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十五步,見一白石,渾圓如柱。

雲卿回憶著長庚所述線路,果見一白玉柱狀石頭突兀地立在雜草叢中。雖有些許月色,但石林荒僻,更顯清冷,也更覺黑暗和妖異,雲卿裹了裹鬥篷,摸了摸腰間兩個竹筒,繞過白石匆匆向前走。

……過之而左行,三十餘步,為一太湖石,高大擎天,烏青極瘦。

“大丨奶奶恕罪,我有條件。”

雲卿繞過太湖石,腳下一絆就摔在太湖石上,有驚無險。

“條件?長庚,蘇記走水那日你曾救我於火海,你當知道隻要不是太過分的事我都會還你恩情,實在無須在這種時候當做條件來交換吧?”

……過之而東南行,為一直徑,右手過一十八石,可見一青石倒地橫路,周有碎石滿地,鋒利如錐。

雲卿小心翼翼踢開碎石,提起裙子踩在倒地的青石上,終於隱約可見石屋輪廓。

“恩情是沒有的,長庚聽令行事,下令者方為施恩人,不必報我。”

“你既如此說我也不徒作爭辯,長話短說,我必須盡快見他一麵,你的條件呢?說說看。”

……過之而西行,蛇形過二十四石,可見一石屏,乃多石堆簇而成,中有一爬山虎藤,左下有空可過之。

“條件就是——”

雲卿用手帕裹緊左手,彎下腰逐一拍打爬山虎藤覆蓋的左下角,果有一處空**地兒,雲卿當即取出長庚準備的短刀費力隔開藤幕,探過頭一看,真真切切是一棟黑暗的石屋,於是顧不得歡喜,立刻一邊護著傷腕一邊手腳並用費力從洞口爬出去。

“蒹葭。”

雲卿盯著短刀暗暗咬緊了牙,心中原本業已平複的波濤再度席卷而來。

“如今裴家虎視眈眈,蔣家暗流湧動,爺卻偏被禁足。以大丨奶奶性子,一容不得蔣裴二族欺人太甚,二不忍眼看著爺受盡折磨,因此勢必不會甘心留在內宅操持家務,而外頭人心凶險,所以爺不舍得讓大丨奶奶放手一搏。同理,如今長庚冒犯,條件即是不論大丨奶奶今日之後如何決定如何行事,即日起三個月內,不得帶蒹葭出內宅做事。長庚私心,望予恩準。”

雲卿極力平複心情,收起短刀借著三分月色匆匆跑到石屋前,隻見不過是一棟四四方方屋子,統共不過她房間大小,隻是石頭壘砌,且不精致,中有間隙,想必透風。石屋坐北朝南,北向有一窗,雲卿回想長庚所言,從頭上取下一簪子,跪在地上悄無聲息挖開窗子正下方中間兒倒數第三、四塊石頭縫中一黑布包,打開一看,果真有一把黑鐵鑰匙。雲卿當即收好黑布包捧著鑰匙小心翼翼貼著牆往門口挪動,聽得四下寂靜無聲,借著月光費力打開鐵鎖匆匆跳進去轉身猛然關上大門。卻聽一冷冽清寒聲音驟然在身邊響起:“誰?”

雲卿感知到抵在頸間的東西,突然眼眶發酸,慢慢轉過身來看著完全埋在黑暗中的他低聲說:“我,是我。”

黑暗中死一般寂靜片刻,便聽得一聲輕歎,緊接著是“嗒、嗒”兩聲清響,隻見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綻開。慕垂涼收起火石放好蠟燭,看著在光暈中漸漸清晰的雲卿蹙眉道:“你真是沉不住氣,如今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多大的事你非得現在過來!萬一讓老爺子發現豈不——”

見雲卿隻是咬著嘴唇一言不發看著他,慕垂涼隻得刹住,扯下外袍為她仔細裹好,最後按住她肩膀道:“回去吧。我們以不變應萬變,你繼續按兵不動,照舊持家,最多幫我照看著房裏事就夠了。這裏太冷,你手腕子還未大好,且先回去。”

雲卿看著石屋雖點了蠟燭,那光亮卻卻隻是幾步之內,餘下地方仍黑漆漆的。石屋中並無家什,地麵幹淨,卻隻是青石,唯有近窗一角鋪了一塊,不知是舊衣服還是什麽毯子,但總歸就是那麽一小塊,決計不夠他睡的。雲卿深知他此番受苦皆是因她,一時狠狠心疼了幾下,比讓她跟著他受苦還要難受百倍。雲卿移開目光,取下腰間兩個竹筒遞給他說:“你餓不餓?先吃飯可好?”

一個是清水,來時剛盛的,如今還溫熱。一個是竹筒飯,拿牛骨老參湯煨的,裏頭塞了鮮蝦、魚片等物,香氣四溢。

慕垂涼收下東西,卻並不打開吃,仍是堅持道:“走吧,如今我尚在禁足之中,若老爺子拿你今日行事來計較,我如何幫得了你?快回去吧。”

“那你呢?”

