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如何盤算的?”

雲卿頓住腳步,轉身看著裴二爺,良久嘴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來,說:“爹你記不記得,一開始的時候,你是想讓我做慕垂涼的平妻的。當時我勸爹你不必為此費心,因為一來大房二房並沒有什麽大過錯,我亦沒有什麽大功勞,所以名不正言不順,二來蔣家裴家必不甘心,慕老爺子處事圓滑,不可能會為了給咱們一個麵子平白去得罪人家。但現如今一切變得太簡單,我們甚至不需要做什麽,隻等著蔣婉為我們鋪平道路,然後推著慕老爺子適時出手,接著爹你就會如願。你看,如果人夠聰明夠敏銳,審時勢,度分寸,慎布局,穩出手,就能引導事情走勢,改變故事局麵,甚至左右所謂的對錯。”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裴二爺聲音有些發啞。

雲卿兀自一笑,孤零零站在屋子正中間說:“我知道,並且從來沒有這麽清楚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初犯我,我讓三分;人再犯我,我回一針;人恒犯我,斬草除根!”

裴二爺素知她心事,因而此時此刻竟不能勸,知她苦楚,所以不能勸她收手,知她可憐,所以不能勸她悲憫。然而念及多年教導才得到如此伶俐乖巧的女兒,如今竟生了這等危險念頭,難免不快。良久,隻得甩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大步離開。

翌日,慕家果然上門提親。

這天是正月二十四,離裴家娶親隻剩一天。天氣轉晴,鶯燕輕啼,十裏春風流雲若絮,處處灑滿和煦陽光,空中滿是剛發芽的嫩草芽清香,端得是提親的大好日子。一大早,慕老爺子慕重山、慕家太太阮氏以及慕垂涼三人就帶著人攜禮登門。裴二爺自然早就在“十丈紅塵”的花廳裏等著了,聽人通報,也懶洋洋地起身迎接。慕老爺子遠遠就大笑起來,進門第一句話就是:“文柏,這回你可逃不掉了!”

裴二爺眯縫著眼看著慕老爺子的明藍撒花簇新長衫,灑脫一笑,利落抱拳道:“恭迎貴客!”

慕老爺子看似極其開心,與裴二爺相讓著進了門,邊往裏麵走便道:“眼看要是一家人,竟反倒客氣起來了?這可不像你的性子了。”說著再次大笑起來。

裴二爺請他們入座後吩咐人看茶,爾後自己才坐下說:“我一輩子隻這麽一個女兒,眼看就要隨了慕姓,我能不上趕著討好你們嗎?萬一隔三五個月一看竟又消瘦了,再趕著去討好可就遲了,況且萬一忍不住揍了這小子,可多傷咱們的和氣,不值當。還不如現在先低了姿態討好兩句,老爺子說是不是?”

阮氏抿嘴一笑,慕老爺子卻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慕垂涼笑說:“這話可聽見了?你這嶽父可是個野豹子脾氣,要真有那麽一天你挨了他打,祖父可是決計不會幫你的!”

慕垂涼如優雅儒生一樣溫潤笑著說:“還請嶽父放心,若嶽父肯割愛施恩,小婿必不會叫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裴二爺盯著慕垂涼忍不住冷笑說:“嗬,今兒不是才開始議婚麽,哪個準你現在就叫嶽父了?我家的姑娘我還沒點頭呢,你著什麽急?回頭正經請了媒人來提親,等二爺我點頭了,再送雁求親納采問名,規規矩矩照著六禮來辦,少一項都別怪我不客氣!”

慕垂涼笑容未減,隻恭敬答道:“是。”

慕老爺子便道:“好了,如今就是來議婚了,至於媒人,這種禮數我哪敢短了你的?”說著看向身旁的阮氏。

裴二爺便頓了頓,再開口十分和氣地說:“嫂子,許久不見,近日可安好?”

一旁的偏廳內,蒹葭小聲問雲卿:“這位慕太太……”

雲卿端坐在一把黃花梨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聞言並不睜眼,隻平靜道:“阮氏,閨名月白,慕家長房正妻。相公早亡,守寡多年。膝下唯有一女慕垂綺,隻比我虛長半歲,卻早在前年冬天就被送入宮中,封了個正六品的寶林。前陣子慕垂涼去過大興城後,慕寶林先是當著皇上的麵救了意外落水的九皇子,再是有幸隨禦駕微服私訪,回宮後就連升兩級,現如今是正四品的慕美人,因著這層關係阮氏在慕家地位頗高。而慕老爺子帶慕垂涼回慕家後,阮氏以膝下無子為由把慕垂涼搶了去悉心教養視如己出,是慕垂涼心中認定的母親。”

廳上,便聽阮氏祥和笑道:“二爺客氣。你的女兒要做我的兒媳,我一聽就很歡喜。隻可惜你敬亭哥哥去得早,不然你們兩個做了親家他一定很開心。現在我忍不住親自過來呢你可別怪我失禮,隻是覺得這樁婚事隻能由我親自來操辦,否則百年之後我見了你敬亭哥哥要怎麽跟他交代呢?他必會生氣我怠慢了他最好朋友的女兒。”

裴二爺眼中黯然之色一閃而過。

芣苢便也問:“這又是說誰?”

“慕九歌,字敬亭,號去閑山翁,慕老爺子寄予厚望的長子。淳化六年我生父暗中行刺慕老爺子時是他為慕老爺子擋了一箭,直中心髒,不治而亡。”

想了想,雲卿又靜靜開口補充說:“我的生父,我現在的爹爹咱們二爺,還有慕九歌,他們三人年少時是最好的朋友。”

芣苢從未聽人提起過這些事,自然十分驚訝。隻聽外頭裴二爺笑說:“說不得做妾我也隻好認了,畢竟能給嫂子你做兒媳是她的福氣。”

阮氏一愣,笑雖是笑,卻明顯有幾分尷尬,看了一眼慕老爺子又不好多說什麽,隻得柔聲道:“二爺放心,僅為你與敬亭多年情誼我也不會虧待她的。”

又說:“原想找個做事利索的媒人,後來一想,敬亭與你自少年時便認識,如今你們兩位要結親家,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做這個媒?如今我可是替阿涼正式向二爺提親了,二爺就答應了吧!”

裴二爺這才痛快笑道:“答應,自然答應!”

聽著幾人已開始敘舊,雲卿便睜開眼,盯著麵前一隻供著幾枝黃瑩瑩迎春花的孔雀藍彩釉瓷瓶看了半晌,竟覺乏了,便說:“回吧,今兒都放心歇著,明兒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就是。”

蒹葭和芣苢忙扶了她起身,才走了兩步,隻聽裴二爺說:“說來倒有一事,我這閨女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唯有一個姑姑還稍親近些。如今雖已出閣,照理說已是外姓人,不需跟她商議什麽了。但是她們姑侄情深,我倒是想請她回來坐坐。當然,此事已定,隻為讓她知曉,盡一份做長輩的心。”

慕老爺子和阮氏也都聽過蔣寬強行從嵐園娶走雲湄的事,也不介意做這個順水人情,便不多慮便答應下了。裴二爺立刻就吩咐人去接。蒹葭一聽便笑對雲卿道:“原來二爺生氣歸生氣,你說的話他倒是全都放在心上了。如今他差人去接,豈不比咱們麵子更大,做事更容易?”

雲卿不言,與蒹葭芣苢一道離開花廳,又沿著回廊走了許久方說:“他是今兒聽慕太太提起慕敬亭,所以想念我生父了。而且,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要放手讓我自己去磕磕碰碰了。因此明天的事,一定要格外小心,不容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