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禁足積攢下來的全部精力都用在此事上,非要讓雲卿氣喘籲籲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撒嬌哀求他才肯作罷,雲卿氣得半死,然而略有不滿,他便變本加厲,於是隻好在他無限溫柔的目光裏欲哭無淚地點頭說:“生,好的,給你生,哎你又要做什麽……”

白日裏念起生孩子的事,雲卿便極易想起昭和與曦和。

昭和是個肥白可愛的娃兒,錦衣華服之下恰似一個糯米團子,說話溫吞,走路磨蹭,眼神時常怯怯,極其懼怕慕垂涼。依雲卿看,昭和那性子既不像慕垂涼也不像裴子鴛,但春穗兒等人卻常說昭和一副文弱書生相,明明白白是裴家人。雲卿便忍不住想,嘖,都說外甥仿舅,可也沒一丁點兒像裴子曜啊。

至於曦和麽,當日曦和居然去阮氏麵前替她說話,這一點雲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曦和雖不如昭和那般與她親近,但以她高傲的性子,平日在房裏已算是極為乖順了,而她天資聰穎,真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讓雲卿讚歎有加、寵愛有加。而但凡她與慕垂涼站在一塊兒,即便不開口旁人都知必是父女。那眉眼,那鼻子,那神色,說不是父女恐旁人都不信的。

慕垂涼從石屋回來的第三天,蒹葭一大早帶著兩人過來。彼時園子裏放了兩張四方八仙桌,一張上放著文房四寶,兩個孩子麵對麵站著臨字,另一張上擺著圍棋,慕垂涼一搖椅,雲卿一方凳,二人正百無聊賴地對弈。

“名字。”雲卿盯著棋盤道。

“趙江。”

“趙河。”

雲卿瞥了一眼,可不就是慕垂涼高燒當晚守著石屋的那兩人麽?

“為何要躲?”雲卿輕巧發問,目光也仍在棋盤上。慕垂涼更是漫不經心,指節輕叩桌麵催促她落子。

沒錯,這趙江趙河兄弟當真是個聰明的,幫忙照看慕垂涼後,當晚便沒跟過來邀功,次日一早二人雙雙告假,在家靜養了兩日,今日方回府。若非雲卿有心要用他二人所以著人盯著,恐怕這會兒子還找不著人呢。

那二人始終不開口作答,對麵慕垂涼又在催促,雲卿白他一眼,正要落子,那趙江卻突然說:“錯。”

雲卿眉毛一挑,正欲收手,慕垂涼卻歎:“棋藝差便罷了,這棋品當真是叫人——”

雲卿恨恨落子,慕垂涼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溫柔繾綣,笑容如沐春風,頃刻間殺她個片甲不留。

氣得雲卿臉都綠了,憤然道:“趙江,你來!”

趙江正自悔恨自己貿然開口,忽聽雲卿叫他下棋當即就愣了。慕垂涼原本正漫不經心收拾棋子,見狀便不緊不慢道:“真是病急亂投醫。搬救兵讓你辦成了抓壯丁,罷了,無趣得緊。”

激將法,雲卿心想,隻是這激得也太明目張膽,恐幼稚了些,想來是不成。正欲換個法子,卻見那趙江尷尬清咳兩聲,默默說:“請涼大爺指教。”

慕垂涼嗤笑一聲,慵懶作邀請狀,然後繼續懶洋洋曬太陽,卻並不開始。雲卿心說怎得這般容易,卻見慕垂涼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雲卿登時了悟,兩步繞到慕垂涼身後拍著他肩膀對趙江說:“涼大爺若輸給你,你們兄弟二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們另有謝禮奉上。若你輸給涼大爺,你兄弟二人留在我們房裏,我們另尋差事與你。你看如何?”

隻見趙江略一遲疑,鄭重點頭,另一邊慕垂涼隨手落子,悄然勝出。

趙江目瞪口呆。

“怎、怎麽可能……”

慕垂涼百無聊賴地起身,見雲卿羞憤難當,恨恨難平,便笑了,搖著烏木錯金的白扇說:“你也莫氣,你這救兵棋藝的確是在你之上的,隻是恐怕許久沒碰棋,所以每一步都想走得完美,如此步步受限,不夠利落,反成牽絆,以致敗北。略熟悉兩日,當與我不相上下。唔,這棋送他吧,既想用人,你這作*奶的就莫要小氣。”

說罷笑看雲卿一眼,優哉遊哉搖著折扇回房去了。

趙江手上仍捏著一枚棋子,整個人僵在原地。

雲卿便不客氣了,巧笑嫣然說:“涼大爺有心,這可怨不得我了。”

於是果然贈了棋送了銀兩,給正經安置下了。回頭追問慕垂涼,慕垂涼便不大在意地說:“天下書生都一樣,那心思還用得著我去猜麽?一心要躲過你,見你下錯棋卻又忍不住開口指點,這種事隻有最自恃清高、最視棋如命的書生做得出來。我銼他銳氣,是要他折服,至少在我麵前收了他那副傲氣。而讓你莫要小氣,乃是因為書生最清高,你禮遇有加,他方能拚死報你知遇之恩。”

雲卿心服口服。

趙江趙河既留下,雲卿便有心速戰速決了。四月牡丹正豔,她如今是掌家的,最好的自然先送到了她房裏。雲卿因曉孔繡珠素愛紫色,特特挑了兩盆最好的魏紫,攜蒹葭欲訪孔繡珠。慕垂涼捧了一卷書在窗前閑閱,見她如此,極嫌棄地搖頭輕歎念念有詞,待雲卿問及方道:“姚黃魏紫乃是牡丹中的夫妻花,你明明曉得凇二爺與孔氏這幾日正不睦,卻單挑了魏紫送她。那本就是個謹慎又小性兒的人,不定要以為你是特特去看她笑話!”

