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便起了身,收拾妥帖衣裙,笑道:“不必白費力氣了,過不去了。”說罷不顧梨香,大步前去開了門,便見外頭隻兩把椅子,慕老爺子與慕大姑娘坐著,各自丫鬟青桑與瑩貞姑姑在旁服侍著,暗淡的光,蠟塑般的四人,便聽梨香驚叫一聲,竟嚇得癱軟在地。

雲卿回身看了她一眼,漸漸收了笑,淡淡道:“你欠我一條命。還記得這句話麽?”

雲卿出了門,既不向老爺子行禮,亦不去看慕大姑娘,隻是隻身一人離開了。出了老太太園子,便見蒹葭焦急候著,一見雲卿出來便上前壓低聲音匆匆說:“*奶快看看去吧,涼大爺發了好大脾氣,如今連長庚都不敢近身。”

“現在如何了?”

“把自個兒關在房裏呢,”蒹葭急道,“根本不讓人進去。大哥兒和二姐兒也罷了,連春穗兒秋蓉都嚇壞了。”

雲卿蹙了蹙眉,隨蒹葭匆匆回了房。進了院子,便見長庚與秋蓉正在房門口心急,二人一見雲卿如見了救星,皆迎上來道:“*奶您可算是回來了,爺這裏——”

“秋蓉往老太太園子裏去,若那邊給出什麽處置留意著些,但不要插手。長庚密切留意老爺子和凇二爺,若有任何疑似對付裴家或孔家的動向一定要速速回來稟報,一刻也不得耽擱。蒹葭去通知黃慶兒,拿命給我死守著大哥兒和二姐兒,就是他們親娘來了這一會兒子沒我吩咐也不能帶出房一步。各自去吧!”待三人各自領命離去,雲卿方上前去,伸手慢慢推開了門。

房裏一片狼藉。

雲卿上前去,廳堂自無人,便就打了珠簾,一眼往進裏間兒。地上是破碎的花瓶和淩亂的花枝,桌上書冊亂了一地,顯見他是發了極大的脾氣,但雲卿明知他怒火,也不得不以為此舉十分孩子氣,便上前拿手指捅了捅他肩膀,十分理直氣壯道:“都摔了?脾氣倒是大的很,怎不連我也摔了?”

慕垂涼坐在床榻上,低著頭,斂著眉,神色仿佛呆滯,又仿佛凝重,看不透心思。但雲卿話說的不對,慕垂涼並不是什麽都摔了,他們頭頂是他送她的百結花燈,他手上則是她為他畫的江南春暖燈籠,這兩樣都還好好的。

雲卿便在他身旁坐下,正欲安慰兩句,卻見那人漫不經心將手中燈籠一放,瀟灑往**一躺,臉都不紅地說:“風吹的。”

二十斤重的厚瓷重釉落地大花瓶……被風吹的?

雲卿抽了抽嘴角,半晌開口,卻是一句:“你喝不喝茶?”

未及慕垂涼開口,便聽外頭茯苓道:“大爺,*奶,老爺過來了。”

房中驟寂。半晌,便聽慕垂涼問她:“你進來時閂門了沒?”

雲卿老實道:“閂上了。你那不成體統的樣子,我恐旁人笑話。”

她如此揶揄,慕垂涼卻隻假裝未聞,淡淡點頭道:“那就好。”便再不說話。

門外茯苓心急,重又敲門稟了一次。雲卿心知老爺子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脾氣也越加古怪,因恐慕垂涼又吃虧,便欲起身稍攔一攔,哪知才起身,便覺腰間一個大力,令她猝不及防往後跌去。雲卿驚呼一聲,下一刻卻落盡一個寬闊厚實的懷抱,再一瞬,那人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定定望著她的眼睛問:“再接再厲,便可以麽?”

雲卿曉得他問的什麽。當日她說,她恐不能生了,慕垂涼聞言瞬間失態,她便知他心中憤怒與苦楚,可今日她又按時“再接再厲”,顯見是說尚有希望。

雲卿前前後後細細想了一會兒子,不顧外頭茯苓再度急切敲門,輕聲在他耳畔笑道:“我覺得可以,隻不過,不試試又怎知道?”

