的狼狽和傷疤的微妙快意。

但不管怎麽說,她是真心疼愛明嬌的,想把一切的好都傾注在她身上,尤其是她也沒有心力再開始第二段婚姻,再生兒育女。

她以為這就是永恒。

可是後來事情為什麽就變了呢?

小姨癡癡的想,眼神裏漸漸流露出憤恨與不甘。

因為她發現自己的人生總是充滿了不幸。在幾乎失去一切後,上天又要奪走她此後的人生。

隻要一想到自己身患絕症,孤零零的躺在病**,淒慘的等待死亡,而明婉還能家庭和樂幸福美滿的過下去,她心裏就湧起一種不甘。

不甘就此死亡,不甘這一生怎麽比都比不過明婉,不甘她死後母親明嬌都隻會屬於明婉。

可現在她發現她還能失去更多。

原來她根本就不是明家的血脈。

她隻是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可憐蟲,這層由出色的家世帶來的光環都是別人施舍來的。

憤恨的火焰幾乎要把小姨的心髒灼燒成灰燼,她的神色也是一種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嫉妒。

明嬌靜靜看著小姨,嫉妒這種情緒,小姨顯然不是給她的。

是給誰的,她也能猜到。

說實話,明嬌真的很難理解一個人居然會對自己的親生姐妹產生這樣扭曲而可怕的嫉妒。

小姨抬起頭看著她,神色中漸漸染上了瘋狂,“現在你恨我,你也要離開我……”

她突然想起在老宅的那個雨夜,她發現自己也是恨明嬌的。

明嬌對她說要回頭,她就無法克製的恨她。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是為了明婉,明嬌怎麽可能不聽她的安排,怎麽可能改變自己驕縱的脾氣,怎麽會願意接納唐曉漁。

她本來不想把事情做得這樣絕,不想這樣對待在自己麵前長大的孩子。

可既然明嬌選擇的是明婉而不是她,她又為什麽要對她留情?

小姨嘶聲喊道,“你恨我,你憑什麽恨我?你應該去怪明婉,誰讓你是她的女兒,誰讓你的心裏始終偏向她!”

話聊到這裏實在是沒什麽好說的,明嬌搖了搖頭。

係統看的也是直歎氣,【死不悔改。】

當然悔改了也沒用,隻能說這樣的人完全沒救了。

“她是我的女兒怎麽了?”

這個輕如柳絮,飄渺溫柔的聲音,忽然在屋子裏響起,霎時間仿佛將整個屋子都為之凍結。

明嬌臉色驟變,連忙轉身。

本來神態已經有些癲狂的小姨,舌頭也像突然被人剪掉了似的,木木的盯著門口的方向。

明婉靜靜站在裏間與外間相連的過道上,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罩上一層朦朧的光暈,讓她看起來像溫潤的珍珠,又像易碎的琉璃,精致空靈又格外令人心憐

係統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它悄悄對明嬌說,【哎,宿主,你養母長得也好美啊!】

明嬌這還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自己這位養母,隻覺得她比自己記憶裏還要更美,更獨特。

她是破碎的白瓷,是零落的白梅,是林間斜陽中一曲婉轉動聽的琴曲。

此刻不管是她的突然出現,還是她的獨特氣質和容貌都不由讓明嬌為之怔神,聽到係統說話,明嬌才沒好氣的說,【這是重點嗎?你怎麽不提醒我一聲。】

係統隻想摳腦殼,超級小聲的說,【這也不能怪我啊,我真沒發現,誰讓她也是個掛比呢。】

好像稍微大聲一點就能被誰聽到似的。

明嬌知道這不能全怪係統,她自己不也毫無所覺,掃了一眼外間緊閉的大門,語氣不知道是失算的憤然還是羨慕,【空間係異能者就是了不起,連門都不用開就能進來。】

“她是我的女兒怎麽了?”

明婉走到小姨麵前,她眉目含愁,聲音輕柔如一陣煙霧,但直麵她的小姨卻感受到了一種即將被滔天巨浪卷入深海的戰栗。

“你再說一遍。”

小姨身體壓抑不住的顫抖,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覺臉頰重重挨了一掌,火辣辣的刺痛感剛剛湧上,另半邊臉也挨了一巴掌。