雲卿駭然:“我不曉得啊!”

可是慕垂涼正在禁足,長庚又不曾過來——他怎會曉得?!

慕垂涼悠然翻了一頁書,真是勤勉好學得緊。

凇二奶奶孔繡珠出身名門,性子極為和順,可人雖賢良淑德貌美如花,卻聽說並不大受凇二爺寵愛。雲卿對旁人夫妻之事也上不著心,是以明裏暗裏都不曾過多打探,但因略知一些,所以在孔繡珠麵前總特特繞過凇二爺不提。今次慕垂涼如此提醒了,雲卿於是更加謹慎,見了麵寒暄兩句,先將那牡丹送上。

孔繡珠見牡丹嬌豔,果然歡喜,觀賞許久方嘖嘖稱讚命人收下,邀雲卿入座。雲卿見她家三姐兒昕和在跟前,便抱著逗弄了一會兒,昕和笑了,孔繡珠這做娘的自然也十分開心。二人吃了一會兒茶,孔繡珠將近日家裏之事一一說了一遍。其實這些或者她早已秉過,或者茯苓已記下呈與她閱,總歸是沒什麽新鮮事兒,不過是孔繡珠遵循著規矩,也十分尊重她這掌家之人罷了。

雲卿便更覺這孔繡珠是個易多想的,於是不便多說多做恐出錯,直截了當說:“說來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大哥兒與二姐兒如今教養在我房裏,這事兒想必你也聽說了。隻是兩個娃兒自小是老太太養著的,身邊丫鬟嬤嬤都是老太太的人,如今也不好去討,隻得另作挑選。涼大爺房裏春穗兒是個機靈的,我房裏的白芨也算老實,堪堪能用,可畢竟是兩個娃兒,這人手總嫌少些。”

孔繡珠抱著三姐兒昕和,聞言便點頭說:“是了,昕和這還小,已需四個丫頭、四個嬤嬤、並兩個奶媽子了,如此老太太還常說如今是節儉了呢。大哥兒和二姐兒乃是大房嫡出,自然更比昕和矜貴些,雖是涼大爺和*奶身邊兒得力的,兩個丫鬟也總是不夠的。”

雲卿便笑:“這話可是拿我當外人了不是?我疼不疼你家三姐兒你心裏難道沒數?大哥兒與二姐兒是嫡是庶都好,說句不好聽的,到底與我何幹呢?總歸是涼大爺的骨肉,我如今喜也好厭也罷,都得仔仔細細地養著。你想著你必能明白我的難處,你倒慪起我來了!”

孔繡珠微微臉紅起來,解釋說:“我並不是說……”卻又不知要怎麽解釋,便轉而說:“是該多給大哥兒和二姐兒多添幾個人的。”

雲卿便道:“我心裏有了人選,隻是她如今人在你房裏,所以我今兒是來求你的!”

孔繡珠怔了一怔,訝然說:“*奶看上我房裏人了?”仿佛覺得不合適,又轉而說:“是哪個人有這樣的福氣!你快快說來,我親自去請,也好討個彩頭!”

雲卿忙道:“這話怎生說的,算作哪門子的福氣?實在是剛進門,對人還不甚熟悉,想著你**出來的必是好的,又見過兩麵覺得不錯,所以厚著臉皮來討了,你再這麽羞我我可真不敢要了呢!”

孔繡珠無奈搖頭,笑說:“罷了,我真心實意的,你偏要作玩笑說。你且說吧,但凡你開了口,縱是要梨香,我又哪能不舍呢?”

梨香是孔繡珠陪嫁大丫鬟,雲卿這一聽便笑了:“梨香自然好,可我哪能奪你心頭所好?我要你個二等丫鬟也就是了。”

孔繡珠眼珠子一轉,想起一個人來:“小蘋?”

雲卿淺笑頷首。正是當日黃慶兒一事中忠心護主的小蘋。

這小蘋原是慕家丫鬟,從前是在老太太房裏做灑掃的的,後來孔繡珠添了三姐兒昕和,她原來的丫鬟便分了兩個去照看娃兒,於是身邊人便顯少了。老太太素來疼愛凇二爺,自然偏著他房裏人些,如此這般小蘋才到了孔繡珠房裏,其實算算時日也不長。

正因如此,雲卿才覺開口要了,孔繡珠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果見孔繡珠點頭道:“那一個原是老太太**出來的,的確很好。隻是恐怕也不夠吧,可還要別的人嗎?”

“要得,”雲卿笑說,“說來那一個從前也是你房裏的,她若這兩日再來求你,你叫她來找我即可。”

“黃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