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看看慕垂涼又看看雲卿,一時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卻又極力忍住不哭,用與慕垂涼一模一樣咬牙切齒加憎惡的神色指著雲卿尖叫道:“她裝的!才下水一會兒,連我都沒事她怎麽會有事!她會遊水的她會的!”

“慕曦和!”慕垂涼憤怒地盯著曦和,忍了半天終是道,“單隻為自己高興就去傷害旁人作樂,你變得跟你那個娘一模一樣!”

曦和一愣,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兩步上前一腳一腳拚命踢打著慕垂涼哭道:“我都不知道我娘什麽樣,怎麽就跟她一樣?你又不養我,你管我變成什麽樣!你管我!”

曦和年幼,拚命踢打也不可能傷得到慕垂涼,倒是她自己不過赤腳,一番踢打反倒先腫了腳趾,見雲卿低頭看她,曦和哭喊著嚷道:“看什麽看?是你自己說要跟我玩的,是你自己說爹如果要打我你也會幫忙勸的!你撒謊!都是因為你!沒有人喜歡你,統統都討厭你!你為什麽還在這裏!你——”

“慕曦和!”慕垂涼盛怒之下神色可怖,雲卿自知難勸,隻得轉而伸手扳過他的臉,有氣無力地笑說:“先、先回去吧?阿涼……”

慕垂涼目光原本死死鎖在曦和身上,聽雲卿如此一言緊緊閉上眼睛,費了極大力氣壓製下心中暴怒,良久之後猛然睜開,抱起雲卿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便聽曦和在身後哭喊:“爹你偏心!你討厭!你是傻瓜大笨蛋!”

回了房,慕垂涼一邊吩咐秋蓉去請大夫,一邊讓蒹葭芣苢幫雲卿沐浴更衣,自己則眉頭緊鎖在一旁盯著。雲卿原本累得厲害,如今熱水霧氣一熏更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任由她們擺布,接著半夢半醒間就躺在了**,自有人幫她蓋上溫暖輕柔的錦被。

很快就有大夫過來幫她號脈,然後是簡單的塗藥和包紮,但究竟說些什麽,不知是聲音壓得太低還是慕垂涼將人請了出去,總之是一字也未聽見。雲卿先時頭腦一片空白,略睡一會兒反倒神思清明,能夠將方才發生的事一點一滴全部記起來,從精致得簡直有些詭異的玫瑰園,到春雨朦朧中水汽蒸騰的小東湖,再到踢了鞋光著腳丫子湖邊戲水的曦和,最後是妖嬈嫵媚又猙獰的水草,一幕幕在眼前交疊晃**,直慌得雲卿惡心反胃,暈暈乎乎鬧騰了好一會兒,略睡了一覺,方在半夜裏醒來。因仍覺得頭重,睜開眼睛又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左右看,卻見蒹葭和芣苢各自紅著眼圈兒眼巴巴看著她。

芣苢見她醒來,抓著錦被一角壓著聲音嗚嗚哭了。蒹葭倒是好一些,隻是一副恨她不爭模樣,看了半晌重重歎說:“你這又何必?沒倚仗住什麽,反把自己賠進去了,糊塗成這樣!讓我們怎麽跟二爺交代,又拿什麽臉麵去見雲姑姑!”

雲卿略怔一會兒,漸漸反應過來,咬著字品著:“把自己……賠進去了?”半晌,方要舉起手看,蒹葭和芣苢忙急急齊聲道:“別動!”

雲卿看她二人神色,心中已是明白,一時也有些悵然。略趟了一會兒,便聽芣苢哭問說:“餓不餓,想吃些什麽?”

蒹葭也是點頭道:“還是要吃些東西好好睡一覺,名兒一早會從外頭請大夫來瞧。”

“所以說……”雲卿點頭說,“意思是,園子裏的大夫都治不了?嗬……扶我起來,我得自己看一眼。”

蒹葭與芣苢無法,隻得小心翼翼扶她坐起來,在身後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小心將身上棉被直擁到她下巴,方才幫她抬起右臂給她瞧。隻見手臂至指尖都過分蒼白幾乎透明,如今安靜伏在錦被上,像是身體裏分離出來的、已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試著用力去握,隻覺手腕處鈍痛難忍,然而如此用力,指尖卻紋絲不動。

“使不得!”蒹葭察覺,慌忙說,“不可再用力了!”

雲卿泄了勁兒微微喘著,坐了一會兒,直靜得蒹葭芣苢有些心慌起來。雲卿盯著手看,忽問:“他去哪兒了?”

