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代理周氏企業之後, 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了公司上。
如果說在甫城的時候是下到基層幹實事,這個過程相當於是摸索探路,那麽在接手周氏之後, 之前的經曆為他真正掌控這個企業打下了基礎。
一切看似順理成章, 得心應手的所有事。
都是有事實依據存在的。
甫城有錢盛、朱勤之流,總公司有老周總大力支持。
新任代理總裁周聲周總,這升遷速度著實驚人。
“你現在事情繁多,其實可以換個人來。”
飛機上儲旭明看了一眼身邊的周聲, 眉頭輕皺, 接著又道:“我都可以想象你這麽倉促接手會遇到多少突發狀況。我坐上盛宇今天這個位置的時候, 好歹已經提前預備了大半年,而且我本身在集團管理位置上就做過幾年時間, 當時依然覺得力不從心。”
周聲現在早已習慣這樣出差的行程。
超過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 他都盡量讓自己處在舒適的環境裏。
此刻外套早早脫了,質地很好的襯衫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他靠在椅子上, 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頸。
笑著回一句:“這次出差本來就已經推後大半個月了。早先就確定的人,又關乎到西部戰略未來三年的發展,不管怎麽樣我都應該走這一趟。”
“你身體吃得消?”儲旭明麵露擔憂, “我看你比之前瘦了些。”
“是嗎?”周聲還真用手背貼了下臉。
然後道:“可能吧,忙起來的時候消耗快, 如今天又熱了,苦夏。”
“你還苦夏?”
儲旭明自然是不信, “一路過來我看你一點冒汗的感覺都沒有。”
周聲笑笑:“以前吧。自從出院後確實變得有些畏冷。”
小時候周聲最怕夏天。
周家門前的幾棵大榕樹,一到夏季蟬鳴嘰喳不停, 他那會兒睡不著午覺就愛鬧。
後來仲青來了, 就拿著網兜帶他爬樹去捉。每每熱得一身汗, 第二天準得高燒, 吃難聞的中藥不說,還得為此挨上一頓好打。
哪怕是後來,對比濕冷飄雪的寒冬,他都更不喜歡燥熱難捱的夏季。
每年夏天清瘦幾分都是常態。
隻不過如今他這身體素質變化太大,醫生早說過他抵抗力不行,夏天反倒更舒適幾分。
飛機上的空調溫度打到二十七度上下,對周聲來說都有些低了。
他叫住路過的空姐,要來一張薄毯。
轉頭卻問起儲旭明剛剛的話,說:“我還以為大哥接手盛宇也是很猝然的事。”
同一個圈子裏混得久了,有些東西自然也會傳進耳朵裏。
盛宇集團的掌權人更換在業內是大事。
儲欽白突然發難,盛宇股票大跌,儲建雄被迫退位,這些都發生在短短一個月時間之內。
不少人猜測這是豪門爭奪的手段。
最後儲欽白卻突然沉寂,轉頭依然活動在娛樂圈裏,儲旭明接手盛宇是很多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儲旭明知道周聲在說什麽。
他拿他自家人,有些事也不打算瞞他。
直接說:“欽白的動作其實部署了將近兩年時間。你有一點應該不知道,盛宇其中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是屬於他母親秦若的。當時連爸手裏都隻有百分之二十八,他如果真想要盛宇,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周聲露出點意外的神情。
儲旭明苦笑:“可他不要啊。他隻是要拿走屬於他母親的那部分而已,所以才有了和盛宇的對賭協議。”
周聲心想,難怪。
難怪之前他問他說,他一年前突然發難,是不是因為他爸身邊的那個和他母親長得很像的白芷。
他反過來說他想象力太豐富。
儲旭明又說:“周聲,上次你們一起回去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爸他未必是真的針對你,他和欽白之間的情況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有些事連我都不知道。”
剛好空姐拿了毯子回來。
周聲接過來說了謝謝。
一邊說:“大哥,我跟他回去就屬於從屬關係,他都不在意,我更不會了,這個你放心。”
儲旭明心想,我就是太放心。
他現在已經摸不透這兩個人到底什麽情況了。
你要說不好吧,相處的時候看起來挺正常。
可你要說好吧,根本談不上。
周聲接掌周氏企業,忙得有白天沒黑夜的。
另一個一頭紮進劇組,一兩個月連人影都見不著。如今他要離開聖凱的事情在網上鬧得是沸沸揚揚的,他自己倒是一丁點動靜都沒有。
儲旭明突然問周聲。
“咱們這次去的地方就在祈東隔壁,結束後你要不要跟我去探班?”
