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雖然承諾了許朝,其實眼下並沒有多少頭緒。

周家早年是做綢緞生意起家的,後來時局動**,先後建過紡織廠、茶廠,進口醫藥等等。周家就他一個兒子,生意經從小就開始學。

可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資金也是個大問題。

在東湖的別墅裏住了快一個星期,期間儲欽白一直未曾出現。

當然,周聲也沒怎麽注意。

這世界太大了,要學習的東西也太多。

先進的製作工藝、行業的繁多與複雜,新時代的人文與科技。

他無數次感慨,前人為了和平與生存在掙紮流血的時候,一定無法想象國土分裂後重組,幾代人的奮鬥會換來怎樣一個欣欣向榮的新世界。

他從頭開始學。

去探索,研究。

時常關在房間裏大半天忘了時間,為此不止一次嚇到了別墅裏的阿姨張嫂。

張嫂大約是儲欽白用慣的老人,不是個多話的人,對周聲的入住也並未表現出什麽意見。盡職盡責地負責采購,準備周聲的一日三餐。

不知道是不是住進來前吹風又淋了雨,周聲前兩天都有些低燒。

他時常咳嗽、出院時醫生開的藥堆起來有一臉盆那麽多。

張嫂總擔心他是不是暈倒在房間裏。

又或者吃藥出現什麽不良反應。

“周先生,周先生?起了嗎?”

早上不過七點,張嫂就敲響了周聲的房門。

周聲穿了一身一看就打算外出的衣服,打開門的時候讓張嫂愣了一下,問:“要出門啊?”

“對,出門見個朋友。”周聲點點頭說道。

張嫂這幾天對他的印象幾乎是大翻轉,看他身體不好還沒日沒夜的,難免心疼。才會皺眉不讚同道:“什麽朋友非得這時候去見,你這身體底子這麽差,還是別隨便出門了。這四月的天雖說不冷,可早晚間溫差都很大。”說著還問周聲:“昨晚又吐了吧?”

周聲笑笑:“沒事。”

他吃的藥裏麵因為成分原因,會帶來一些輕微後遺症。

如反胃,頭暈,嗜睡等等。

但他確實得去見一見許朝。

因為他籌措資金的辦法非常粗暴,賣房子。

就賣範姐說過的那一套。

他已經拜托許朝幫忙去了解了。據他所知,那套房子地處市中心,一旦出售數字非常可觀。不說起到多大作用,也不至於有心無力無處下手。

但具體的還是得他自己去看。

張嫂拿他沒辦法。

念叨一句:“都差不多性子,忙一塊去了這怎麽得了。他拍戲一走好幾個月,回來了三天兩頭也有些別的工作,見不著人是常事。你又何苦把自己逼這麽緊?真想和他修好也得慢慢來,拖垮了身體多不劃算。”

周聲笑笑沒反駁。

他猜儲欽白一星期不回來多少是有些不想看見自己。

雖然是範姐讓他上門打破規則在先,但把人擠兌走不是周聲的本意。

就好比張嫂覺得他突然搬進來,又突然轉了性子是想和儲欽白更近一步一樣。

他無從解釋,也覺得沒必要。

這個時代遍地機遇。

無名碑上的孤魂野鬼,做不了亂世英雄,也成全不了大浪淘沙時代的引領先鋒。

但他想做周聲。

父親常說,以己之所能,力之所能及之事。

那是周家人永遠刻在心裏的一句話。

張嫂沒再說什麽,讓他先下樓吃早飯。

坐在餐桌邊,周聲邊翻雜誌邊喝粥。

不遠處張嫂為怕他無聊特地打開的牆上電視大屏上,主持人突然說道:“就在昨日夜裏,著名年輕影帝儲欽白,和剛合作過的影星任祈軒共同出入夜店的照片被拍。根據記者提供的視頻來看,兩人姿勢親密耳鬢廝磨,似乎坐實了一直以來關係匪淺的傳聞。”

周聲抽空往電視上掃了一眼。

所謂視頻非常模糊,放大的圖片的確能看得出來是儲欽白和一個年輕男人。

他們在黑夜裏從同一輛車上下來,又並排朝一間店走去。

大約是在交談,能看見穿著休閑私服的儲欽白微微側頭遷就了一下對方的身高,拍到的內容其實也就僅此而已。

但記者有意無意的引導以及曖昧用詞,讓看見視頻照片的人難免產生猜測和遐想。

正在擺放筷子的張嫂動作一頓。

看了一眼周聲,說:“這些記者一天就愛亂寫,你也別往心裏去。”

周聲搖頭,笑了笑:“沒事,儲先生看起來過得不錯,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這是真話,可這話說出來後,張嫂反倒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麽了?還有事?”周聲抬頭問。

張嫂雙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然後才說:“欽白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那個圈子雖然複雜 ,但他不是那種隨便亂來的人。兩個人結婚,年輕時總有互相看不順眼磕磕碰碰的時候,日子還長,以後你就知道了。”

周聲並不覺得他和儲欽白有以後。

不說兩人天差地別的世界和經曆,會拿婚姻當做籌碼的人,要麽極度自負,要麽就是根本不信任婚姻。

儲欽白屬於後者。

張嫂不自覺就對著周聲說了實話,她說:“如果不是他媽,他也不能和他爸鬧到那種地步。他十幾歲時那德行你是沒見著,那脾氣壞的呀。那時候家裏不許他進這一行,他帶著經紀人兩個人從頭開始,也是從剛成年為工作天天喝酒,為項目一點點死磕這樣走過來的。現在喜歡他的小姑娘很多,有幾次都找到這裏來了。他煩得不行還轉頭教育別人,自己手底下又養著公司和團隊,到底是成熟穩重了。”