慕垂涼眼底泛起濃重的情緒,緊握著雲卿肩膀的大手似乎也慢慢收緊,他低下頭,在她耳畔輕聲道:“你若再騙我,我就咬死你。”

雲卿聞言欲笑,身上男人卻驟然霸道起來,一手迅速剝落她衣衫,一手固住她的腰令她不得動彈,然後以一種勢在必得的昂然姿勢直接挺近她最深處……

次日,慕大姑娘做主,請媒人去向趙家提親。趙家雖有些驚訝,但大抵慕垂涼暗中幫了忙,事情還算得順利。然而趙家有一條件,便是冽三爺成親之後不得再出門遊商,此事得了老爺子允,趙家才真正開始籌辦親事。垂緗心想事成,可算是放下心來,遂將大事都交給了柳姨娘,自己則隨沈恪安心回家養胎去了。

當日下午,凇二爺休了孔氏,據說孔氏拿了修書,第一件事就是拔了頭上簪子深深刺向洪氏,待眾人將其攔下,那簪子已是刺入洪氏胸口,洪氏正哀哀嚎著,孔氏已將簪子深深刺入自己喉嚨,血當即就濺了洪氏一臉,洪氏一驚便就躺下了,如今還在治著,並未死也不見好,終日惶恐,受盡折磨,直至三個月後形銷骨立氣若遊絲,方極其痛苦地撒手人寰。

倒是梨香,當日回房後忽生了一場大病,待好了,已是又聾又啞,如今是不能聽,不能說,十分淒然。因著孔氏是收了休書之後方自戕的,實則已不能入慕家墳,是以由梨香護送孔氏屍首回了孔家。說來雲卿還去送了幾步,因她是唯一去送的,梨香驚慌失措一臉恐懼地看了她許久,最後“啊啊嗚嗚”比劃了一陣,不知是要說什麽,又哭得厲害,場麵著實淒慘。

再說凇二爺,因被老爺子家法處置了一遭,對許多事大抵也都看淡了,洪氏還在**躺著不能動彈時,凇二爺便就娶玉染做了填房,玉染畢竟是個實誠的,看那小三姐兒昕和年幼喪母可憐,自己又不能生,便抱過來養著,又從遠房親戚那裏*一*,湊成兒女雙全,從此相夫教子,平靜度日。

卻是二姑娘垂絡最是可憐。母親洪氏已成過街老鼠,哥哥凇二爺又不怎上心,嫂嫂玉染是個老實本分不會爭搶的,姨娘柳氏與幾個兄弟姐妹不甚熟絡,戚戚然隻剩一人。慕大姑娘深以為可憐,便就求了老爺子,給二姑娘尋了一門親事,說來還是一門好親,對方乃是朝中侍郎大人的兒子,早年喪妻,如今膝下無子,是想續弦,隻是一來對方三十出頭,年紀長了垂絡近一倍,二來嫁得甚遠,是在大興城。垂絡年輕輕一姑娘,原十分不願遠嫁,更十分不願做人填房,隻是無人為她出頭,慕大姑娘又道皆在大興城,可幫襯著,於是哭鬧幾天也就罷了,自繡了嫁衣,哥嫂備了釵環,家裏添了妝,也算是收拾妥帖,隨時可以隨慕大姑娘北上嫁人去了。

七月初五,慕家祭祖,慕大姑娘跪拜哭墳。七月初六,慕大姑娘離城,裴三太爺等人護送回大興城,二姑娘垂絡相隨遠嫁。同日,蔣寬關掉全馥芬茶坊,攜其妻雲湄搬至城北呂神醫隔壁,開了一個粗瓷大碗茶的鋪子,繼續售賣碧波流嵐茶,也就是人人喜愛的清溪茶。七月初七,慕垂涼按照約定攜雲卿遊沁河賞花燈,路遇葉家大爺葉懷臻、蔣家大爺蔣寬、裴家大爺裴子曜,四人相互問安,親切客氣一如去年。

一切仿佛風平浪靜,看不出任何不睦的跡象。

隻是,慕老爺子身子越見衰敗了。

雲卿照常清早去請安,有時帶著兩個孩子去,有時自己去,慕老爺子神色始終惶然,常問一句:“阿涼呢?”

慕垂涼始終不肯再見慕老爺子,雲卿心知他恨,便隻是笑笑,說:“銀號生意愈見好了,老爺放心。”

四個月時間匆匆過去,十一月初的時候,物華迎來冬天的第一場雪。裴子曜的女兒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