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聽了,頗見猶豫,慕大姑娘便問道:“嫂嫂以為不妥?”

“這……”雲卿看著孔氏,欲言又止。

這一問一猶疑,眾人少不得皆看向孔繡珠,孔氏慌忙道:“嫂嫂不必顧忌我,縱今日小主不提,我原也是要為二爺張羅此事的,今次有小主與嫂嫂共同商議做主,我當真是感激不盡。一切隻求順了長輩心意、合了二爺心思,也就是了。”

“並非如此,”雲卿道,“小主恐是忘了,幾日之前掌家大權便已從我手中移出,如今掌家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凇二奶奶。”

慕大姑娘一時有些尷尬起來,一來她仍尊雲卿為掌家者,此事確然是給忘了,二來這是給凇二爺納妾,雖說必得經孔氏首肯,但這樣眾人麵前當麵兒去談,自少不了幾分尷尬。

正自想著,忽聽一直未開口的阮氏淺淺淡淡似隨口說道:“長房長嫂,雖無掌家之權,亦有掌家之責,此時繡珠既有不便,你又何必一味推脫,若誤了事反倒徒增不睦。”

慕大姑娘當即連連點頭道:“是了,嫂嫂是長房長嫂,原該多為家中姊妹操心的,今次便莫推托了罷!”

雲卿聞言自然無話好說。這時間,凇二爺也已坐下喝起茶來,笑容淺淡儒雅,言談親切柔和,令人如沐春風,但若坐在慕垂涼與雲卿的位置,便可察覺凇二爺目光時不時瞥向雲卿,偶爾一瞬的目光當真十分耐人尋味。

雲卿一心想著今日之事需得謹慎穩妥,便假意未覺,倒是慕垂涼幾不可察輕蹙了一下眉頭,緊接著不緊不慢搖起了折扇,端得是姿態優雅,風度翩翩。這檔口,便聽慕大姑娘又催道:“嫂嫂一直不開口,可是說我提議的人不合嫂嫂心意麽?”

慕大姑娘如今畢竟身份不同,叫人免去虛禮那是她自矮了身份,但這話問出來不免就又顯幾分高高在上,眾人一時笑都冷了幾分。雲卿見狀,隻得遲疑開口道:“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直說便是,”慕大姑娘道,“都是一家人。”

“是了,都是一家人,”雲卿起身,款款行至慕大姑娘麵前行了一禮,道,“既是一家人,那該說不該說的,我可都直說了。凇二爺納妾一事,小主自可做主,原不必詢問我的意思,可既尊我為長房長嫂、既開口問了,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就少不得需擺個姿態來。但說句不該說的,小主在這慕家其實住不了幾日,今兒做主了的事,明兒是負不了責任的,換句話說,將來此事若落了埋怨,也隻會埋怨到我這長房長嫂的頭上,小主說,是這個理兒不是?”

雲卿這話擺得透徹,慕大姑娘與眾人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慕大姑娘方問道:“如此又如何?”

“如此,今兒這事兒便得換個法子來,”雲卿一掃坐下眾人,道,“當日老爺定下的掌家之人除我之外還有凇二奶奶和三姑娘,按照先前規矩,一件事需我三人全部同意方才能作數,往日裏三姑娘出閣在外便就罷了,今日既然都在,那麽該按規矩走的不妨還是按規矩走,免得將來我兩頭落埋怨。”

“嫂嫂顧慮多了,自家人,哪裏會如此,”雖是這樣說,慕大姑娘也自可察雲卿麵上神色並無一絲玩笑之意,便就問道,“嫂嫂以為該如何?”

“好說,”雲卿道,“著人取紙筆過來,三張白紙,小主、凇二奶奶、三姑娘各一張,小主那張寫上名字,分別呈請三姑娘和凇二奶奶過目,若誰不同意,便將字條換了白紙,等最後遞到凇二爺那兒,若是小主的字,便算是三家同意,若是白紙,不論誰換的,小主所說之人便就不提。”

“為何是三張?”慕大姑娘問道,“嫂嫂不需一張麽?”

