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前往英國, 也算是故地重遊了。
上輩子到這個地方,是他十七歲那年。
那個年紀的周聲,剛剛與家人和故土分離, 看山是山, 看水是水。
周聲沒想過自己還會來。
許朝是最近這幾個月,出國的機會才多了起來, 英國更是第一次來,在繁忙的行程當中, 依然有著很高的暢遊興致。
見周聲如此淡定,“聲哥, 你來過?”
“嗯。”周聲說:“你要有興趣,頭兩天忙完,自己就到處看看。”
“你呢?”許朝問。
周聲:“我都去過了,沒什麽好看的。時間原定就是一個星期, 來得及, 你用不著時時都在我身邊。”
“那我還是得跟著你。”許朝說。
周聲笑了笑。
畢竟時間安排確實不算緊,他都不會每時每刻都忙,在酒店待得久了,許朝自己都會坐不住。
事實上確實如此。
隻可惜他們到達的第二天, 城市就下起了雨。
19世紀的英國, 城市汙染問題是非常嚴重的,霧霾天氣足以致很多有呼吸疾病的人死亡。經過漫長的改革, 環境才得到了改善。
但這本就是多雨的城市。
如今的英國快要入秋了, 加之下雨,打開窗戶整個視野之處都是霧蒙蒙一片。
周聲剛跟CYN的負責人開了大半天的會。
有些疲憊。
回到酒店整理行李。
看見手機, 才發現儲欽白昨天給他發的消息。
隻問了他去哪兒?
好似真的隻是例行報備後的禮貌問詢, 再沒有多餘的打探。
周聲想, 他那等難以接近的個性。
如今願意主動開口說關心,也不知道放下了多大臉麵。
娛樂圈的忙和他們這種忙碌不同,休假或許會很久,但忙碌起來就是連軸轉,晝夜顛倒也是常態。更遑論他除了藝人事物,還有投資公司的事情。
周聲簡短回複。
下一秒儲欽白的視頻就彈了過來。
周聲怔了怔才點了接通。
看他那邊窗外碧藍晴空,周聲開口問:“怎麽?有事?”
“還順利嗎?”儲欽白反問。
周聲把手機放到立櫃上,轉頭繼續去整理自己的衣物,一邊說:“對方獅子大開口,為了有更多彈性的談判空間,磨了很久,所以現在才有時間回你信息。”
儲欽白似乎在笑:“我又沒質疑你消息回得慢,這算是在跟我解釋?”
周聲點點頭:“算吧。”
儲欽白看著視頻裏的人。
垂眼折疊著胸前的衣服,看起來安靜又認真。
儲欽白敲了敲桌麵,到底是沒忍住,“在躲我嗎?”
“嗯?”周聲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複否認:“我躲你幹什麽。之前來訪,你不是還充當了一回翻譯。劉勝史那邊有國產機械的企業,想要靠著周氏拿到長期供應鏈,所以必須來這一趟。”
儲欽白嗤笑:“這不就是坐享其成?資金從你這兒掏,條件還得你親自去談。”
“互利共贏而已。”周聲說:“為此我就能拿到劉勝史手裏近五成的資源,此後不必求人,很多事我自己就能幹,何樂而不為。”
他說得很是平靜,輕飄飄的,但蓋不住眼底的“野心”。
儲欽白不掩眼中欣賞。
問他:“缺錢嗎?”
周聲莫名:“不缺。”
“那真是遺憾。”
“嗯?”
儲欽白:“看起來我想入股抱緊周總大腿,走上巔峰的夢想要破裂了。”
周聲給了他一個無語的眼神。
“你不是一直在巔峰。那麽多粉絲影迷,早早名利雙收,還想要怎樣?”
儲欽白搖頭:“這不一樣。周總幹的畢竟是實業,事業版圖日趨擴張強大,和我們這種虛浮的名利場不是一個概念。”
周聲就知道他是張口就來,看了他兩秒鍾。
“你很適合自己的本職。”
儲欽白:“這算是說我老天爺賞飯吃?”
周聲:“你也可以這樣理解。”
有的人生來就是耀眼的。
角色可以有各種各樣的人生,各有各的性格。
但儲欽白本身,就讓人無法把他和普通人聯係起來。一身矜高氣度,不在角色裏的時候,他就算穿得再簡單隨意,你都想象不出來他下到工廠,到建築基地,是什麽模樣。
好像他生來就該出現在熒屏裏。
在萬眾期待當中,在CBD的商務大樓。
談的是動輒上億的投資,混跡的是每三分鍾就有新項目落成的娛樂圈子。
這也是周聲不解的地方。
他背後那麽重的光環和繁雜聲響,沒事注意自己幹什麽?
周聲到底是沒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這種事上。
合作談得不算特別順利。
但問題不大,就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而已。
城市連續的陰雨天氣讓人心情鬱鬱。
許朝也徹底沒了出遊的心思,他每天跟人扯皮得心力交瘁,連酒店房門都懶得出去。更別說周聲還擔任主力,身體不好,又這樣長時間費神。
到了第四天下午。
談判終於開始明朗化,進入了程序階段。
酒店裏,周聲和許朝說:“明天就簽字,我看雨也差不多停了,就再給你一個星期的假。去你想去的地方,順便買點紀念品禮物什麽的,帶給家人或者朋友,就不用跟我一起回程了。”
“這怎麽行?”許朝不同意。
周聲:“我記得你自從進了公司,都沒怎麽正經放過假吧?”
