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曜鬆開手,踉蹌倒退兩步,一時如遭雙打,恍惚慘笑喃喃:“與我……何幹?”

雲卿原本緊盯著他,一時也不得不移開目光,沙啞著聲音道:“對,早就與你無關。我們過得好不好,什麽時候也輪不到你來過問。若你看不慣,大可以現在就走,而且以後也都不要再來!”

“嗬……不要再來?”裴子曜恍惚笑問,“怎麽,你怕別人說啊?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裴子曜突然放聲大笑,形狀癲瘋,雲卿一點一點收了笑,神色冷凝看著他,卻見他大笑之中神色悲苦,喜怒都撐到極致、且明明白白都擺在她眼前,雲卿心下如翻江倒海,一時越發握緊了拳頭,卻聽裴子曜笑聲戛然而止,伸手指著她尖聲道:“好,與我無關!從此都與我無關!到你被他折磨殆盡,趴在地上哭著喊著求我的時候,我也隻會說一句都是你活該!從一開始都是你活該!”

雲卿從未見過如此這般的裴子曜,聞言便僵在原地,卻見裴子曜拎起藥箱大步流星就要離去,才與她擦肩而過,卻聽一直未曾開口的慕垂涼低低冷笑:“這就要走?莫不是忘了什麽吧?”

裴子曜被攔下,陰仄仄看向他。

恰是此時,卻聽外頭傳來響動,一個稚嫩聲音模糊傳來:“……蓉姨,我們隻是來看一眼阿娘,就一眼,就偷偷看一眼就好,蓉姨你讓我們進去吧……”

……昭和?

三人都是一愣,尤其雲卿更是驚訝,昭和與曦和來看她?

卻聽曦和聲音也傳來,卻高傲得很:“哥哥是慕家長孫嫡孫,便是來向大丨奶奶請安也不行麽?蓉姨一味隻是攔,卻不先進去稟報請示,是為何意?看不起我們嗎?還有,蓉姨休要再拿阿爹當擋箭牌,他什麽時候這個時辰在家過了?素來他眼裏銀號比什麽都重要,蓉姨此刻拿他作借口豈不笑話?”

接著便是秋蓉的聲音,但她刻意壓低了許多,並不能聽得分明。雲卿於是看向慕垂涼,卻見慕垂涼與裴子曜仍冷冷緊盯著對方,各自都似有深仇大恨。雲卿一時煩躁,加之手腕疼得厲害,便高聲打破僵局:“秋蓉,由著她們進來吧!”

外頭乍然一靜,不一會兒便聽到秋蓉開門聲音,緊接著便見昭和小心扶著曦和跨過門檻進來,於此同時房中二位男人幾乎同時別開目光,慕垂涼看向窗外,裴子曜目光則投向珠簾,兩個娃娃原以為隻有雲卿在,一臉小心翼翼謹慎周全,待及看到裴子曜卻驚喜地喊:“舅舅!”然後昭和便一把撲上前來。

裴子曜看到孩子麵色便稍緩了些,他彎腰抱起昭和,又向曦和伸出另一隻手,卻見曦和並不過來,隻是怯怯仰麵看著雲卿。雲卿便問:“你們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曦和目光又移到背對她們的慕垂涼身上,看了半晌方緊閉著嘴巴瞪大眼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雲卿見是懼怕慕垂涼,便也不強求,於是點頭道:“好。”

曦和眼神中透著失望,又偷偷看了眼慕垂涼,畢竟不敢說什麽,這才上前蹭到裴子曜懷裏,親了親裴子曜的臉頰說:“舅舅。”

裴子曜點點頭,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就要往外走,到了翡翠珠簾處,兩個孩子乖巧地一人為裴子曜撥起一邊珠簾,裴子曜這才笑了,分別親親二人臉頰,正要道謝,卻聽慕垂涼在背後冷冷道:“脈是號過了,你究竟能不能治?”

裴子曜頓住腳步,回頭一眼看盡他二人,輕笑道:“她自作自受,大羅神仙也治不了!不過同是廢了,我卻能讓她疼得輕一點。所以當初你許諾我的條件不如仔細掂量,看究竟值不值得與我交換!”

裴子曜既來了,少不得要順道去綴錦樓看一看裴子鴛。到了門口下人們慌忙請安,但他要進,卻是被攔住了,下人道:“大丨奶奶丨房裏細辛姐姐吩咐下來,說大丨奶奶身子不宜見客。”

“客?”裴子曜怒氣未消,冷然反問道,“你說誰是客?”

“奴婢失言,還請裴大爺恕罪。隻是細辛姐姐特特交代了,縱是裴大爺您來,大丨奶奶也是不見的。說不論您是來請安,還是來問診,此時入此地都不大合適。更說請裴大爺顧及大丨奶奶的難處,往後若無事就不必再來了。”

裴子曜一腳已踏上台階,聽聞此言僵硬收回。裴子曜自小敬慕裴子鴛,如今聽下人言下之意她竟如此委曲求全,一時恨得牙根癢癢。不合適?有難處?新人換舊人,來了新的大丨奶奶,舊的那一個是怎樣尷尬的境地他不必細想也能明白!

昭和見裴子曜不走,歪著腦袋輕聲問:“舅舅,我們不進去看阿娘了嗎?”

裴子曜低頭一笑,再度輕吻他二人臉頰,柔聲問:“你們阿娘近日裏可好?病有沒有好一些,藥吃完了沒有?”

昭和與曦和相視一眼,齊齊搖頭說:“不知道。”

裴子曜狐疑問:“不知道?”又笑說:“你們不乖了,舅舅不是囑咐過你們,要常常來看阿娘的嗎?”

“從前常來的,”昭和小聲說,“那一個阿娘來了之後,阿娘就不讓我們來了,說讓我們去跟那一個阿娘親近。可是為什麽呢,舅舅?”

裴子曜默然看著兩個孩子,忽輕笑一聲,抬頭看著空**冷清的綴錦樓,綿綿輕歎說:“真是欺人太甚哪……如此,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曦和聞言略想了一會兒,小手摟著裴子曜脖子,蹭了蹭他的臉頰撒嬌說:“舅舅不開心麽?”

裴子曜便笑了,將兩個孩子放到低聲,半蹲著說:“沒有,隻是想起還有許多事要做,舅舅需得回家去了。你們既到此地,就沒有不去給親娘請安的道理。昭和,你是哥哥,拉著妹妹的手進去找你們阿娘,告訴她舅舅來過了,也聽她的話不會再來了。曦和,你嘴巴甜,告訴你阿娘,說你與哥哥永遠隻有她這一個娘,你阿娘聽了會高興,病痛也會輕一些的。乖,去吧!”

親眼看著昭和與曦和進門,裴子曜方轉身大步離去,出了門自有馬車候著,裴牧伶俐地接過他手上藥箱並收起傘。裴子曜上了馬車略行一會兒,約莫離慕家遠了,方過分沉靜地冷淡開口說:“飛鴿傳書大興城,讓人給三叔公遞個話兒,說上次他問的事今兒我準了!就依他的,先從宮裏開始動手吧!”

裴牧驚問:“爺,此事一旦開始,可就回不了頭了……”

“回頭?我不回頭,我以物華裴氏一族榮耀為賭注,誓要讓慕家、讓慕垂涼,付出代價!”

馬車走過沁河橋,裴子曜在車簾晃動中隱約可見一脈碧波清影。遠處雨霧蒙蒙,春花春柳都如在夢中,明明熟悉,卻又遙遠。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裴子曜收回目光,輕輕閉上雙眼。慕垂涼,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