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他裴家大爺親自去查雲卿的房,少不得要有慕家的人在前帶路。雲卿、慕垂涼、秋蓉本就是房裏人,為避嫌所以不能同去,阮氏和洪氏乃是長輩,斷無跑腿之理,慕大姑娘和瑩貞姑姑如今算作客,身份也較之裴子曜更高些,更是不必考慮。一眾人瞪大眼睛掃來掃去,竟是隻剩凇二奶奶孔氏了。

孔氏見眾人都瞧著她,當下就有些戰戰兢兢的,怯生生又委屈地看向雲卿,卻聽老爺子已然問說:“垂涼媳婦,你房裏找誰照麵兒?”

老爺子沒讓人直接闖進去,顯見是不想順著裴家心思把事情鬧大,雲卿略一琢磨,便道:“蒹葭即可,那是個乖順穩重的。”

老爺子了然地點點頭,這才吩咐說:“垂凇媳婦,你在前領路,同去一趟。子曜,有勞。”

雲卿略略鬆了一口氣,孔氏是個柔弱的,蒹葭又穩重,想來此番不會有甚大礙,如此想著,便放下心來目送他們出去了。

那廂前去,這廂反倒顯得更壓抑。人人都等著盼著,因而人人都不敢多動多言。正自坐著,忽聽外頭有人報說孔氏房裏大丫鬟梨香過來了,捧了藥要與孔氏用。

一時眾人麵麵相覷,皆不知孔氏竟病著,況且若需掐著點兒捧了藥來喝,恐不是小毛病,一時也不敢大意,便就放梨香進來了。

便見圓臉的小內監領進來一個紅菱衫子的丫頭,模樣十分出挑,腰勒一抹淺碧錯蔥綠小碎花兒的腰帶,顏色配得略奇怪,但勝在人年輕白嫩,竟也覺得並無不適了。

梨香端著玉澤白釉薄瓷托盤上前,至雲卿身旁處跪下行禮,雲卿瞧見她那腰帶分外精致,略薄且極長,在纖腰一側鬆鬆打了個蝴蝶結,垂下宛若流水的兩條帶子,襯得行動之間恍若流雲起舞,甘泉疊繞,雅致曼妙可媲仙姿。

站定了,伶俐地左右一瞧,約莫因見孔氏不在所以微微有些訝然,緊接著仿佛恍悟自己有失分寸,便就歉然笑笑,一一行禮。

她進門至行禮之間一言未發,人人卻已都覺得她雅致大方,端得是個妙人兒了。

“這碗裏是什麽藥?”老爺子語氣也和善了些,指著托盤上的青花白瓷小碗問說,“你家主子為何吃起藥來了?”

梨香歉然笑道:“回老爺話兒,碗裏是潤肺的藥。二奶奶從前兒個開始鼻子便有些不舒服,什麽東西都聞不出味兒,為此便去請孫大夫號了脈開了方子,如今也是依照孫大夫所言,每兩個時辰喝一碗湯藥。二奶奶過來時我正熬藥走不開,又怕誤了吃藥,又怕二奶奶身邊兒沒人伺候,所以貿貿然就過來了。還請老爺恕罪,還請小主贖罪。”

老爺子看向孫大夫,孫大夫便道:“是,正如姑娘所言。二奶奶此症乃是因鬱結五內,是為心病,至於嗅覺,如今已然不大敏銳,亟需按時服藥,也多虧梨香姑娘有心了。”

雲卿心一動,這麽巧?

不由看向慕垂涼,果見慕垂涼也眯縫著眼正自思量。是了,裴子曜和孔氏一同去查她的房,孔氏嗅覺不敏,所以查出什麽,查不出什麽,便不能與孔氏有任何牽連了。

如此……雖巧了些,倒也並無壞處。雲卿正自想著,便聽老爺子淡淡道:“原是這樣。”說罷,便向洪氏處瞥了一眼,繼而低頭品茶,不再多言。

洪氏有些坐立不安。所謂鬱結五內,如今在座的都知是為的什麽事,洪氏因不喜孔氏柔弱不爭所以一直逼凇二爺娶二房,孔氏如何能不鬱結?如今生生逼得媳婦五內不和嗅覺失敏,方才眾人又見洪氏霸道無禮欺辱雲卿、又念及孔氏唯唯諾諾柔弱淒慘,無不對洪氏心起厭棄,而對孔氏心生可憐了。

梨香被準許放下藥在孔氏先前的位子旁候著,離雲卿不過二尺之遙。離得近了,雲卿便得細看那腰帶,那繡花兒倒是尋常,但那料子若柔雲若流水,絕非俗物,一時不免多看了兩眼。待覺失禮,才抬起頭,卻見梨香也略帶困惑地看著她。四目相接,旋即化作兩抹笑。

這一打岔,時間便過的忒快。轉眼便見孔氏與裴子曜都回來了。孔氏臉色蒼白,戰戰兢兢看著雲卿,趔趔趄趄撲上前來,膝蓋一軟便就跪下,眼淚汩汩哀哀半晌,卻終是說不出個囫圇。雲卿慌要扶她,卻一時忘了自己也是剛剛跪得傷了腿的人,便就差一點撲倒在地,慕垂涼眼明手快扶住她,混亂中低低叮囑:“不要亂說話。”

雲卿以為是叮囑孔氏,一回頭卻見他緊盯著她,神色分外嚴肅。雲卿心知是出了大事,回頭一看,便見裴子曜身後另有二人,一是蒹葭,另一個,是一臉蒼白的芣苢。

芣苢?蒹葭是搜房時的主事丫鬟,自然要跟來,可是芣苢為何……況且那神色又如此……

慢著!芣苢?

