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隻覺有人突然將她擁在懷中,像淒風苦雨中突然有人為她撐起一把傘。茉丨莉花的清香撲進雲卿的鼻子,雲卿曉得是誰來,終於不再忍耐,失聲痛哭起來。

“雲、雲湄?”蔣寬的聲音終於起了一絲波瀾。

雲湄卻隻是拍著雲卿的背柔聲安慰說:“沒事了,姑姑在,姑姑這就帶你回家好不好?來,姑姑帶你走。”

這世上也隻有師傅和姑姑會將她真正當一個小孩子去寵愛,雲卿聽了雲湄的話,又念及她師傅,更加哭得泣不成聲。

雲湄打消了現在就帶她回去的念頭,隻輕輕揉著她的頭發說:“卿兒是在害怕麽?”

雲卿自然不作答,雲湄便柔婉笑道:“裴家傳來的那些消息,我原是一句都不信的。你師傅不是凡人,俗世中的那些災疾根本傷不到他分毫,今兒巴蜀找不到他了,興許明兒別的地方就見著他了,又興許後天他就回來了呢?你也曉得的,咱們裴二爺做事素來不按章程呢!”

蔣寬一愣,脫口疑道:“裴二爺?裴二爺怎麽了?”

他方才隻聽到蒹葭和雲卿最後關於裴夫人的對話,而有關裴二爺的事蒹葭都是壓低了聲音說,蔣寬自然是不曉得的。

雲湄除了一開始打斷蔣寬說話外,其他時間分明當做沒看到蔣寬這個人。她聽雲湄哭聲似小一些了,邊繼續語氣輕軟地安慰道:“卿兒你別怕,即便你師傅暫且不回嵐園,姑姑總歸是在的呀!姑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這時候,外頭嵐園的馬車也就到了。

方才紫蘇與雲湄一道出來尋雲卿,不料兩人分頭找,中途急匆匆的就走散了。紫蘇找到雲卿邊匆忙要稟報,可恰巧讓這攤子事給打亂,等再回到嵐園後便又是擔心雲湄又是擔心雲卿,所以立刻差人趕了馬車來接她們了。

雲湄聽雲卿哭的嗓子都有些啞了,心疼地說:“咱們先回去吧,哭成這樣,再驚了風可怎麽好。總不至於等你師傅回來了,又要勞他為你號脈煎藥吧?你長大了,可不能這麽不孝了,嗯?”

雲卿本哭類了,聽雲湄這麽說,眼淚立刻又止不住了。

雲湄小心扶雲卿上了馬車,雲卿伸了手要拉她,卻見她柔婉一笑說:“你且等我一會兒,我還有些話想要跟蔣少爺說。”

雲湄出來匆忙,隻是尋常的素白雲絲羅裙,外頭罩一件銀藍鑲白狐毛邊的厚披風,頭發未曾細致打理,有一些些淩亂,反倒於她溫柔之上平添一抹慵懶,讓她有了許多小女兒情態,一旁的蔣寬早就看呆了。

這個時候的蔣寬身上全然沒有方才的戾氣,凝視著雲湄,他似乎就重新變回熱血魯莽而純真的蔣寬。雲卿本想說什麽,然而一看到蔣寬便想起芣苢頭破血流的樣子,當真是沒有再插手的力氣,算了吧,總歸夏家跟蔣家的宿仇要到很久以後她才有本事清算,拉蔣寬出局的事,也等日後再說吧。

雲湄竟然很快就回來,麵色無他,舉止入常,她上了馬車便笑著拉雲卿靠在她膝頭,卻久久地不說話。

馬車顛簸,於人群中穿梭,今兒有集市,到了人潮洶湧之處馬車便自然而然地慢下來。簾子晃動,街邊風景在一線之間流動變換,白花花的豆腐腦兒,黑黝黝的芝麻糊,紅彤彤的山楂果,黃澄澄的小山梨,有小孩子拿著半截烤紅薯天真地大笑,有年輕小娘子依偎在相公身旁一起吃著糖炒栗子,一臉幸福的嬌羞。到了轉角處,馬車一個顛簸,簾子陡然灌進涼風,卻聽得周圍人撫掌大笑,有小姑娘興奮地喊:“哥哥套著了!那個玉墜兒,快給我們!”

套圈兒麽?

