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情愛，也是一種力量（2）
在高塬工作機房的隔壁的隔壁有間小工作室，科裏安排作為特別機動哨的機房。聞見風一個人安裝調試機器，忙得渾身是汗，把棉衣都脫了，隻穿一件軍絨衣。
“見風，你停一停嘛，聽我說好不好？”邵萍萍跟在聞見風後麵，他到東跟到東。
“說什麽？說就是了。”聞見風依然忙自己的。
邵萍萍幹脆拉住他的手臂不放，“我問你，你為什麽不要我？”
“哎呀，拉著我做什麽！”聞見風沒辦法，站住了。
邵萍萍掬著嘴，仍然是那句話：“你為什麽不要我？”
聞見風哭笑不得：“什麽我不要你了？我該你啦？”
邵萍萍扭扭腰，一副非回答不可的樣子：“為什麽不讓我到機動哨來？你說！”
聞見風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因為是老鄉和老同學，不便發火，隻得耐著性子。“萍萍，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這是工作需要，再說了，我管得著你嗎？”
邵萍萍又扭動著身子，像小孩子在大人麵前撒嬌，說：“不！我聽說人是你點的，科裏讓你組班子的！你為什麽不要我？你說嚒！”
“哎呀我說邵萍萍，我自己都作不了自己的主，哪兒來的權利點別人嘛！”
“那馮曉琳為什麽調過來了？我的業務技術總比她強多了吧？是不是因為她是高幹，你看上人家了？”
“你胡說什麽呀！領導點的，我看上人家有什麽用！”
“說露餡了吧，你骨子裏是想人家的！”
聞見風這會兒的心思完全在調試機器上，被邵萍萍沒頭沒腦的胡說八道攪得語無倫次，主觀上想應付一下，快點打發她離開，他沒想到隨口一句應付的話，竟然引出邵萍萍如此的聯想，真是有口難辯。“萍萍，我倆是老同學，又是半個老鄉，我是什麽樣的人，別人胡亂猜測倒情有可原，你還不了解？還要胡思亂想？”聞見風哪知道就這句話，又是忙中出錯！
邵萍萍轉怒為喜，臉上綻開笑容，“我說嚒，這還差不多！”
聞見風推推邵萍萍：“萍萍，你快走吧，我忙著要把機器安裝調試好，盡快開機工作的。”
邵萍萍輕盈地跳了幾步，“見風，那你忙吧，我不妨礙你，好了吧？”
聞見風隨手搬起一台機器，“你好好跟柳青組長見習，爭取早日獨立！”
邵萍萍朝聞見風嫵媚地一笑：“聽見了，聽你的！”說完，扭著腰走了。
邵萍萍剛走，賀仕聰急急地進來，沒好氣地責問：“聞見風，你算什麽哥們，當了哨長就把咱都甩開了？在軍校，我大小也是個副班長，憑什麽甩掉我？”
聞見風沒想到剛剛打發了一個，半路上又殺出這麽個“程咬金”。“賀仕聰，你這是什麽話呀，傷不傷和氣啊？”
“到底是誰傷了和氣啊？”賀仕聰氣鼓鼓的樣子，“我問你，成立機動哨，為什麽沒有我？”
聞見風覺得他跟邵萍萍一樣可笑，這樣簡單的問題怎麽來責問他。他也知道他們是不敢去問科領導的，隻好來問他們認為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同學了。聞見風想把對邵萍萍說的話重複一遍，但是，話到喉嚨口，變了，“賀仕聰，我聽丁連他們說，你不願意來機動哨的，現在為什麽又變得如此急迫啦？”
賀仕聰怒睜著眼：“我說過嗎？我什麽時候表態說不到機動哨了？”
聞見風沒當回事，隻管搬弄機器，順口說：“不管你說過沒說過，我也無權追問，也不想追問。但是，賀仕聰，你不要以為到機動哨就輕鬆逍遙，恐怕你吃不了這個苦。”
賀仕聰跟在聞見風後麵，仍不罷休：“你以為我怕苦？我賀仕聰是怕苦的人嗎，聞見風？”
聞見風在他們眼裏是老好人，說話和氣，從不傷害別人。現在，他仍然不想傷害自己的戰友，於是停下來，很認真地問賀仕聰：“那你說說，為什麽這麽爭著要來機動哨？”
賀仕聰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你這是明知故問。告訴你，就是要跟你比個高低。你倒好，把立功機會多的攥在手裏，把別人推在門外！”
聞見風覺得賀仕聰沒頭沒腦的話很好笑，不想與他爭辯，但忍不住還要勸他幾句：“賀仕聰，我說話一慣不喜歡拐彎抹角，話重了怕傷了你。你是既想吃又怕噎，看別人幹著容易，真正讓你幹，又不敢。”
賀仕聰一聽急了火了：“聞見風，你別拿苦啊難的來嚇唬我！什麽叫‘既想吃又怕噎’？按你這麽說我賀仕聰成了小雞肚腸的小人了？”