雲卿便道:“小主忘了,我已是不能掌家的人了。如今出謀劃策尚可,當真做事卻是不能的。說到出謀劃策,為公允起見,依我的意思,恐需煩請二姑娘呈遞*。”

“我?”二姑娘垂絡訝然。

她雖是慕家次女,素來也甚是高傲,但因尚未出閣,素來眾人看她都似小些,這些子家事從無她說話插手的時候,今日雲卿如此提議,別說是她,一時就連二姑娘生母二太太洪氏都十分震驚。

“座下這麽多人,為何偏就選了垂絡?”洪氏問道。

雲卿便道:“因二姑娘素來孤傲,獨來獨往慣了,不致偏私任何人。如此方稱得上公允。二姑娘可願幫忙麽?”

垂絡素無被托付做過什麽事,一時便不知該說什麽,如今又在人前,便不等洪氏提醒便道:“好、好吧!”

如此,連慕大姑娘亦覺此方法並無不可,遂就單挪了一張小桌兒放在角落,並著人取了筆墨紙硯過來,雲卿遂與慕大姑娘一道過去,雲卿裁了大小相等的三塊白紙,慕大姑娘則親自將兩塊交給孔氏與垂緗,爾後自己折回來寫字。

這廂正寫著,忽見老太太房裏一個丫鬟捧著老太太愛吃的酒釀湯圓子進來呈上,並道:“方才進來時看到凇二奶*裏丫鬟在外頭,瞧著倒是心急要見二奶奶呢。”

“是哪一個?”老太太問。

那丫鬟便道:“是照顧三姐兒的柳兒,哦對了,還有大哥兒和二姐兒房裏的小蘋。”

一聽是她二人,老太太少不得以為孩子們有事,當即叫她們進來。柳兒與小蘋手中各拿一本簿子,待給房中眾人一一行了禮,方解釋說:“今早園子裏的孫大夫和鄭大夫特差人過來交代,看天上雲彩明兒必有暑熱,怕哥兒姐兒經不起,叫今兒就喝足三劑防暑熱的湯藥。可園子裏哥兒姐兒用藥素來謹慎,需得先請大夫開了方子,再請掌家奶奶過目簽字,最後才能照方子抓藥的。我們曉得老太太、太太奶奶們都在此,原不敢打擾,可如今已近正午,若再不先喝第一劑,恐今兒就沒法子按照大夫說的喝夠三劑湯藥了。這才特特過來尋凇二奶奶,請老太太勿怪。”

老太太便道:“此是正事,你們照顧哥兒姐兒甚是忠貞周到,極好,極好。”

老太太如是說了,孔氏自然起身,因房中如今坐滿了人,隻方才單挪進來的小桌兒上有筆墨紙硯,便就看去。恰好慕大姑娘那裏也寫完了,眾人便見慕大姑娘白紙上分明題了黑字,雖看不清是誰名字,卻隱約可見隻兩個字,慕大姑娘輕輕吹了兩下,待墨跡稍幹,方將紙對折了走上前來,將紙交給二姑娘垂絡。

那小桌兒既空著,孔氏便帶柳兒與小蘋二人過去,孔氏房裏大丫鬟梨香在旁伺候著。便見孔氏將兩張方子來來回回仔細看了好幾遍兒,接著先給小蘋簽了,小蘋當即謝過,匆匆出門去了,卻才走了兩步,便見柳兒忽想起什麽,轉身追了小蘋兩步,二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兒,待柳兒再回頭,已見孔氏簽好了字,拿著方子起身等著了。

柳兒與小蘋既走,垂緗那裏也看完慕大姑娘的紙條,正在示意二姑娘垂絡過來拿,待垂絡接了紙條走過來,孔氏恰好坐回來,梨香正彎腰將茶捧給她。

“二嫂嫂,”垂絡雙手捧上折好的紙條,道,“請。”

孔氏遲疑了一下,仍是接了,隻是手指似微微有些發顫。凇二爺神色已頗有些不耐煩,孔氏自然看得明白,便在眾人注視之中極小心緩慢卻又不敢過分遲滯地打開了紙條,然後便見她臉色微微一凜,仿佛鬆了口氣,又仿佛十分淒然。

接著,便見孔氏合起雙手,待及再打開,神色已穩下許多,便聽她道:“有勞二妹妹。”

垂絡並不多言,依舊隻是接了,將紙條兒呈給了凇二爺。

凇二爺接過,亦是先謝垂絡,垂絡便擺手回自己位子坐了。凇二爺接了*並不急著打開,反倒是先笑說:“多謝幾位妹妹為哥哥費心了。”又特特看向雲卿道:“多謝大嫂,為垂凇費心了。”

雲卿笑笑,亦是不語,反倒慕大姑娘催促道:“既拿了,快打開看看,這字條到底是有字還是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