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老爺子,老太太,阮氏,洪氏,慕垂涼,凇二爺,玉染,垂綺,垂緗,沈恪,冽三爺,諸多所提及人皆在。便見洪氏臉色一白,上前掄圓了手臂狠狠抽了孔氏一巴掌,罵罵咧咧道:“小賤蹄子,你胡說八道什麽,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我看膩了,先回去了。”

雲卿一看,說話的不是旁人,竟是慕垂涼。這話一出口,眾人皆自靜了一靜,神色微凜,想想此事牽扯最大的皆是他房裏的,眾人自知他怒氣,然而叫眾人心生恐慌的,倒不是他的怒,而是他如此之憤怒,卻如此之淡然,隻撂下這麽一句話便果真轉身欲離。

“阿涼……”老爺子根本不看房中洪氏與孔氏爭執,隻是如此綿綿一聲沉重歎息,便就欲起身。

他坐的原是一把普通的硬木高背椅,青桑在旁扶了一扶,老爺子竟一下未起,嚇得一旁三姑奶奶慕九姒急忙搭手,然而待青桑與三姑奶奶把老爺子扶起略走兩步,慕垂涼卻是已經走遠了,老爺子便又喚:“阿涼……”

雲卿望著慕垂涼的背影,直至他轉了個身什麽都看不見了,方淡淡道:“梨香那裏還有些子話,但隻請老爺和小主二人聽著也就是了。”說罷不等他們回答,徑自就去了。

第三個,梨香。

梨香在房裏已經好大一會兒,她不知外頭變化,隻知自己越來越惶恐,越來越坐立不安,等雲卿推開房門進來時,她幾乎已經瀕臨崩潰了。然而雲卿進門,既無一分架子,也無一分冷峻,上前便是柔聲一句道:“好姐姐,讓你受苦了!”

梨香一驚,登時呆了,便聽雲卿左右謹慎瞧了兩下,拉著她手小聲說:“裴大爺曾提過,叫我好生照看著你。慕家凶險,回回有事卻都要你來來往往地傳信兒遞消息,實在是不易,他心裏都有數的。”

梨香自不知孔氏已說殆盡,聞此一眼眼圈兒一紅便就哭道:“*奶、*奶你……果然是了,你是裴二爺的女兒,裴大爺的堂妹,婆家哪有娘家近、慕家哪有裴家親呢?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覺得是*奶你待梨香我最好了!”

雲卿便拉著她在一旁坐下,柔聲勸說:“不怕了,如今既讓我查了,我自會保你周全。”

梨香聞言更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連連點頭哭道:“好,好,多謝*奶,多謝*奶!”

雲卿便就又勸了一會兒,正柔聲勸慰著,見梨香眼淚擦得差不多了,忽話鋒一轉,幽幽歎道:“不過有一事,你當真做的不夠妥當。”

梨香一驚,當即給雲卿跪下道:“*奶恕罪,香粉一事,我也不知竟會牽累到芣苢姑娘。要說我與芣苢素來交好,那一事本就是個——”

“是個意外,”雲卿淡然道,“人都死了,且不提了吧,如今要緊的是保你。”

梨香一愣,眼見雲卿又伸手過來扶,眼淚登時又落下來,邊起身邊哭道:“花粉一事,我也曾跟小蘋囑咐過,不要放太多……我家主子原無*奶這般大氣又寬容,是以我一直念著*奶的好,不成想畢竟是害了*奶一回,*奶卻還願意不計前嫌來幫我,我、我當真是,當真是要……”

梨香哭哭啼啼說不下去,雲卿便就扶她坐下,為她倒了一杯茶,關切地推過去說:“此事便就不提了。倒是今兒,我那堂哥囑咐過了要照顧於你,你倒是說說,你是怎麽得罪了慕大姑娘,叫她這般陷害與你的?”

梨香驚道:“什麽?是小主?她、她……我、我得罪……”支支吾吾一會兒,便見梨香眼神一黯,啞口不言了。

雲卿便更加放緩了語氣溫柔道:“其實你也不必瞞我,我正是知道,才說你做得不夠妥當。當日大太太過生辰,我與涼大爺去慶生,涼大爺剛剛說小主有喜一事,便聽得外頭有響動。當日涼大爺也是沒有過分提防,隻道是兩個小娃兒過來給大太太請安,此事便就罷了。你可想想,這事做得幾多危險?”