聞見風兩手一攤：“是你發揮的啊。”
“你們爭什麽呢爭？”歐陽平常和丁連、米瑛到了。歐陽平常忍不住問。
賀仕聰轉過身去瞪著眼，一臉的怒氣：“你們這下子神氣了，把我一個人撩下！”
丁連笑了，笑得古怪：“賀老五，後悔了是吧？我當初是怎麽說來著？”
賀仕聰左手朝空中一揮：“去你的小癟三！”
丁連依然似笑非笑，譏諷的味道：“你不服氣可以，賀老五，你也去弄個哨，再弄個哨長當當，拉出隊伍跟老聞競爭。”
歐陽平常拍拍賀仕聰，“老賀，別賭氣，也別憋氣，咱工作還沒獨立上呢，先獨立了再來講話。”
米瑛生怕吵起來，也去勸賀仕聰：“老賀，你對老聞不服氣並沒有錯，說明你想上進
想立功，我支持你，拿出行動來，加油！”
歐陽平常補充說：“但是，賀仕聰，你總是眼高手低，那是永遠出不了頭的。先把自己的基本功練紮實了。”
聞見風走到賀仕聰麵前，拉住他的手，說：“賀仕聰，你不要把目標釘在我身上，我不是你革命的目標。你的奮鬥目標應該瞄準敵人，搞到既多又好的情報。”
丁連說：“賀老五，聽聽吧，你有那個願望，可是，沒那種崇高的覺悟！”
聞見風又說：“好了，賀仕聰，你真正想來，等這裏工作展開了，如果實在缺人，我可以去跟科長說把你要來，這總可以了吧？”
賀仕聰說：“這可是你說的！”
聞見風說：“是啊！”
丁連說：“我作證，隻要你小子敢來。”
聞見風招招手：“好了，大家幹活吧。磨破嘴皮不如檫破手皮。”
機動哨的安裝調試做完了，幾個小青年的會也開過了，對如何開展工作也作了初步設想，給聞見風的感覺是大家都樂意來機動哨。但是，畢竟要自己領著大夥幹，而且都是毫無經驗的新手，連獨立操作能力都不具備的新手，他心中不免惆悵起來。他感覺自己是一片落在大海的樹葉。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了革命的含義。
今天的準備工作做完了，接著開機工作劃不來，他讓大家早點下班吃晚飯。
在食堂，聞見風稀裏糊塗地把一盆飯和一盆菜塞到了肚子裏。他想趕快找個安靜的地方去坐一坐，想一想。他從踏進三處大門以來，還第一次感覺到需要找個地方靜靜地坐一坐，想一想。
高塬今天下班也異乎尋常的早，而且到食堂來吃飯了。他剛進門，迎麵碰上悶著頭出來的聞見風，高塬讓他在門口等他一會兒，說吃完了一塊出去走走。
初春的太陽比隆冬時節落得晚一些了，雖然將近六點，但是，天還不那麽黑，氣溫也不那麽低。聞見風默默地跟在高塬後麵，來到山坳邊的小溪旁，找了塊石頭，坐下。
高塬望著他，問：“有壓力了吧？”
聞見風點點頭，沒啃氣。
高塬笑笑，說：“工作沒壓力，要你我幹什麽？”
聞見風抬頭看著高塬，眼裏一片茫然：“高老師，我還什麽都不懂，思想上什麽都沒準備，心裏空****的。”
“那你想怎樣？”
“高老師，起碼再讓我跟你見習個把月，等我技術和思想基本適應了，可能好接受一點。”
“小聞，我理解你的心情。你這種想法也沒有錯。但是，我打個比方，不一定確切。春天馬上要來了，燕子就會飛臨人家屋簷做窩、產仔、哺乳。但是，不知你注意過沒有，還沒到那些乳燕羽毛豐滿，老燕子就把小燕子生生地趕出窩去，或者自己獨自走了。你感覺那個老燕子殘酷嗎？你為那些乳燕可憐嗎？”
“那是自然界生存鬥爭的法則，被逼的。”
“我認為，幹革命也要引進自然界的生存法則，適者生存，競爭拚搏，優勝劣汰。”
聞見風忍不住說：“高老師，——”
“我打斷你，小聞，今天以前，我承認我是你的老師，我也為帶出你這樣的徒弟感到高興。但是，明天起，不是了，你不要再喊我老師，我隻能送到你今天。我希望你忘了我這個老師。”
聞見風很驚奇，不解地問：“為什麽，高老師？”
“呐，剛剛說過，不喊老師的，兩秒鍾就忘了？”
“我做不到！”
“不喊我高老師顯得你不尊重我？”
“是，也不完全是。”
“小聞，尊重人並沒有錯，而且應該，誰都不能目中無人。但是，不能一直被你的師傅啊老師啊壓著，不要陷在老師的窠臼裏，而要想辦法自己當老師，有所成就，甚至要有敢於否定老師的錯誤的勇氣，大膽創新。所以，如果你真正尊重我，就把老師兩個字埋在心底，然後，把我當作你的同誌和同事，繼續合作，大膽前進，超過老師，超越老師！”
“既然老，那好，叫老高，既然您這樣說，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大膽工作。”
