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姑娘聞言一頓,便就柔聲笑了:“子曜哥哥莫不是看錯了吧?這是在自個兒家裏,能沾染上什麽不好的東西呢!”

言下之意,即便真是動了胎氣,都是自家人親手布置的,話也不能亂說。

裴三太爺便順著說:“究竟為何,還須細查。”

裴子曜聽得話中提點,便就耐著性子解釋說:“回小主話,看脈象,確然是動了胎氣。但草民所說沾染上不好的東西,也隻是沾染而已,隻因小主今日積食之故身子憊懶,尤顯虛弱,所以雖隻是沾染毫分也覺分外難受。換作平日裏,想必是察覺不出的。然而草民以為,小主身子貴重,須得更謹慎些,所以便就是那無意中沾染的一丁點兒,因畢竟不好,所以也該細細排查,早早兒清除了才是。”

慕大姑娘略略沉吟片刻,並未言語。雲卿也知她如今不好說,若大查,恐與家裏人生了嫌隙,若不查,莫說皇裔事關重大,便就裴家這兩位大夫這兒也不能拂了一番好意。雲卿畢竟不過嫂子,也做不得這個主,不免就去看慕垂涼,卻見慕垂涼仍似笑非笑搖著折扇,目光古水無波靜靜落在裴子曜身上,良久方道:“既是看病,自然是要聽大夫的。裴大爺說該怎麽細細排查早早兒清除,咱們一並照做便就是了。”

裴子曜抬頭冷冷掃過慕垂涼,轉身又恭謙看向裴三太爺,裴三太爺卻仍等著慕大姑娘吩咐。

慕大姑娘便輕歎一聲,虛弱笑說:“我原是一心想回來探母,丁點兒麻煩也不想給誰添。如今卻……罷了,我也知三叔公身為太醫,莫說職責所在,還是一番仁善之心,既都是為我,我哪裏還有話說?隻是……”

聽她猶疑,裴三太爺便躬身道:“小主若有為難之處,或是有其他吩咐,臣自當從命,不敢自作主張。”

慕大姑娘搖搖頭,示意瑩貞姑姑扶她起來。瑩貞姑姑將一湘妃色大軟枕給她靠著,便見慕大姑娘明明白白望著裴三太爺柔聲道:“為難倒不至於,隻是三叔公多年離家,恐能懂‘近鄉情怯’四字。我自然珍重自個兒的身子,珍重腹中皇裔,但不免就擔心,萬一此事驚得人心惶惶,家中姊妹嫌我過分嬌貴不敢再來看我,豈不是誤了大好親情?又再者,祖父也好太太也好,若為此憂心,豈非是我不孝?本就情怯,如何使得再添罪過呢?”說罷,綿綿一聲長歎,招人愁緒惹人憐。

慕大姑娘聲音有氣無力,言辭又著實懇切,聽來叫人心疼。縱雲卿猜得出這話不止表麵這麽簡單,也覺得這慕大姑娘我見猶憐,恨不得能先答應了她,叫這嬌弱美人兒先安下心來再說。

裴三太爺與裴子曜,卻並未說話。

慕大姑娘長歎罷了,卻仍戚戚不可抑,望著幔帳愁苦道:“再或者,昨兒是我自作主張送三叔公回裴家團聚,如今若傳出我身子不適,恐有些小人捕風捉影,說是三叔公沒有盡職盡責,那可更是我的不是了,我又如何擔當得起呢?越想,便越覺此番回鄉探母,實是我一人給你們眾人添了麻煩,實是我的不是……”

裴三太爺當即和裴子曜相視一眼,便聽裴三太爺道:“小主思慮周全。那麽依小主所言,當如何處置視為妥當?”

慕大姑娘看了一眼慕垂涼,嬌嬌弱弱說:“便就請三叔查一查,若我這不厭台有什麽不妥當的,清出去也就是了。餘下還是不必張揚的好。說來此處素來是太太和哥哥嫂嫂幫著打理的,太太是萬不可驚動了的,便就煩請哥哥嫂嫂在旁幫著些三叔公,妹妹此處多謝了!”

裴三太爺與裴子曜自然應下,慕垂涼與雲卿便也應允。於是由裴三太爺留在慕大姑娘房中細問詳情並開方子,由裴子曜將慕大姑娘這兩日看過用過的逐一檢查。

首先是要查茶具,衣物,飾品,脂粉。兩個小的昭和曦和自然不便在此處,黃慶兒和春穗兒欲領他們出去,倆娃兒卻巴巴望著裴子曜,顯見是更想與舅舅待在一塊兒。慕垂涼笑意便就更深了,略略瞥過一眼,兩個娃兒登時就噤了聲。雲卿見狀便暗掐慕垂涼一把,說:“我去外間兒盯著,免得這一會兒子誰不小心亂動了什麽,到時給查漏下可就不好了。”接著便就順理成章帶著兩個娃兒到了外頭,在方才候客喝茶的廳堂裏坐下了。

“昭和跟曦和很喜歡舅舅呢,”雲卿甫一坐下便笑說,“舅舅很疼你們麽?”