“我不用放假。再說聲哥你不也沒假,周末什麽的還經常有事要處理。”
周聲拍了拍他肩膀。
“你用不著跟我一樣,我可不奴役下屬。”
許朝算是周聲自己一手挖掘,又一手帶起來的人。
認識的時候周聲自己都還沒進周氏。
現在很多的工作上,周聲都可以放心交給他處理,工作範疇遠遠超出一個助手的業務。周聲有心培養,許朝也很少叫他周總,一直稱呼聲哥。
這點劃分為自己人的情誼,一直以來,是周氏其他員工不能比擬的。
周聲不懷疑,自己就算不是周氏的掌舵人。
自己去哪兒,許朝肯定也會跟著去哪。
周聲強製給人放了假。
自己等最後的確認簽字。
傍晚的時候,他在酒店周邊走了走。
那兒有一個大廣場。
天氣不好人也就不多。
周聲喂了鴿子,給一個賣藝的英國老人一些零錢,替一個打聽問路的年輕女孩兒指了路。
雨剛停不久,霧很濃。
天色黑得也快。
周聲並沒有逗留太久,準備往返。
在路上再次接到了儲欽白的電話。
儲欽白問他:“在哪呢?”
周聲被風吹得側了側身,再繼續往前:“在路上。”
“天都要黑了還在外麵?”
周聲:“國內現在應該是……”周聲拿下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拿回去說:“應該是淩晨一點,這個時間你都不睡覺,我天黑了在外麵有什麽奇怪。”
儲欽白似是咬牙:“你跟我抬什麽杠。”
“我隻是陳述事實。”周聲說。
穿過繁華的那條街,周聲已經快要接近酒店了。
這邊人不多,商鋪都少,偶爾有一兩個行人路過。
周聲說:“我快要到了。”
儲欽白:“從TIK商場那邊過來?”
周聲聽到這裏的時候,終覺得不對。
他懷疑問:“你人在哪兒?”
周聲聽見了汽車的喇叭,聽見了不同於國內的語種。
儲欽白說:“你不妨猜猜。”
說這話的時候,周聲剛好轉過了街角。
異國街頭,穿著及膝駝色大衣的男人正低頭靠在路燈,黑色高領打底,黑色皮鞋。剛剛亮起的路燈打在他腳下的那寸地方,暈開了雨後薄霧,好似在他周圍聚了一層朦朧光。
上世紀,周聲有著關於這裏的短暫記憶。
見過夜晚的點燈人。
一個人去過車站,在深夜往返。
他的國家正在遭受磨難,家人朋友都在那兒,異國他鄉的日子顯得格外難熬。
周家少爺那時候心心念念的,就是早點回國。
他對這個地方並無懷念。
所以再次踏進這裏,有的也隻是不多的觀光心情。
這時候乍然見熟人。
除了震驚,難免有些滋味難明。
恰好儲欽白抬頭看來。
電話還沒掛。
周聲聽見他說:“看來是不用猜了。我來了,在等你。”
他鄉遇故知,遇的雖不是經久別離的故,但衝擊卻比尋常深。
周聲有那麽片刻的失語。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儲欽白卻好似等不及,先一步起身,朝這邊過來。
周聲恍然。
好像也有個差不多的晚上。
萬裏之遙,報紙上出現了國內新聞版麵。
不多的內容,揭露了形勢殘酷的冰山一角,多少在外的人徹夜難眠,卻無能為力。那時候的異國街頭,沒有今天的熱鬧繁華,對麵走過來的,也不會有一個叫儲欽白的人。
儲欽白很快走近,低頭看他:“發什麽呆?”
“你怎麽在這兒?”周聲找回聲音,說:“還穿成這樣。”
儲欽白笑了一聲,“來工作,歐洲的一個時尚盛典。”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還是出席的衣服,趕飛機沒來得及換。”
周聲點點頭:“你穿很好看。”
站在那兒,像過去和現今的分界地標,一眼矚目。
氣氛安靜下來,誰也沒說話。
一個高大耀眼,一個斯文沉靜。
兩個東方男人引得國外路人不斷回望。
“冷嗎?”儲欽白看著突然問他。
周聲動了動被風吹得有些涼的手指,搖頭:“還好。”
儲欽白卻上前一步,敞開大衣,將他裹進了懷裏。
他身上的溫度撲麵而來。
周聲反應不及,僵硬一瞬,悶聲問他:“你在幹什麽?”
“我冷。”儲欽白低頭蹭了蹭他耳際,“抱你取會兒暖。”
這天也就十三四度。
室外待得久了,是有些冷。
但儲欽白身上溫度這樣高。
冷的人明明是自己。
周聲不知是因為什麽,竟也沒有推開他。
隻說:“那你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