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銀月明耀,卻照得人間一片慘白景象。

光華直透而下,可以見到那光禿的土丘四周有深可沒膝的亂草,在草叢當中還有著不少墳包以及斑駁破碎的墓地石碑。

偶爾有屍體露出來,也沒有幾具是還有肉的,大多是已經風化得腐朽不堪的骨頭。

那些骨頭的顏色多是灰中帶黃,不然就是黃中帶灰,有些甚至還因時間過久,已化成了淡褐色。

四周生長亂草,而丘陵高處卻是逐漸寸草不生,這是積屍過久,死氣過重導致的現象。

朝廷雖然有義莊善款,但像這類支出,十之有九已被層層貪墨,真正能夠被施用到下麵的不過一到兩成。

“呼!”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點起了火焰。

在這樣的環境下,那火焰甚至有些幽綠,落下點燃起了地麵上的枯骨屍骸,猶如燃燒火油,龍蛇一般形成數條小小的火徑。

“於此練劍修心,日夜呼吸死氣、屍氣、地獄氣息,修成地獄之劍,將死亡帶到人間。”

張烈看著眼前的情境,體悟著神元化煞法訣中的精微玄妙。

他甚至盤坐下來,橫劍於膝前閉目感應著。

伴隨著口訣默誦,張烈總覺得自己四周黑暗之中,火光之外,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耳邊周圍似乎有不清不楚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人在低語交談,它們時不時地掩住嘴巴偷偷地笑。

那些黑暗中的事物,模模糊糊,影影綽綽,卻也因此徒增更多飄渺的恐懼。

“三年之後參加萬劫穀幽冥地淵任務,與六派真傳弟子交鋒,競爭激烈,隻要一個失誤就會死在那裏,多年苦修堅持一朝喪盡。”

“因此從理性上來講,我應該修煉這神元化煞法訣增強戰力,依法修煉三年時間,令戰力倍增絕無問題。與之相比,地煞劍經雖然是上乘劍訣總綱,但是我從中參悟出的‘劍氣如縷’與‘上丹衝脈’都是循序漸進的正道法門,三年水磨功夫到底能不能練出什麽誰也不知道,若是這麽選了,我就相當於是在賭命。”

在張烈盤坐閉目體悟功訣的過程中,一個小老頭舉著火把在不遠處為其護法。

張傳禮一把年紀了,資質普通,年少時又得過且過,因此修為不過與自己的子侄輩張烈仿佛,此時麵對這種形勢他實在給不出很好的建議,隻能說無論張烈做出怎樣的選擇,他都全力支持。

在從金虹穀來到越國之前,張烈心中是傾向於修煉神元化煞法訣的。

然而在盛京法場上看過處斬滿門老幼,看過了法場下麵的人群舉著饅頭神色亢奮的模樣之後,張烈感受到了自己發自本心的不願:

並不是畏懼,而是不願去做那劊子手。哪怕,可以做到盡得其利而不受其弊,心裏也不願意。

哪怕可以上欺天心,但終究騙不過自己的本心。

“是遵從理性選擇相對確定的利益,還是順從本心,不去做那舍棄自我的殺戮之劍?”

“可以預見的利益與迷茫未卜的未來,這是一個選擇。”

心神當中,天人交戰。

因為若是今日選錯了,三年之後真的可能會因此而死的。

宗門任務契約一簽,也根本就不允許中途退出了。

這樣想著,盤坐於亂葬崗上打坐的張烈,一時念誦神元化煞法訣的口訣,一時念誦地煞劍經中的經典,以期獲得明悟,做出正確的決斷。

隨著兩種念頭不斷占據上風,月落日升,時間也在不斷消耗流逝,盤坐的少年道人,神情臉色漸漸流露出痛苦之意。

人之心中,有心猿意馬,所以無論佛道,第一步的修行都是鎖心猿,定意馬,這才是真正的凝神聚意。

就好像是正念冥想法,隨意什麽姿勢,閉上雙眼放空大腦一念不起,隻感應自己的呼氣與吸氣,每日鍛煉十到十五分鍾,當時就可以提升專注力,創造力,極大緩解心理壓力。

但是就是這十到十五分鍾的打坐冥想,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這就是鎖心猿,定意馬的艱難。

張烈修煉多年,凝神聚意、完全鎖心猿,定意馬他也經常做不到,腦海中會突然有念頭蹦出來。

就像這次,打坐的時間太久太長,已經默念了兩種口訣不知多少遍,此時突然有一個念頭跳出來,浮現在張烈的腦海當中:

在那一刻的感覺,就好像是心神當中自己麵前,突然綠光一閃,跳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對方盤膝坐在自己麵前,隻是隱隱見其麵目青綠,眼光幽深、麵露詭笑。

“人活著有什麽意思呢?你為什麽求這長生呢?”

