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一隻手探向腰間,小手覆在他大手上。時光靜好,四月的陽光暖暖透過紗窗,整個房間通透明亮。雲卿向後倒去,靠在他懷裏,仿佛二人並沒有起過爭執。

如此溫存,時光亦悠長,才隻片刻就令二人都醉了一般,誰也不願再開口說冷厲的話。慕垂涼亦隻得在她耳邊一聲輕歎,然後雙手抱緊了她,二人臉貼著臉,手握著手,含糊呢喃,磨蹭親吻,彼此都覺時光恰好,分外珍惜。

眼見這件事就要這樣子混過去,卻忽聽珠簾叮嚀作響,二人齊齊抬頭望去,隻見兩個小娃兒懵裏懵懂地打著珠簾,人還沒進來就已經呆掉了。

芣苢匆匆跟來,見慕垂涼與雲卿如此,一張粉嫩俏臉瞬間紅透,拖著兩個小娃兒低聲勸著就要走,昭和與曦和卻隻鬆了手,珠簾一陣叮當脆響,隻有芣苢在著急,三人卻都沒動。

雲卿掰開慕垂涼僵硬的手,背過身去略整衣衫,如此正是與慕垂涼麵對麵,於是可見他已然溫柔的臉又一點一點冷下來。

“他們怎會在這裏?”

雲卿心歎,罷了,看來今日是難以補眠了。

“我把他們接回來了,日後就教養在我房裏。我來養,你來教,你若不願就請個先生,總之是要跟著我。”

慕垂涼冷冷掃過昭和曦和,目光最終落到雲卿臉上:“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我簡直不能明白!我讓你別插手的事你偏要插手,我讓你別管的人你偏要管!我討厭的你非要親近,我不想看見的你偏要帶到房裏來!你有空費盡心思討好他們,怎麽不想想該怎麽討好我!”

慕垂涼極少這樣子說話,即便雲卿曉得此事必要起爭執,也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截了當。略退半步,不遠不近地打量他一番,眼見要繼續僵持,便轉身上前提裙蹲下,對兩個娃兒柔聲說:“昨兒半夜過來,太太那裏你們還未親自道謝請辭,如今該如何呢?”

昭和重重點頭說:“原是想先向阿爹請安,然後再去向太太請安,再然後叩謝太*德,最後請辭。”

雲卿聞言笑了,摸摸昭和的頭笑說:“真是懂事又乖巧。那麽然後呢?”

“幫春姨收拾著將我們的東西挪過來,等挪好了,就去臨字。”昭和答道。

雲卿點點頭笑說:“好,真是好孩子。太太身子欠安,你們收拾東西手腳輕些,莫要打擾她休息,可記得了?”

昭和點頭說:“記得了。”

雲卿便看向曦和,曦和一語不發,僵了半晌,見雲卿笑容未減,隻得略點了個頭,轉身先出去了。昭和便行禮退下追去。雲卿吩咐芣苢道:“這兩個孩子與你不夠熟識,恐你一人難帶,所以這幾日凡與兩個孩子相關的,都去請春穗兒幫你。若見太太,就說涼大爺隻是疲累些,歇息好了自會過去,請她不必過來了。”

芣苢自然應下,跟著出去,關上了房門。

“你答應老爺子教養孩子,老爺子同意放我回來?”慕垂涼冷笑道,“真是難為你。”

雲卿覺得甚是無趣。他氣什麽,她心知肚明,她為什麽,他亦清楚明白,卻都覺對方受了苦所以心疼,所以如此爭吵,這是何苦。

正是此時,便聽得門突然開了,緊接著珠簾一陣叮當脆響,一人大步進來,雲卿才瞧見那是阮氏,卻見阮氏已憤然揚手,幹淨利落甩了慕垂涼一巴掌。

“太太!”雲卿下意識要攔,卻見慕垂涼已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掌,看起來比她更驚訝。見阮氏還要動手,雲卿忙抓住她手腕問:“太太,這是怎麽了?”

阮氏原也不曾打過慕垂涼,如今見他病得臉色蒼白,連目光都透著幾分憔悴,渾不似往日裏那般時時透著篤定和溫厚,一時雖氣得發抖,人卻也心疼地哭起來。

雲卿與慕垂涼見狀不免都嚇到了,慕垂涼撐著坐起身來問:“娘——”

“你閉嘴!”阮氏喝道,“你知道個什麽!她不眠不休吃喝不顧守了你一晚上,你竟還甩臉子給她看!你眼裏隻有天大的事,她眼裏卻是天大的你,你不心存感激便罷了,還如此對她!”

雲卿正驚愕,見珠簾後頭怯怯探出兩個小腦袋,芣苢欲哭無淚跟在後頭。顯然三人一出門就遇到了阮氏。

也不知是哪個多嘴添亂,雲卿累極,正要作勸,卻見阮氏猛然抽開手,又重重一巴掌掄過去。這一次用足了勁兒,聲音脆響,聽得雲卿心尖兒發顫,而阮氏也用勁兒過大,趔趄不穩,雲卿隻得匆忙去扶,待扶穩了阮氏回頭看慕垂涼,便見他臉上是紅紅的巴掌印,他默然低頭不言。

阮氏淚流滿麵,指著慕垂涼說:“人人都說你涼大爺洞察人心,聰慧過人,智賽諸葛,今日又何必裝糊塗!我知道你怨什麽,不過是怨她不聽話,可你就不能想想,她好端端的為何要冒這險深夜去求人,你縱猜不到,難道不能先問問?你怪她什麽?都是我逼的,是你的兩個孩子逼的,是外頭蔣家逼的!她受了多少苦扛了多少累你不管不問,醒來倒先責備她!”