雲卿心底如驚雷炸開,方才的對話如閃電襲來。

“已經進來太久了,如今不妨長話短說。誰?”

“蒹葭。”

“蒹葭不可以。一來她會崩潰,二來我也不欲與長庚有嫌隙。”

“那就秋蓉。”

“秋蓉這幾日人在不厭台,她二人難以碰到。”

“蒹葭的話會傷到你的人,而秋蓉本就是你的人,你自然不舍得。那就芣苢,若再不行,我倒是認為是你的話更佳。”

“好的,芣苢。”

雲卿終於後知後覺明白,這番她聽來雲裏霧裏的話實則是慕垂涼和裴子曜二人在給她找替罪羊!當時情形,二人都想救她,又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商定好了萬一事情有何變故就拉芣苢頂罪!

但是慶幸老爺子根本不想把事鬧大,所以後來她輕輕鬆鬆就轉危為安,房裏搜查不過走個形式,裴子曜走一遭事情就算完。但是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他仍是把芣苢推了出來!如今隻怕已不是為了頂罪,僅僅是要慕家為此事家宅不寧罷了!

“不要!你不能!不可以!裴——”雲卿掙紮著要上前,卻才一步便就膝蓋酸疼摔倒在地,慕垂涼遲了一瞬,在她摔倒之後才上前,雲卿心底皆是恐懼,掙紮著要起身撲向裴子曜,卻仿佛有一隻手壓得她不得動彈,下一刻便聽慕垂涼喚:“裴大爺!裴子曜!”

裴子曜聞言上前,雲卿正咬牙切齒要警告他,卻裴子曜之手在她後背和頸間輕輕拂過,身子幾處突然有類似蚊蚋叮咬般細微的涼痛,那感覺一瞬即逝,然而雲卿卻覺力氣仿佛頃刻之間被抽幹,莫說動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如今隻能軟軟伏在慕垂涼胸前。

“未免她受驚……你是物華最好的大夫,素有神醫之名,定能做得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還是那間小屋裏,慕垂涼曾這樣交代過。

雲卿眼前漸漸模糊。幹淨利落不留痕跡?原來慕垂涼當初說這句話,竟是為此,怕她衝動,怕她鬧事,所以早早與裴子曜商定好了。如今他分明知道裴子曜已然不是幫忙而是在攻擊,卻也隻能為了保她而不得不繼續按計劃行事。

裴子曜臉色是空前的平靜,安頓好雲卿之後他便站定在她二人麵前,眼睛盯著雲卿,卻是對慕垂涼說:“*奶想是方才跪得久了,氣血有些不暢,加之情緒波動,心神不寧,所以一時有些暈厥跡象。略歇一歇,回頭吃一副寧神靜氣的湯藥也就好了,無需過多擔心。”

慕垂涼不動聲色抹了一把雲卿的臉,擦去她臉上淚水,沉聲道:“多謝。”

裴子曜更加看不透情緒,他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一方木匣子,匣子是半打開的,裏頭躺著兩隻繡好的香囊,還有半隻正做了一半,連帶針線剪子等一並收在裏麵。

裴子曜上前將東西交給裴三太爺,裴三太爺將一隻香囊拿在手中翻看,待細細聞過其味,又將香囊解開,便可其中幾樣幹花瓣,裴三太爺望聞問切,如同給人號脈,良久方歎說:“正所謂家賊難防。”說罷將東西交還給裴子曜,吩咐說:“照實說吧!”

裴子曜便答:“是,叔公。”接著對慕老爺子道:“*奶手上沾染的香粉,和此香囊中花瓣上的粉末,是一樣的。而這幾隻香囊,是從芣苢姑娘的針線笸籮裏找到的。”

孔氏這才痛哭道:“大嫂,我、我不知道,我以為……我以為……”

雲卿顧不得她,隻是驀然震驚。

她手上的香粉毫無疑問來自昭和,什麽香囊她根本沒碰過,那麽為何香囊裏的東西和她手上東西會一樣?難道昭和手上香粉來自這香囊?那麽這香囊又來自哪裏?

洪氏一見是她雲卿的貼身婢女,當下又得意起來,在旁搶先問說:“芣苢丫頭,裴大爺有沒有冤枉你?這些子東西,都是你的吧?”

芣苢見堂中眾人都盯著自己有些慌亂,又不知究竟何事,隻能懼怕地點點頭說:“是,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