雲卿掀開簾子往外看,果然是套圈兒,細竹篾子紮個渾圓的圈兒,地上橫六縱六地擺滿了小物件兒。老板將玉墜兒遞給一個*歲的小姑娘,他的哥哥牽過她的手,替她壓低了帽子,兩人一起隱沒在人群裏。

雲卿嘴角不自覺浮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她問雲湄:“姑姑可有想要的?我拿給你。”

雲湄看看外頭,不由一愣。往日裏雲卿倒也喜歡逛集市,可今兒她才聽到裴二爺出事的消息,裴家又等著她去認屍,她竟會心心念念地要去套圈兒。

雲湄終是溫柔牽起她的手說:“天兒冷,把帽子戴上。”說著重新係好了她明紅錦緞撒銀絲碎花的長鬥篷,幫她扣上鑲著白狐絨毛的帽子。那帽子極大,白色絨毛簇擁著她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兒,越發看著年幼了。

雲卿立刻開心得像個*歲的孩子,沒等人扶就歡歡喜喜蹦下了馬車往裏頭去。

“咦,那個——”那出攤子的小哥從旁人手中接過滿滿一大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用一根紅繩兒將紙袋子係緊了,在手裏顛了兩顛說:“遲了可就放涼了,先到先得,愛吃的先來了啊!”說著將栗子放到了先前玉墜兒所在的地方。

“小哥,我來,”雲卿忙往前探,“多少錢一個圈兒?”

小哥立刻湊上來說:“一兩銀子十個,足足十個!”

“嘿,真貴!”雲卿跟忘了別的事一樣,咬著牙心疼地說,“你這裏頭可有一半東西連半兩都不值呢!小哥可指著這個發家了!”

周圍人都哄笑起來,那小哥不經臊,居然臉紅,跳腳說:“哎喂小妹妹,別說半兩,可有得是值十兩的!你瞧瞧那對絞絲銀鐲子,再瞧瞧那個細頸大肚青花瓷瓶——”

“那銀鐲子都沒絞勻,小哥你瞧,那頭銀絲還戳在外頭,戴著可不把人手腕子給紮破了?還有那瓷瓶,頸子太細,肚子肥圓,花兒都插不進去,是留著存酒還是存油呢!”

雲湄擔憂地看一眼雲卿,伸手欲攔著,卻終究是由著她繼續往前湊。

那小哥臉更紅,周圍人又起著哄,他便有些惱了:“就算……就算這兩個不值十兩,那旁的,光方才那對兄妹套走的玉墜兒都值十兩,你來晚了那能怨誰?你這小姑娘到底套是不套啊?”

雲卿歪頭咬著嘴唇盯了地上的,半晌抬頭說:“我跟旁人都付一兩銀子,可旁人有十兩銀子的玉墜兒選,我卻沒有,那我豈不是吃了大虧?”

周圍人都哄笑起來,紛紛說:“小哥,這小姑娘伶牙俐齒的可不好騙呢,你可把你看家的東西都拿出來吧!”

小哥臊得麵紅耳赤,抬頭忿忿看著雲卿,雲卿趁機說:“我也不硬要你放個一模一樣的玉墜兒了,可你得讓我多套兩回,十兩銀子,我得要十二個圈兒,這樣興許我能多套個什麽,算下來也和玉墜兒差不多值錢了。我要是還套不著,那是我自己笨,也怨不著誰,小哥你也不吃虧。你看這樣行不行?”

周圍人更是等著看熱鬧了,人人皆讚她機靈可愛,旁邊兒甚至有人開玩笑問這是哪家的小姐。雲卿一臉期盼地看著小哥,那小哥本就心軟,讓她這麽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給盯著,真是一顆心都化成一汪水了,哪裏還能計較什麽。

“你……你先給錢!”

雲卿立刻笑開了花兒:“哎,一兩,小哥收好,天天發財!”

周圍人大笑起來,連那小哥都忍不住噗哧笑了接過銀子,近旁一個大嬸更是喜歡地揉了揉雲卿的頭,雲湄自不計較,隻是心中憂慮更重……這樣子的雲卿,更像一個十五歲的雲卿,但全然不是她熟悉的雲卿,至少不是最近這段日子常見的雲卿。

雲卿自小哥手裏接過圈兒先開始數:“一個,兩個,三個……”那小哥無奈,看看糖炒栗子說:“哎喲小妹妹,這麽多人我還能哄你不成?你要再不開始——”

“數好了數好了!是十二個,哎呀小哥你心急什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娶不著好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