慕垂涼不大在意地說:“我自有分寸。老爺子不會對我怎麽樣的。你快回去。”

雲卿隻是不動,二人僵持一會兒,雲卿也覺煩躁,退後半步躲開他的手仰起臉問說:“慕垂涼,我不足以與你攜手並進嗎?”

慕垂涼怔住,將東西放在桌上蠟燭旁,轉身負手而立望著窗外,良久方說:“你何必多想。”

“我多想?”雲卿反問說,“我自嫁你,喜怒悲歡,皆說與你聽。而你呢?你嘴上說心疼我,甚至不惜去求你厭惡的裴子曜來醫治我,可是明知我心存芥蒂也不肯讓我分擔。如今你深陷於此難道猜不到我多擔心嗎?我費了多大力氣答應了別人什麽才換來深更半夜過來見你一麵,而你第一句就是讓我走?我一直認定夫妻情深就是同甘共苦攜手並進,當日在垂緗與沈恪麵前也是如此勸說,卻不料你心中所想其實卻與我大相徑庭。你的苦難不願與我分享,那麽我的痛楚亦無需你替我承擔!”

說罷這些,雲卿轉身便要離去,慕垂涼原一動不動,待她一手已打開門卻突然轉身上前攔在她麵前,用後背將門抵得死死的,居高臨下看著她。雲卿嬌小,讓他這麽一看便覺撲麵而來一種壓迫感,她恨恨躲開目光說:“你讓開!”

“你不願被拘在內宅,我自然明白,但如今你出去又能做什麽?”慕垂涼勸道,“至少要等手腕子大好了再說。”

“我不要,因這手腕子鬧得還嫌不夠嗎?若非它受傷,我們便能早些去看望我姑姑,興許蔣家礙於你的麵子就不會欺負得我姑姑連孩子都沒了!若非它受傷,你如何會去求裴子曜,連帶如今被關在這裏連吃喝也無?我受夠了,若你與姑姑都出事,你讓我一個人怎麽活?”

慕垂涼驚愕:“蔣寬的孩子……沒、有、了?”

雲卿眼圈兒一紅,轉過頭不看他。慕垂涼一番震驚後迅速平定下來,暗自思索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時機竟在這種時候到了!”

“什麽?”

見雲卿疑問轉身,慕垂涼低頭兀自一笑,竟複又現悠閑之態來,他徑自拿了兩個竹筒到角落裏坐了開始優哉遊哉地吃飯,雲卿跟上前去問:“什麽時機?”

慕垂涼用勺子在竹筒裏專心致誌地挖米,吃了好幾口方說:“你果真要入這個局?你當知道,一旦你走出內宅入了四族爭鬥這一局,那——”

“我要,你答應與否我都要。”

慕垂涼無奈笑了,徑自點點頭,喝了口水緩一緩,問說:“如今且不說緣由,單說你來之前原打算怎麽做,你且一一告訴我。”

雲卿略一回想,答說:“自然是借機拿此事激蔣寬帶我姑姑離開蔣家。”

“可成了?”

“如今還不成。我姑姑臥床不起,蔣寬總需等我姑姑能夠下床走動方才能帶她離開。”

“可是你能保證等雲湄痊愈時,蔣寬的恨還會有今日這樣深麽?”

雲卿一愣,踱著步子左思右想,的確,以蔣寬的性子,原不是個容易記仇的人。他生性熱情豁達,豪爽仗義,今日是恨足了蔣家恨足了蔣祁,難保明兒蔣太太說幾句好聽話兒也就給哄下了。更何況雲湄那裏不用想,決計是勸和不勸分,一心不願蔣寬因她而與蔣家起衝突的。那麽事情豈非越拖越難辦?可是如今去施壓,恐對雲湄養傷不利,雲卿無論如何也做不來讓雲湄受苦。

慕垂涼看她神色,忽笑了,伸出一隻手在她麵前攤開掌心說:“那就一起吧。我教你。”

雲卿正驚訝,隻聽慕垂涼道:“將你所知全部告訴我,我來教,你來做。”

回到房裏,眾人都已回來了。春穗兒先回話,說隻孔繡珠那裏來了一趟,說是來商量黃慶兒的事,見她不在便自回去了。秋蓉那裏打聽得清楚,說是慕垂涼私開慕家銀號押送銀兩的秘密棧道幫裴子曜運送藥材,從東北一路南下到蘇杭,讓裴子曜賺得盆滿缽滿不說,還暴露了一整條私密專線,難怪老爺子如此之恨呢!至於芣苢這裏,兩個小的哭淚睡著了,她去時阮氏房裏人已伺候二人睡下,也就不提再抱過來一事,倒是阮氏心疼慕垂涼掉了許多淚,芣苢陪她說了好一會兒子話才妥。

雲卿便問:“紫株,你那裏如何?”

紫株道:“呂神醫說既是大丨奶奶相請,明日一早自當前去,請大丨奶奶放心。”

雲卿點點頭,吩咐說:“今日辛苦,各自回去休息吧!”

等人散去,便聽芣苢疑問:“咦,蒹葭呢?”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蒹葭便打了簾子進來了,麵色陰沉。雲卿於是吩咐芣苢關上門,問蒹葭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