這兩巴掌的力道不可謂不重,小姨根本還沒什麽反應,整個人就身體傾斜向一邊歪倒,甚至與其說她是摔不如說是直接砸在了地上。

明嬌聽著那傳來的巨大響動,心肝都下意識的跟著顫了顫。

她再也顧不上和係統說小話,趕忙上去攔人。

小姨作為普通人,或許隻是單純的覺得麵對自己姐姐時產生的戰栗是來自心理的壓力。

明嬌可是真切的感覺到了自己這位養母身上湧動的力量,就像海中的漩渦,一旦失控,別說小姨這個脆皮,就是整棟房子的都有可能夷為平地。

“您冷靜一點。”

雖然她是很想送小姨上路,但也不是這麽個上路法啊。

兩人四目相對,明婉仿佛卷裹著海霧,隱藏著暗礁的晦暗眼眸裏忽然湧動起更為複雜的情緒。

明嬌被她一看,立時就生出諸多的不自在,倒也不是畏懼,隻是忽然就回憶起這雙眼睛蒙著淚光凝望她時,那種煩躁歉疚和想要躲避糾纏在一起的複雜滋味。

好在這樣的僵持並沒有持續多久,明婉先一步挪轉開了目光,倒也沒有再動手的意思。

從來都是打人不打臉,小姨挨了兩個耳光,不管是精神意義上的羞辱,還是身體上的打擊都十分充足。

她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然後她就聽到明婉冰冷到極致的聲音響起,“下賤。”

這兩個字更像一把無形的利刃穿透小姨的心髒,她臉色煞白的抬起頭看著明婉,正好對上明婉那仇恨厭惡的目光。

也不知道為什麽,剛剛小姨在明嬌麵前還能振振有詞宣泄著對她的恨意,可現在當事人真到眼前,她反而像失了力氣般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什麽都說不出來,明婉卻有話要說,“對你,我從來沒敢以合格的姐姐自居,但我自問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她這樣說著,又忽然自嘲一笑,“或許這樣說不對,因為我活著就是最大的對不起你,是不是?”

明婉的笑容裏漸漸染上冰霜,“所以既然我沒死,既然你恨我,你為什麽不直接對我下手?”

小姨沒有回答,無論是她現在整個人都處於混沌狀態,還是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都沒辦法回答。

明婉靜等了幾秒,“既然你不說,那我就替你說。因為你害怕,你怕我一旦和你較真,你根本承受不了。你也怕你的惡毒行徑被母親她們知道,誰都不會再支持你,誰都會遠離你。”

她用同樣失了血色的手掌,揪起小姨的衣領,讓眼前這個曾經是自己妹妹的人與自己對視,“所以你隻能利用最信任你最愛你的孩子,明琅,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可悲,最無恥,最下賤的小人。明家怎麽會養出你這種毫無心肝的怪物?”

明嬌原本很快樂的看著養母輸出,現在隻想三連搖頭,我不是,我沒有,誰最愛她了。

小姨今天算是從身體到靈魂都被來回淩遲了個遍,盡管她不願意承認,但她心裏確實對自己這個姐姐有幾分畏懼,眼下更是不敢直視對方幾乎要噬人的目光。

而且她再怎麽爭辯也爭辯不出花樣來了,且她也知道不會有人相信,所以她幹脆破罐子破摔,隻追問自己心中最執念的那件事,“明嬌剛才在說謊是不是?我不是養女,我是明家的血脈,對不對?”

明婉看著小姨麵無人色慘淡又薄情的模樣,隻覺得悲哀。但她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如霜覆雪,語調冰冷,“明嬌沒有騙你。”

她甩開小姨抓著她衣袖的手,“早知道有今天,在母親帶你回家的第一天,我就應該直接掐死你。”

小姨眼睛裏的光徹底熄了下去,這句話將她心中那艘已經千瘡百孔的巨輪徹底擊沉,沉到深淵,心中最後一絲期待也落空。

她木然的垂下眼睛,“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你應該很得意吧,很瞧不起我吧。”

“可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你有的事業我都有,你的婚姻失敗,我的丈夫雖然死了,但他至死都隻愛我一個人。”

“你的女兒們或許也足夠出色,但是她們永遠不會和睦。”

小姨有些得意的勾著唇角,仰著已經開始紅腫的臉看著明婉,仿若瘋魔,“你最疼最愛的那個從來都是向著我,她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最在意的還是我,現在就算最恨我,在她心裏也還是我最重要。”

明嬌滿腦袋問號,【統,她是在說我嗎?】

明婉目光已經快要凝成一把冰錐,將小姨刺穿,“可我才是她的母親,你隻是小姨永遠也隻是小姨,而且你已經失去她,你要被她永遠厭棄。”

明嬌,“……”

等等,等等,這是事情的重點嗎?你們不要突然就陷入奇奇怪怪的修羅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