曦和微微揚了揚下巴,沒說話。倒是昭和笨手笨腳地斟了杯茶捧與她,帶著點傻乎乎地笑說:“是呢,昭和最喜歡舅舅了。”

曦和拉扯他一下,昭和立刻縮了縮肩膀,喏喏道:“不,不是,昭和最喜歡、喜歡阿爹了,然後才、才是舅舅……”

雲卿“噗嗤”就笑了,忍不住揉揉昭和頭發笑說:“這話在你們阿爹麵前說說便是了,還用瞞著我?誰教你們這麽說的,你們的舅舅?”

昭和害羞笑笑,並未作答。雲卿見曦和眉頭蹙著,像是被方才房中場景嚇到的勁兒還沒緩過來,便就接著逗弄說:“你們這舅舅也真是的,小孩子喜歡誰便就該直說了,還用得著硬教硬拐麽?”

曦和便就不樂意了,冷清著小臉兒撅著嘴說:“不是舅舅教的,是我們阿娘教的。你不能說舅舅的不是。”

裴子鴛?

雲卿指尖兒頓了一下。她不大想起裴子鴛此人的,原先照著慣例,她這後進門的每月月初月末需得去向裴子鴛請安,但慕垂涼極其厭惡她過去,也吵了兩次,後來連阮氏也幹涉,便實在不好再過去了。再後來,兩個娃兒住在她房裏,越發地與她親近,慢慢的她心裏頭不生分,就更難想起裴子鴛了這個人了。

而今突然被曦和帶著刺兒地提起,倒真有些意外。不過轉眼一想,裴子鴛雖長年臥病在床,但教孩子卻很是仔細,想必也是怕慕垂涼不悅才特特連這一句半句的話兒也要留意著,那個畢竟是生母,雲卿縱是心裏頭疙瘩了一下子,也就真不能計較什麽。

便就繼續抱著昭和,笑對曦和道:“原是你們阿娘教的,那就對了,我說呢,也許久不見你們舅舅來咱們家了,還好奇你們何時見的他。不過你們這舅舅,我可不說他的不是,我還指著他替我好好疼你們呢,是不是,昭和?”

昭和大力點頭,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勾住她脖子,使勁兒往她懷裏蹭,雲卿見曦和神色也緩和了,這才放了心。

昭和身上有一股子*的香味兒,興許還夾雜著其他花香。雲卿不由想起芣苢的話來,說昭和如何為了讓她能夠安眠而懸籃綴花,如今這花香怕就是有給她懸華籃子沾染上的吧?這樣的孩子怎可能不招人疼呢?又大抵是看到慕大姑娘有了身孕,讓她這一會兒子格外喜歡孩子,心說若自己也得了昭和曦和這樣的兒女,該是有多好。

正這樣想著,便聽昭和埋在她肩膀處,在她耳旁吹著熱氣兒偷偷說:“阿娘,在昭和心裏,舅舅最好,第二個是阿娘。是你這位阿娘。”

雲卿愣了一下,透過昭和看到剛剛從裏間兒出來的慕垂涼臉都黑了,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慕垂涼是單獨出來的,雲卿便就起身問說:“你竟先出來了,這可不好吧?”

“秋蓉在呢,”慕垂涼搖著折扇在她近旁坐下,嚇得昭和慌忙退到一旁,他卻隻瞥了獨坐一旁的曦和一眼,繼而方對雲卿道,“再說了,我在,裴大爺未必暢快呢。”

雲卿想起方才事,忍不住又笑了。便就打發昭和與曦和到旁邊兒吃糕點果子,問慕垂涼說:“這事兒你怎麽看?”

慕垂涼環顧四下,帶著三分冷笑說:“倒有意思。”

雲卿點點頭小聲說:“我也覺著有意思。裴太醫都說沾染上了不好的東西,說動了胎氣了,咱們這小主卻還不怎麽著急,還顧念著裴家人麵子呢,這是多防著呢。”

慕垂涼挑挑眉,嗤笑說:“我這妹妹的事兒且就再論吧。倒是這裴家,有意思的很,出了事是他們的錯,如今卻偏要找點子事出來。”

雲卿皺眉說:“我也覺著奇怪,怕不是……真有什麽問題吧?”

慕垂涼“嘩啦”收了扇子,在她頭頂“吧嗒”一拍,笑說:“都是太太親手收拾的,能出什麽錯兒?倒是那詞兒用的古怪,沾染,若是沾染的話,可把踏進過不厭台的所有人都給捎帶上了。”

正說著,秋蓉也帶裴子曜出來了。裴子曜神色中有些微的迷惑,仿佛看到的什麽與先前的認知不大符合,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似的。雲卿心下琢磨,恐是方才在裏頭沒搜到什麽?

若果真是因此事,那是不是說,裴子曜與裴三叔公並非在一驚一乍,慕大姑娘果然沾染了能致動胎氣的東西?

雲卿下意識看向慕垂涼,果見慕垂涼也在看他,二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彼此都慎重了許多。

慕垂涼甚至說了句:“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