“我這個時候說是為了18號技師,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

“因為我覺得能夠像現在這樣活著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此我想要活得久一點。因為長生是人世間一切欲望的集合體,所以我想要努力獲得長生久視,並不斷的完善強大自我,以達到永恒自在之境。”

“什麽是自在?”對麵那麵目青綠的自我,又一次發出疑問。

“……自在?”張烈本身略顯猶疑,而對方已然給出引導答案:

“自在就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無所不能?”

“不,不是的,自在並非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無所不能,而是當你本心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你可以不去做這件事。我持道修煉是為了想要超越自我,可以不用為了利益去做那些本心不願的事。”

“所以,你還在猶豫什麽啊?明明手握太昊經典,上乘劍經,卻還猶豫要不要修煉這殺道法門,你到底是不相信自己的祖宗,還是不相信你自己啊?”

在這一刻,張烈麵前的心魔幻身,抬起了頭,下一刻與張烈整個人合為一體。

魔本是道。正即是我,逆亦是我,大道之下,本就無任何分別。

“呼。”

緩緩站立起身,見天光大亮紅日高懸。

然而張烈卻知道,自己在這裏打坐了絕對不止是一夜而已,否則以自己此時的體質,也不至於起身之時發出輕微脆響,血脈凝滯,骨節微硬。

“娃,終於練完了?”看著張烈神滿意足的從亂葬崗中走出來,四叔張傳禮有些驚疑地這樣問。

雖然是進去了三天,但是以修成一門法訣為標準來說,未免太快了。

“不,我隻是前來見識一下師父的劍術,現在已經看過了,心滿意足。四叔,我們該回去了。”

“啊,這就回去啊?那,那我去準備。”

雖然有些嘮嘮叨叨的,但張傳禮還是很為張烈開心,因為他能夠看得出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心裏有事的子侄,經過這一趟遠行之後,終於將心裏的重負放下了,因此此時此刻整個人顯得內外俱澈,身心明淨。

在叔侄兩人拜別齊王,一同離開越國盛京之後。

又有兩名自稱是金虹穀七煞門下的弟子,來到了齊王府,因為對方身上帶著七煞道人的信物,齊王劉子桓不敢怠慢,依然是依禮相見,並且召來下人,說明了之前兩位仙使的行蹤。

當天,一身白衣的尹逸飛就已經帶著二師兄魏伯淵,分別前往了盛京的法場與城外最大的亂葬崗。

“我明白了,白日殺人以充盈煞氣,夜晚煉劍以吸收死氣,煞氣死意滿盈之時,劍訣威力就可以大增。”

尹逸飛看著自己麵前的亂葬崗,整理自身所學,頓時明白了其中的脈絡關鍵所在。

“尹師弟,以這種法門練劍恐有後患啊!師弟你前途遠大,師尊又已經開始閉關準備突破紫府境界,你不缺資源、不缺法訣,不缺長輩庇護,又何必一定要去修練這種劍訣呢?”

魏伯淵老成持重,也害怕尹逸飛修煉殺道劍訣有什麽損傷,被師尊怪到自己頭上,因此竭力勸阻著。

甚至於,他已經想要回去告知師尊了,至少也要告知大師姐厲曼梅,盡量把自己從此事中摘出。

然而,尹逸飛一把抓住了魏伯淵的手臂,目光陡轉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師兄,你是我師尊弟子當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卻也是被我父親最不看好的一個,否則你也不會願意跟著我這個二世祖到處混。”

“你今天若是肯陪我在這裏一同修煉,我就將父親創下的七煞劍訣全數傳授你,日後就算是被父親發現,他知道是我傳授的也不會為難你,但你今日若是不肯幫我,像七煞劍訣這樣的功法你這輩子都不要奢望了。父親收下七名弟子,傳授下來的劍訣其實都隻是七煞劍訣的七分之一,可以說,七煞劍訣比你修煉的拂柳秘劍高明十倍,威力也強出十倍!”

“這,這……”

魏伯淵看著自己麵前已經有些歇斯底裏的尹逸飛,略一猶豫之後,終究還是在原地站定了下來。

魏伯淵心中也清楚,尹逸飛所說得沒有半點錯處,資質平庸的自己若不抓住眼前這個機會,此生都無法獲得七煞道人真正的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