慕垂涼低頭一言不發。

雲卿卻生怕阮氏再氣壞了身子,忙安慰說:“太太,沒有那回事,他最疼我這你都是知道的。如今必是旁人會錯了意也帶錯了話兒,我們不過有些話兒沒說攏,他哪裏責備我了?”

“你撒謊,”曦和突然插嘴道,“大人隻教小孩子不能撒謊,自己卻撒謊。我都聽到了的,是阿爹在凶你在欺負你,我把阿爹的話跟太太說了所以太太很生氣,太太在幫你,你卻不領情。”

慕垂涼驀然握緊了拳頭,然後慢慢抬起頭來,目光定定落在曦和身上。曦和目光有一瞬躲開,然而幾乎立刻穩了下來,直直迎著慕垂涼目光。這親生的父女,此刻連眼神都一模一樣。

雲卿當即攔在二人之間,並吩咐說:“昭和,帶妹妹出去。”

昭和立刻道:“是。”說著與芣苢一道硬是拽著曦和出了門。

房中一時靜下來,雲卿見阮氏氣色不佳,便與泥融一道扶阮氏到外間去。雲卿欲扶她坐下,阮氏卻仍氣得咬牙切齒的,雲卿無奈,隻得勸說:“太太,我已有一個病人需照料了,太太可萬萬不要再嚇我了!”

阮氏卻淚流不止,抓著雲卿手嗚嗚直哭,雲卿與泥融萬千好話才將她勸下來,由泥融扶著送回去,這廂再回房,卻見慕垂涼已背對她睡下了。

雲卿知他沒睡也不可能睡得著,呆了一會兒,轉身閂上門,踢了鞋子,掀起錦被擠在他身後,並伸手環住他的腰。

過一會兒,便覺慕垂涼稍稍一動,亦如方才一般覆上她的手,然後緊緊握住了。

“我不是怪你,”良久,他道,“我是怕。這幾日我常想,我當初不該耐不住性子的,若再忍一忍,等四族之事塵埃落定再娶你,你便不必過這種日子了……”

他緊握著她的手道:“可……有那麽一瞬,我真的以為你要嫁給裴子曜,我真是恨得厲害也怕得厲害,急急忙忙跳出來,想要你記起我是誰,並且永遠都不會再忘記……”

慕垂涼每說一句都要停下,像是費力思索該如何往下說,雲卿聽見自己低聲笑出來,臉貼著他的背輕笑道:“這個我愛聽,你繼續往下說。”

慕垂涼卻不依了,轉身過來伸手捧住她臉,仔細瞧著,認真問說:“你會不會恨我?”

這話聽著甚是熟悉,雲卿忍不住笑個不停,眼見慕垂涼又要惱,便窩在他懷裏說:“這話你問過了,我也答過了,你若記不起就慢慢想,我才不說第二遍。”

慕垂涼輕輕擁著她,便聽雲卿在他懷裏含糊不清說:“我怎會無欲無求呢?我要你啊,阿涼。”

四月,陽光恰好。

接下來的兩三日,慕垂涼風度氣質都恢複到往日。在聽雲卿一字不差地重複了當晚天問閣書房中對話後,他果然沒有再有失氣度地冷臉或指責,反倒那嘴角笑容愈加親切,愈加溫暖,愈加柔和,目光也柔情似水,滿滿寵溺,常看得雲卿暗暗打起冷戰來。

“哦,兩個孩子不去請安,你去?嗬嗬……”他似笑非笑。

“什麽都不要,隻要我?嘖嘖,這真是……”他笑意漸深。

阮氏那裏,慕垂涼第二日就去謝罪,慕大姑娘的事也一一說了,阮氏雖仍惱她,卻好歹算是安下心來,對雲卿愈發地好。兩個孩子如今仍養在雲卿處,慕垂涼隻當是房裏多擺了兩盆會動的花草,兩個孩子除了規規矩矩請安外,餘下時候恐怕也隻拿他當隻漂亮卻冰冷的瓷器。不過好在甚是相安,明麵兒上極其和睦。

至於宋長庚,他傷口未愈,原本不宜下床走動,今次這番折騰令他傷口裂開,如今是倍加痛苦,坐臥不安,輾轉難眠,連著幾日都欲來請安謝罪卻都不能。

聽下人如此稟報,雲卿一邊將藥碗遞過去,一邊麵不改色說:“告訴宋公子,就說聽聞此事,吾心甚慰。”

慕垂涼手一抖,擠出一個明顯討好的笑,乖順而痛苦地將藥一飲而盡。

隻是有一個時候,慕垂涼絕對不會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