蒹葭惱恨地別過頭,芣苢看看蒹葭又看看她,小聲說:“大太太方才來看你了,因你睡著,略坐一會兒也就去了。涼大爺去送送。”

說罷偷看蒹葭一眼,又更小聲地補了一句:“有一會兒了,想是……被罵得不輕。”

蒹葭恨道:“他活該!從前裴少爺縱無情,也沒有這樣兩次三番來害的!如今才嫁了幾天呢,又是淋雨發燒又是差點淹死,隻怕莫說能完成你心願,連保全你周全也未必!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做不到何必要說?比裴少爺倒還不如呢!”

芣苢倒抽一口涼氣,偷偷扯了扯蒹葭和雲卿的袖子。雲卿抬頭,隻見慕垂涼麵容沉靜立在珠簾後頭,想是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都聽見了,便不好再作掩飾,而是直接略過這些,吩咐芣苢說:“去煮點粥吧。”

“哎,”芣苢拽起蒹葭一道起身,應下說,“是,這就去,很快就好。”說著二人匆匆下去。

等她二人離去,慕垂涼方撥開珠簾進來,琉璃珠子一陣叮當脆響,雲卿笑道:“我先說。”

慕垂涼愣了一下,上前坐到她身邊去,便聽雲卿開口解釋道:“隻兩件事。頭一件事,這是意外,不是誰的錯。若真要追究,也是我錯得更多,曦和她是小孩子而我是大人,我分明知道她有玩笑心思卻還是……疏忽了,但她卻並不知道我手腕子上的傷,所以說來終究是我大意,不全怪她。”

慕垂涼忍了忍,沒開口。

雲卿便用左手握住他手,求道:“你別這樣。我知道你是想給我一個交代,但你也要想想,那畢竟是你……不論你喜不喜歡,都有父女情分在,如今她已大了,不是你仍在一邊不管就能假裝她不存在的,難道你要她跟著老爺子然後與你越來越疏離、甚至越來越恨你?”

“她姓慕!”慕垂涼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恨道,“我每天都提醒自己,她姓慕!但不必提醒也每天都清醒地知道,我不姓慕,我姓吳!若非舊事牽扯我錯來物華,就根本就不會和她有什麽父女情分!雲卿,我不單是為了給你一個交代,我是恨,恨我好端端的日子全部被這些莫名其妙的意外給打亂!我隻要看到她,就會想起當初老爺子和裴家宗族長輩是怎麽逼我娶裴子鴛、裴子鴛又是怎麽算計我才有了她的!”

“可她不是平白姓了慕的!”雲卿勸道,“因你如今姓慕,她才姓了慕的!我自然知道你恨,如今我受了傷也說不出‘孩子都是無辜的’這種事不關己的話,但你也要稍往前看,你是願意看親生的女兒被老爺子利用反過來跟你作對?還是願意看外頭說我不能容人、因區區一個意外非要跟小孩子過不去?再者,當初你娶我為平妻,裴家沒有告你停妻再娶,為的不就是我比起蔣婉更能照顧兩個孩子嗎?如今你若是為了我遷怒曦和,咱們往後的日子隻會更難,何必呢?阿涼,你聽我一句勸,這件事先放一放,萬不可此時計較。”

慕垂涼恨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卻反握住雲卿的手,攥得緊緊的,生怕丟失一般。雲卿見他聽進去了,方小心問說:“那曦和如今……如何了?”

慕垂涼恨意未消,冷冰冰道:“她鳧水是我教的,她多大能耐我心裏清楚得很!我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沒事,都是裝的!”

雲卿也猜到是如此,便歎道:“那麽就是第二件事了。阿涼,天問閣那個玫瑰園是個什麽意思?它不尋常。”

慕垂涼疲憊地說:“是不尋常,但是沒有關係,至少這次不會有關係。”

雲卿“哦”了一聲,並不多問,點點頭說:“不是大事就好,但無論如何,老爺子既有禁令說不得亂闖,咱們就得先發製人,趁老爺子還沒興師問罪先一步登門致歉,悔過誤闖之罪,別讓老爺子何時想起來再說咱們一個不是,這是其一。其二,不管你怎麽生氣,不管曦和到底有沒有事,都要以咱們房裏的名義請最好的大夫去給她瞧瞧,到底求個安心,然後跟老爺子說如今我即便能把孩子接回來教養,也自顧不暇,不能每天帶著孩子去請安了,總歸是想把這件事緩一緩。其三,那日看到的下人不多,且多半是老爺子那裏的,想必不是嘴上沒邊兒的人,所以恐怕此事閑雜人等都還不知道,所以你不妨先行對外說是我淋雨生病了需休息幾日,讓孔繡珠與垂緗暫時掌家,免得新章程才出來下頭人就亂了,白費我一番功夫,再者,下人胡亂猜測,於你,於我,於曦和,都不大好。這三件事都不能耽擱,雖是晚上,恐老爺子與曦和都沒睡安生,不如先把前兩件給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