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臉色鐵青,咬牙恨恨不語。雲卿已然明白,她一句話都沒套出來。

“可請大夫給瞧過了?”

蒹葭答說:“瞧過了,無甚大礙。”

雲卿點點頭暗自忖度,這宋長庚這一條件倒真是令她倍感意外,若說他對蒹葭有意思雲卿倒不覺意外,畢竟蒹葭著實是個聰慧可人、貌美如花的佳人。但以長庚這性子,不該這麽莽撞啊!一來當著蒹葭麵兒,倒也不顧忌蒹葭心裏頭怎麽想,二來居然瞞著慕垂涼公然跟她提條件,雲卿倒真不信慕垂涼手底下第一得力的會是這號人。

然而蒹葭竟一字半句也沒套出來,難不成果真是他本人意思?

一直等秋蓉等人皆退下,芣苢服侍雲卿更衣欲睡了,蒹葭方忍無可忍恨道:“憑什麽答應他!我就不信了,難不成老爺子能關涼大爺一輩子不成?”

雲卿一丁點兒不意外地卸下釵環交給芣苢,回她道:“初聽他提起時我也惱怒得緊,明知我離了你不行的,還偏不讓我帶。說來秋蓉春穗兒雖好,卻畢竟不是跟慣的,細心但不貼心。唯有你與芣苢,即便什麽都不做,我隻帶在身邊兒就安心。”

“那還答應他?”蒹葭咬牙切齒道,“那個瘋子!”

雲卿坐在床頭,抬頭看她一眼,禁不住笑了:“慢說長庚對你的確另看一眼,就單說你,你一進去看見他傷成那樣卻依然可以悠然捧卷閑閱,眼底難道不是滿滿的震撼?不論你這震撼與男女之情是否有關,又不論他這條件是否是明著向你表明心意,我隻盤算著答應他也是沒什麽壞處的。外頭如何都好,內宅掌家大權卻是頭一份兒不能丟的。如今我一切行事皆以慕家為依托,所以這根基必得穩,若讓二房尋了間隙欺壓大房,屆時縱我有天大能耐,隻怕也要束手束腳不便行事了。如此一想,方覺你留在此處雖委屈些,卻是能實實在在幫我守住這裏,有你在我才放心。你以為如何?”

蒹葭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邊幫雲卿放下床邊幔帳一邊低低說:“是。”

另一邊,長庚對慕垂涼道:“大丨奶奶還讓我替她查一個人,蔣家的祁三爺。”

“那就查,”慕垂涼抿一口水喝,淡淡道,“就依她。蒹葭是她手下得力之人,留蒹葭在內宅已削減她大半力量,也就不怕她激憤之下橫衝直撞沒個分寸了。對了,她來時那條路你處理妥當沒?萬不可留下任何痕跡,如今還不是將她暴露在老爺子麵前的時候。”

“是,爺放心。”

“鑰匙你帶走,以後不必來了。你安心養傷便是,等我出去,你便歇不得了,”慕垂涼拍拍他肩膀,淡淡笑說,“再者,她明兒必去蔣家,安排兩個人盯著別出事。”

“是,明白。”

次日一早,雲卿先去看望阮氏,婆媳二人彼此說了些子安慰話兒。兩個孩子原在用早飯,許是聽說她過來了氣喘籲籲跑過來看,等站到雲卿跟前兒了卻又互相看看,一個字也不說了。阮氏眼睛紅腫略略避了,雲卿略一琢磨,言簡意賅道:“他沒事。”

兩個孩子又相視一眼,齊齊抬頭看著她,然後忽手牽手轉身一陣風似的跑開了。雲卿訝異,卻聽阮氏勸道:“無事,恐怕隻是不知該如何與你說話。你能告知阿涼消息,他們想必是感激的。”

雲卿便點點頭,略坐一會兒,約莫算著呂神醫該去蔣家了,自己便告辭出來,交代蒹葭守著,自己帶芣苢乘坐馬車直奔蔣家。

雲卿如今一進蔣家大門就會想起雲湄那孩子,心頭就立刻恨意洶湧。眼見底下人不敢再怠慢,直帶著她去了即墨齋,雲卿心底盤算著要如何跟蔣寬開口。

“此大好時機,當將雲湄扶正,成為蔣寬名正言順的正室夫人。”慕垂涼言猶在耳。

扶正?雲卿雖覺此事並非當務之急,但若說扶正,畢竟對雲湄是沒壞處的。雲湄妾室所出,心中對此事多半介意,若能堂堂正正作蔣寬正妻自然是極好的。如此,雲卿才並不多做辯解,直接聽從了慕垂涼的話。

哪知道才到即墨齋門口,卻聽得裏頭吵吵嚷嚷,一個徐娘半老、渾身珠翠環繞的美婦氣的渾身上下亂顫,指著一人鼻尖罵:“小賤婢,你當我周美娘怕了你不成?你不讓我上去?好,那就讓樓上那個小娼婦下來,讓雲湄那個賤蹄子滾下來親自跟我說!”

雲卿便知此人正是蔣祁生母周姨娘。

“周姨娘,大爺人可就在上頭呢!”