高塬揀起一粒小石子，扔在小溪邊的一塊較大的石頭旁：“看見了吧，那些石頭是不是很光滑，還有光澤？”
“看見。”聞見風隨口回答，但不知高塬是何用意。
高塬問：“知道為什麽會成為現在的形狀嗎？”
聞見風回答說：“山水衝刷、互相碰撞、日曬雨淋，久而久之磨礪而成。”
“對，完全對！它們從山上滾下來的時候，恐怕渾身帶著泥，而且三角六彎，現在它們光滑了，堅硬了，還有許多可能被風化了，碾碎了，人們已經難以想象它們原來的模樣。人也需要磨礪，不經磨練，就有可能被風化、被碾碎，被曆史拋棄。”
“老高，以前在班上您給我們傳授了技術，還沒有機會給我們講怎樣才能做個優秀的情報員，您就給我講講您的體會吧。”
高塬沒有拒絕，想了想，說：“小聞，搞情報就是幹革命，要當個優秀的情報員，我以為要有‘六心’，就是：在政治上要有忠心和愛心，意思很明確，也很好理解，就是對黨要赤膽忠心，對情報事業要忠誠熱忱，要熱愛黨的情報事業，要像愛自己心愛的女人那樣愛護她保護她，下決心為她獻身，為之奮鬥終身；在思想上要反對和克服野心和私心，不能參雜個人的私心雜念來搞情報、幹革命，不能把取得的微不足道的成績拿來向黨向組織要官要名要利；在作風上要有恒心和細心，要學薑太公釣魚持之以恒、不急不躁，要學黃雀捕螳螂耐心等待，堅忍不拔，蒼蠅飛過去要看清它的翅膀，蚊子飛過去要聽清它的喘息，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不粗心大意，不馬虎草率。”
“完了？”
“不，還有。小聞，對於你們新一代情報員來說，剛剛踏上工作崗位，剛剛踏上革命道路。革命之路，人生之路，沒有一帆風順，難免要走些彎路。對於聰明人和革命者來說，沒有一條路是白走的，即使一時碰了壁，走了一些彎路，馬上糾正，吸取教訓，不再重走老路，就能取得成功，就是勝利。小聞，人生最精彩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聞見風被突然問起，想都沒想，搖搖頭，等著聽高塬講。
“人生最精彩的不是實現理想的瞬間，不是獲得成功的時刻。當然，實現了理想，獲得了成功，表揚、祝賀、晉銜、提幹，都會向你奔來，那是絢麗光彩、令人生羨的，但是，我覺得人生最精彩、最壯麗的，是堅持和追求理想的過程，是為了實現成功和理想而為之所作出的艱苦努力。如果這樣想、這樣做，就能比較正確地處理和對待努力與結果、愛心與野心的關係了。”
聞見風一手撐著下巴，靜靜地聽著。
“你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嗎？”
聞見風點點頭。
“奧斯特洛夫斯基有幾句名言是應該記住的。他說，人的一生可能燃燒，也可能腐朽。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痛悔，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革命者應當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人類最壯麗的解放事業。小聞，你獨立了，又挑起一個哨的工作，作為你曾經的師傅，我十分高興，十分激動，可我沒有別的禮物送給你，就把這段話作為禮物贈送給你，也與你共勉吧。”說著，高塬在黑暗中拉住聞見風的手，緊緊握住，久久不放。
聞見風十分感動，的確動了感情，熱淚在眼眶裏打轉：“老，老高，請允許我最後叫您一聲‘高老師’！您的話我記住了，我一定不讓您失望。本來我想找您訴訴苦的，聽了您的一番話，我覺得再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我一定不讓組織和領導失望，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我一定加倍努力，想盡一切辦法，克服一切困難，把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圓滿完成。”
“好的，我沒有看走眼，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