“探班?”周聲問:“什麽探班?”
儲旭明在心裏歎氣,感歎自己這個做大哥的真是為儲欽白操碎了心。
當場替他賣慘,道:“去劇組探班。你不看社交網絡,應該不知道,網上的人現在都在罵他,我怕他心理承受不住。”
周聲滿臉懷疑地看著儲旭明:“……”
周聲雖然確實很少看娛樂新聞。
但儲欽白的知名程度他還是知道個大概。
尤其是之前在臨順縣親眼目睹過他的影響力,見到過他被粉絲圍堵進廁所出不去的狀況。
而且儲欽白承受不住?這不是睜眼說瞎話是什麽?
即便是這樣。
下了飛機坐上車。
周聲還是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他的名字。
彈出的第一條消息還真是罵他的。
——儲影帝出走聖凱被證實,忘本負義本性淋漓體現
通篇描述了儲欽白出道的發展史。
各種小道消息拉出來遛了一遍,最後總結,在聖凱轉型的關鍵期,他選擇這時候和公司分割,就是忘卻初心,背信棄義。
下麵各種說法都有。
“儲影帝工作室的業務和聖凱本來關係就不大,他這麽做沒什麽問題吧?聖凱現在一年簽新人不斷,打的不都是他的招牌?”
“你們忘了之前的任祈軒?這事兒我聽人說儲影帝本人非常不滿,會不會是因為他?”
“樓上也是搞笑,任祈軒算老幾啊?《浮生夢》被換角的事粉絲還沒清醒過來呢,他是有多重要才值得儲欽白搞出這麽大動靜?”
“你們在一個黑號下麵討論幹什麽?這家媒體臭名昭著,娛樂圈就沒幾個沒被他家嘴過的人。儲影帝這人又自帶黑體質,別給這家媒體熱度。”
這還隻是一個報道下麵的。
周聲點進文娛版塊。
發現前三都是關於儲欽白的消息。
僅僅隻是和聖凱分割這種正常的工作變動,都能引得好幾方在掐架。
周聲看得雲裏霧裏。
儲旭明問他:“怎麽樣?我沒說假話吧?”
周聲說:“環境確實挺惡劣。”
儲旭明:“是啊,這個圈子就這樣,未成年多,不稍加引導一不小心就得出大事。尤其是聖凱現在簽了不少流量,粉絲群體普遍不太成熟。對了,陸銘你見過沒有?”
周聲想到了他第一次去東湖見到的那個男人。
點點頭:“一麵之緣。”
儲旭明點頭:“陸家你應該也聽說過,原本是做房地產的。陸銘是私生子,早年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和欽白上學時就認識。他拍戲那年,陸銘正好被陸家其他人打壓得厲害,算是欽白幫了他一把,後來合夥成立的聖凱。陸銘這個人功利心算重的,前幾年就能看出端倪,現在是越發明顯了。”
不管是周氏還是盛宇,如今做的業務和娛樂圈根本掛不上勾。
周聲不懂那個圈子裏的運營模式。
但周聲也能看出來,儲欽白除了是聖凱半個老板,目前演員的身份賦予他的標簽似乎更重一些。
周聲:“反目成仇了?”
“那倒不至於。”儲旭明搖頭,“陸銘和欽白……怎麽說呢,情分還是不一樣的。”
周聲在猜測這個情分是怎麽個不一樣時。
陸銘本人還真追影視城去了。
影視城是祈東下麵的一個鎮。
占地麵積不小。
除了原住民,主要就是集觀光旅遊、生態度假,影視拍攝製作為一體的影視旅遊基地。
陳燈燈鞍前馬後,生怕怠慢了這位千裏趕來的老板。
“陸總,您喝水。”
陸銘坐在一條民國街旁邊的小木凳子上,手裏拿著一把民國小團扇,使勁兒照著臉扇,一邊問:“你儲哥還有多久?”
“不知道,怎麽也得三個小時吧。”
陳燈燈體貼遞過去一包紙。
這是在大街上拍,劇組裏能用的電風扇都在導演那邊,她也不敢去挪。
隻是小聲問:“您要來,怎麽也不提前和老大說一聲?”