雲卿定睛一看,是雲湄身邊兒的巧綠。那兒不過一個樓梯口,巧綠張開手臂“大”字站著,看著不成體統,卻甚是威武。雲卿心頭正讚,卻見周姨娘身邊兒一丫鬟二話不說上前便甩了巧綠一巴掌,尖聲高叫:“你蒙誰呢!如今茶莊那檔子生意都是大爺管的,你當我們不知道?大爺必是在茶莊的!你當你們那狐媚主子就那麽大臉麵,不過就是個小產,自己沒能耐養兒子,還有臉絆住大爺連生意都不顧地守著?哼!”

說起養育兒子,周姨娘越發得意起來,伸出手“啪啪”輕拍了兩下巧綠的臉,洋洋自得道:“姨娘跟姨娘也不盡相同的,你那個雲姨娘她沒那個命!如今太太正幫大爺另覓佳偶的,隔幾日正經大丨奶奶進了門,樓上這小娼婦蹄子莫說當姨娘了,未必不會被趕出去呢!”

丫鬟也符合說:“大爺慣入煙花之地的,什麽樣兒的女人沒見過?好的就是什麽不成體統的都疼,壞處就是哪個也沒疼超過三個月的,不新鮮也就厭了!樓上那個狐媚的算算時候大抵也夠了!”

巧綠那一巴掌挨得不輕,又讓周姨娘一番拍打,一張小臉兒當即就高高腫起來,人卻是巋然不動,目光視死如歸。

眼見那周姨娘要再動手,雲卿清咳兩聲,扶了扶發簪上的步搖,笑盈盈進門道:“喲,這可是周姨娘?”

周姨娘並身邊兒三四個丫鬟齊刷刷回頭,卻都不認得雲卿。

“慕大丨奶奶。”巧綠請安,卻並不行禮,手臂仍是大張著。

周姨娘這才知雲卿身份,又心想她雲卿不過慕家一晚進門的平妻,與她這蔣家側室相比也難說誰更金貴些。況且這雲卿與她蔣家大姑娘蔣婉算平輩兒,你豈非就矮她一輩兒?四族想來輩分同論,如此一想,自然更不把雲卿放在眼裏了。

雲卿卻笑盈盈道:“巧綠,這可就是你不對了,周姨娘原是長輩,我姑姑既嫁了蔣大爺那就是晚輩,晚輩病重長輩過來瞧一瞧那是心意,咱們是萬萬不能攔著的。你可別不懂事,讓開讓周姨娘上去。”

巧綠左看看又看看,忍不住說:“可是大夫正號脈,大爺吩咐——”

“哎,號脈歸號脈,犯不著就不讓人看不是?”雲卿上前放下巧綠一手臂嫣然一笑說,“再說了,周姨娘畢竟是蔣家老爺的姨娘,說來比我姑姑這蔣家大爺的姨娘尊貴萬萬分了,怎能讓人家在這裏等著?實是怠慢了!還不快請周姨娘上去?”

巧綠看著雲卿顏色,略一頓,僵硬收手低頭說:“周姨娘請。”

周姨娘讓雲卿一番話灌得醉暈暈的,當即滿意地小腰一擺,跟著巧綠便走上了樓梯。一邊走一邊得意地說:“畢竟是慕家大丨奶奶,雖說年紀尚幼,卻很有幾分眼力勁兒,頂頂是個懂事的!”

雲卿跟在身後笑而不語。上了樓自是整排的書架子,周姨娘接著道:“要我說,大爺的姨娘原該是尊貴的,畢竟入了蔣家哪裏還有不尊貴這一說呢?可是慕大丨奶奶不是我非要嫌貧愛富,你這姑姑的身份當真是配不上我們蔣家這排場!你倒罷了,裴二爺女兒,嵐園主人,雖跟我們蔣家差遠了,可也算不丟人。你姑姑卻隻是趙禦史的義女,你說好笑不好笑?若細究起來,縱是趙禦史親女兒嫁我阿祁我還嫌虧了呢,竟還是個義女,蔣家哪裏有人看得上眼呢!也是你這個姑姑不要臉了些,居然勾引我們阿祁,活該落了胎居然還連累我阿祁挨打,我看你也是個明白人,待會兒我必不會輕饒你那姑姑的,勸你也別摻和了,趁早劃清界限免得啊,因這種低三下四賤親戚受了連累!”

雲卿笑意越發深了,看著正前方死盯著她們的人止步不動。

周姨娘仍是沒看到蔣寬,情切切意察察繼續勸道:“如今落了胎又挨了打,我估摸著太太意思,原是想幹淨利落打到不能生的,誰知不知哪個沒眼色的竟去喊了大爺回來,如今聽說雖落了些病根兒,倒也不是不能生了,白搭了太太狠了一回心,嘖嘖……”

“姨、姨奶奶!”周姨娘丫鬟突然戰戰兢兢指著前麵驚呼。

蔣寬黑著一張臉如同嗜殺的閻羅王,逼得周姨娘當即就如篩糠一般哆嗦起來了。

“大、大爺怎麽會、會……”周姨娘抖抖索索開口,結結巴巴說不成話。蔣寬卻幹淨利落,低吼道:“滾!”

雲卿卻冷笑一聲,上前兩步盯著蔣寬道:“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