梨香驚道:“*奶知道是我?”忽一閃念,又感激道:“*奶早知是我,卻不曾與他人提起,梨香當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奶……”

雲卿自是近日才想起來的,如今也不過半真半假地套話兒,便就歎道:“我明知你是為裴家做事,又哪裏會跟旁人提起?縱涼大爺也未曾提過的。隻是你做得不謹慎,你才聽了一句便急匆匆跟裴大爺稟報了,卻不知裴大爺飛鴿傳說給裴三太爺叫他動手時,小主尚未跟人提起過她有孕一事呢!她還未跟人提起,就被下了藥,可不是要疑心自個兒家了嗎?畢竟也隻告訴過大太太、涼大爺和我。她是斷不會疑心自家母親和哥哥的,那便隻能疑心我了。你可知此事害我多苦啊!”

“*奶竟知此事?”梨香訝然。

雲卿以為十分好笑,便就道:“你既知,我如何能不知?難道我堂哥竟連我都信不過麽?”

梨香一頓,訕笑道:“梨香並非此意,隻是……此事也隻是小主回了家之後,裴大爺生怕我們這裏不周到衝了那一死胎,所以特特交代了不要去招惹小主。那雖是死胎,好歹裴三太爺跟著保胎呢,怎麽能在物華城裏沒了呢?若非這一告誡,恐怕梨香……是沒有資格知道這些的。”

雲卿便道:“哪裏的話,堂哥自是提過你,我才知道這些。他素曉得二太太是有圖謀,二奶奶是被逼迫,隻有你,是真心想為他做事的。”

梨香一頓,當即羞紅了臉,半晌方順著一早的話道:“當日我傳信兒時,又豈知裴大爺是當真要對小主下手呢?如今小主腹中隻餘死胎,自是裴大爺和三太爺所為了,想想畢竟一個好好的孩子,當真有些作孽。可從前我既不知,自不曾想到連累*奶一事,若早知如此,當日必當更謹慎更周全。”

雲卿便隨之歎道:“說來我這堂哥也真是的,好好兒的在宮裏,怎麽著不能來日方長,非要此時害了那孩子。如今又難扳倒慕家,此時做此事,倒像是拜拜浪費大好時機呢!”

梨香便略帶幾分羞愧得道:“枉我方才還對*奶存疑呢,如今聽來,*奶不僅知道的比我多,連懂的道理也比我多。說來這些子事我是不懂的,隻是依稀仿佛聽裴大爺和蔣姨娘提起過,要栽贓到葉賢妃身上,好叫葉家不要那麽威風。”

“蔣姨娘?”

梨香微微驚訝道:“怎的*奶不知?”

雲卿忙笑道:“我豈會不知,隻是叫蔣大小姐叫慣了,往日裏素不這般稱呼她。”

梨香點點頭笑道:“瞧我,當真是疑神疑鬼慣了。如今也無旁人,我便隨*奶你,叫她蔣大小姐吧。蔣大小姐是近日才找上裴大爺的,我身份低微,隻一次偶然聽到他們談話罷了,旁的,確然不知呢。”

雲卿點點頭道:“我就說蔣婉那麽欺負我,我堂哥還找她作甚,原是她找了我堂哥的。蔣家竟想與裴家聯手先打擊葉家,這也算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備了,果然精明。”

“哪裏呢,”梨香道,“我瞧著,不過是敷衍罷了。連裴三太爺也說過,葉賢妃在後宮勢力如今幾乎是不可撼動,她那一養子仿佛是六皇子吧,如今正得皇上喜歡呢,有六皇子在,葉賢妃便不會有事。蔣大小姐也是眼見蔣大爺與*奶您姑姑搬出蔣家了,自知蔣家在分崩離析之中,心生害怕,病急亂投醫罷了。”

雲卿聞言便笑了,親切道:“我原隻聽我堂哥提起過你,竟不知你與他這般厚密。顯見他是十分信任你的。”

梨香再度微微紅了臉道:“哪裏,梨香忠貞,至於裴大爺如何看梨香,梨香不敢揣測。”

雲卿約莫也知道裴子曜是怎麽叫梨香會錯意的了,他那樣容貌氣度和智慧的男人,要哄騙梨香這種小丫頭片子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念及此處,又想到自己,不由低低笑出了聲來。

梨香聽她如此笑,臉紅得更為厲害,半晌方囁喏道:“那……那外頭……慕小主是知道我是裴大爺的人,所以特特換了紙條兒來陷害我的麽?那這一關……我當怎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