陸銘心裏急上火,讓這影視城三十七度高溫的太陽再這麽一曬,整個人坐立難安。
哪還有丁點在公司裏,對著一群小明星擺大老板姿態的樣子。
他皺眉說:“我要是跟你儲哥說得通,我還跑這裏來受這份罪幹什麽?”說著還支使陳燈燈:“來,把你手裏那個小風扇給我吹一吹。”
陳燈燈有些想笑。
他知道儲哥是故意不接陸老板電話的。
此刻壓下嘴角,憋著笑把自己手裏巴掌大的粉色風扇遞過去。
硬生生在街邊坐了四個鍾頭。
熬到了儲欽白下工。
他大概是一早從陳燈燈那裏得知陸銘過來的消息,換了常服過來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任何意外的神情。拿走旁邊小桌子上一瓶新的水,邊擰開,邊問:“你怎麽來了?”
陸銘眼神哀怨。
等了老半天,再火急火燎的心都蔫了下去。
此刻看著鬢角帶汗,但是一點疲憊神情都沒有的儲欽白,他都懶得站起來。
隻是把旁邊剩下的那個凳子往前踢了踢,“坐。”
儲欽白就坐下來。
反手把水瓶放到身後的石階上。
開口:“你來也沒用,上次回去開會我就說得很明白了。合同款項範璿不是都發給你了,讓利百分之二十,你還不滿意?”
“老白,這話傷感情了啊。”
陸銘正色兩分。
一個穿著西裝的大男人屈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看起來有點滑稽。
他此刻不像是聖凱精英老板陸銘。
像是個普通的,帶著點落寞的男人。
看著兩人腳下的太陽陰影分割線,陸銘說:“咱們這樣坐在一起,像不像十幾歲時坐在操場那會兒?那時候你可就是校園風雲人物,打個球一堆女生圍著看,可你這人從小就冷臉,我都數不清替你收了多少情書。”
儲欽白雙手手肘撐著膝蓋。
側頭看了一眼陸銘。
“感慨了?”
陸銘回看,笑得勉強:“就覺得變化太大了,咱倆都要三十了。”
儲欽白神色平靜,“你今天挺多愁善感。”
“儲哥。”陸銘雙手交握,看著前邊,神色前所未有的正經:“從始至終,我欠你一句謝謝。我當初那麽難,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經營聖凱這些年,我一直說管理上的事交給我,你安心拍戲就行,但我也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拉著我走。”
拉拽著聖凱,拉拽著他。
儲欽白拍了怕陸銘肩膀,沒說話。
陸銘的傾訴欲在這一刻到達了巔峰,好像有些話現在不說,過了這個時間也就說不出口了。
這裏不是聖凱的辦公室,更沒有範姐那些他工作室的人存在。
周圍都是忙碌架著機器的工作人員。
太陽很烈,像多年前的每一個午後一樣。
陸銘說:“我知道你是下了決心了。也知道之前任祈軒還有一些別的事,我做得過線了些,但我真的不想走到這一步。咱倆認識好多年了吧,別人看我們光鮮亮麗,十幾年前隻能跟人揮拳頭的時候沒幾個人知道。我知道你為人,外麵負麵評論再多,你還是以前那個儲哥,但我好像回不去了。”
儲欽白笑了下。
說:“陸銘,我也不是十幾歲時候的儲欽白了。沒有人會回去,隻能一直往前走。”
陸銘側頭看著他。
儲欽白:“你對聖凱的定位是符合時下圈子的發展的,我要投資規範化,不留在聖凱隻是原本就沒打算做明星孵化這塊。這些我一早就跟你說過,值得你青天白日跑這裏來跟我憶往昔?”
陸銘像被噎住了一般。
他也很尷尬啊。
被儲欽白這樣一說,收了情緒,吐槽:“還不是這兩天網上叫得太凶,我良心發現,覺得聖凱損失了你我一樣能捧出下一個影帝,但……我拿你當真朋友的。”
年輕的時候,儲欽白比現在野。
他又不缺錢,除了一個外婆,像頭穿風破雲奔跑的狼。
陸銘那時候在陸家不受待見。
連帶著在學校裏,被上邊的兄弟姐妹找人合起夥來欺負。
認識儲欽白是偶然。
那時候已經有人挖掘到他,半隻腳都已經踏圈了。
為他打架,合作都差點黃了。
那天下午和那時候還根本不熟的瞿如意、陳木鬆等人一起靠坐在廢棄建築的樓頂,他大言不慚地說:“儲哥,等我以後有能力了,一定給你砸最頂尖的資源!”
當時把旁邊的瞿如意等人笑得不行。
在邊上說:“得了吧,他儲欽白要是能收收狗脾氣,那一定是大紅大紫的命。”
“他真心要資源,會缺嗎?”
陸銘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儲家幼子。
更不知道他的母親,就是鼎鼎有名的影星秦若。
後來這麽些年,儲欽白確實負麵消息不少,但不妨礙他獎座一個接一個。
年少成名,長紅不衰。
而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聖凱上。
有儲欽白的存在,哪怕是掛名,這些年聖凱都算是走得順風順水。
陸家這兩年不比從前了,年少時那些壓抑的,看不見天的日子好像早就已經過去。他成了大名鼎鼎的聖凱老板,小明星見著他都得恭恭敬敬稱呼一聲陸總。
他漸漸迷失了,一度找不準方向。
直到儲哥要走,這個決定像是當頭棒喝。
其實這是早就有預感的事情了,他隻是不想承認。
承認他們都走得太遠了,漸漸的走上了不同的路。
有些話憋在心裏憋久了,會覺得很難受。
但好像一說出來,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他這次過來,本身就不是為了挽留。
更像是給自己找一個出口。
在儲欽白雲淡風氣外加嫌棄吐槽的話裏,陸銘尷尬倍增。
同時也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來。
“不拍了吧?走啊,去吃大餐!”
儲欽白跟看傻子一樣。
“現在不到四點。”
陸銘還給了他一個白眼,“爸爸,知道我早飯午飯都沒吃嗎?這兩天就差心梗了。起來,就當陪我吃了,你們這裏這麽熱,拍戲也不怕中暑。”
兩個小時後。
影視城最貴的一家火鍋店。
陸銘風卷殘雲吃了半個小時,才稍稍停下筷子。
開口說:“要不是擔心影響不好,我應該請楊導他們一起吃個飯的。”
“有什麽影響?”儲欽白靠著椅子隨口問。
陸銘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任祈軒那事兒唄,他那些粉絲當時就差罵楊誌誠全家了。公司給後援會發了通知才消停,我現在哪有臉請人家吃飯。”
儲欽白看了他一眼。
“楊誌誠不是個會在意這種事的人。”
陸銘歎氣:“我也知道,可我現在是真的不敢隨便牽這種線了,粉絲太不好掌控。哎,今天我人都來了,你老實說,你在劇組衝冠一怒為藍顏的事兒是真的?”
儲欽白靠回椅子。
“原因不是跟你說了。”
“我知道任祈軒是角色適配問題,但你生氣也做不了假吧?”
儲欽白抬眼:“你該考慮的問題,是你手底下藝人做事的分寸。”
“這是承認了?”陸銘自顧自震驚:“所以你在外邊真有人啊?”
陸銘得到的消息,並不比外界多多少。
唯一知道的一點是任祈軒被換角一事當中,的確有另外一個人插手的原因。
他作為老板,當時也沒多問,默認了任祈軒發通稿的事情。
結果哪知道真惹到了儲欽白。
而關於這個神秘人,陸銘以為是圈內的,焦頭爛額也沒怎麽在意。
他隻是不太相信謠傳的那般。
畢竟儲欽白可是結婚了的。
出軌這事兒,怎麽著也不像是儲欽白能幹出來的事情。
陸銘斟酌:“真愛啊?到底誰啊?”
這時候陳燈燈敲了包房的門進來。
“儲哥。”她說:“儲總出差,說是結束了會過來探班。”
陸銘一聽,驚喜:“你大哥要來?那我得再在這裏待兩天,怎麽也要見一見。”
儲欽白皺眉:“什麽時候?”
“說是明天,再遲一點就是後天了。”陳燈燈看著消息說:“對了,周先生也在。”
“哪個周先生?”陸銘擱了筷子問。
陳燈燈不解:“周先生就是周先生啊,哪個周先生?”
儲欽白:“周聲。”
轉頭問陳燈燈:“一起來?”
陳燈燈搖頭:“那這個不太確定。”
陸銘反應了兩秒,咽了咽唾沫。
他上一次見周聲,還是範璿把人安排去了東湖,當時他還在中間打了個圓場。
這都過去好久了吧。
陸銘小聲問:“你在外邊有人的事兒暴露了?”
儲欽白看著他不說話。
陸銘接著道:“你不會是把事情搞大了,瞞不住,他聯合你大哥一起來找你麻煩來了吧?這個周聲現在這麽厲害,都敢找事兒找你麵前來了?”
旁邊的陳燈燈緩緩開口:“陸總你……”
“怎麽?”陸銘看過去。
陳燈燈:“挺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