儲欽白的背景,要查其實不難。

出身嵐城鼎鼎有名的豪門家族。

父親儲建雄一手創建的盛宇集團,旗下了包含金融、房地產、餐飲等多個領域。

儲欽白的母親秦若也是著名演員,她是儲建雄的第二任妻子,嫁給儲建雄的第五年在家中自殺身亡。

這事兒鬧得很大,網上至今都有傳聞。

關於秦若自殺的原因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抑鬱症,有人說秦若患有精神疾病。

儲欽白出道那年外界給他的評價,是天才與瘋子。

什麽浪**風流,目中無人。詆毀的人總是拿他遺傳了母親的精神病內涵他。早年間十有八九打架的新聞都是這麽來的。

如今張嫂口中的這番經曆,倒是讓周聲對他的印象有些改觀。

但一想到那人開口就讓他多讀點書。

心想這人成熟後,身上剩餘的反骨大概都體現在嘴毒上了。

周聲八點半出門。

這天有風,如今這身體他知道,所以特地添了件外套。

研究了一會兒打車軟件,周聲去了和許朝約定的地點。

那是一個廣場,許朝就如他想象中的一樣,一米七六的個頭,理著短短的頭發站在站牌前麵。隔了老遠就朝他揮手,興奮喊道:“聲哥!”

“許朝。”周聲點點頭,走過去打了招呼。

許朝對他如今的變化隻驚訝了大概兩秒,轉頭則看著他身後的出租車,意外道:“聲哥你打車來的啊?你車呢?”

周聲:“大概在原來的房子裏吧。”

他在剛到這個世界時,因為消息的閉塞以及一段婚姻,接觸到的都是和儲欽白有關的人。

周家的情況他後來多少從手機訊息裏知道一些。

周聲的父親周啟淙和原配妻子,也就是周聲的母親早年離婚。

周聲的媽媽去了國外,他跟著父親生活。

三歲那年,周啟淙再婚。

後媽舒美麗兩年後生下一個兒子,取名周鬆。

周聲在手機裏幾乎和所有人吐槽了一遍這件事,要麽就是在罵他後媽如何會演戲,如何蛇蠍心腸。要不就在說周鬆如何會裝模作樣,上學要考年級第一,在家裝得懂事聽話,為的就是巴結老頭子哄他開心,將來遺產會多給他一份。

許朝和他邊走邊說:“聲哥,你一直和周鬆不對付,他肯挪嗎?”

周聲:“去看看再說。”

房子是市中心大平層,少說也有兩百平。

這天是周末,按響門鈴的時候,來開門的是個穿著浴袍的卷發女人。

她上下看了看周聲,“找誰呀?”

“周鬆。”

女人聳聳肩,回頭喊了一聲:“周鬆,有人找。”

**上半身的年輕男人擦著頭發從裏麵出來,算不上多好看的長相,倒是斯斯文文的。

“你誰啊?”他問。

問完大概才察覺到什麽。

震驚:“哥?”

他旁邊的女人開口就來了一句:“你哥?你不是說你那個廢物哥哥在醫院快死了嗎?你上哪兒多出來這麽個好看的哥哥?”

周聲旁邊的許朝立馬火了,“你說什麽呢?!”

女人被嚇了一跳,躲到周鬆後麵。

周鬆根本沒管身後的女人,還在看周聲。

發現自己很難再從這張臉上看見他熟悉的陰沉,更沒有隻會無能狂吼的暴躁。眼前這個人有著深黑的眉眼,清瘦卻不失優雅的氣度。

他像是浸潤在河床底下的玉石。

不動聲色,自有光華。

周鬆甚至沒來由地慌亂了一下,笑容都有些僵硬,開口說:“哥,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房子。”周聲像是沒發現周鬆的不自在,“我想委托人已經上門和你交涉過了,但你一直以不方便為由拒絕讓人進門,所以我隻好自己來了。”

周鬆幹笑了兩聲:“我還以為你在醫院呢,所以才當人是騙子。”

“你真的不知道我早就醒了嗎?”周聲輕淺揚眉問。

周鬆:“不、不知道啊。”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父親早就對他失望透頂,這種渣滓臨到頭了反而運氣好攤上儲欽白那麽個願意花錢的主。

就算醒過來了也不過是個廢人而已。

周家的公司填進儲欽白的對賭協議裏,發展隻會更上一層樓。

隻要將來到他手裏,他有信心將公司做大做強。

周鬆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周聲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但從小到大的習慣使然,他立馬就說:“哥,你怎麽會突然想起來賣房子?這是爸特地留給你的。你要是缺錢的話跟我說啊,家裏總不至於讓你沒錢花。”

短短的交鋒,周聲就知道手機裏那些抱怨也不是原本的周聲過度臆想了。

這個周鬆的惡意很表麵,根本用不著揣度。

周聲也不願糾纏,“既然是我的,如何處理我會看著辦,早點搬吧。”

周鬆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這房子市值起碼有五百萬。

周氏集團那個時候其實已經沒有多少現金周轉,就因為周聲要結婚,他爸還是把這套房子給了他。這樣一個廢物究竟憑什麽?

但他什麽也不能說。

隻是臉色難看了一點,點點頭:“好。”

結果周聲下樓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手機備注,糟老頭子。

周聲搖搖頭,接起來,“爸。”

對麵似乎正在盛怒地喘著粗氣,結果一下子被哽住了。

過了好幾秒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才響起來:“聽說你要把房子賣了?”

“對,反正也沒住。”

“不許賣!”男人的聲音一下子就高了起來,“又拿著錢去鬼混嗎?你要不想讓你弟弟住我讓他搬就是了。周氏不比從前,就算當初不和儲欽白合作,你老子我也頂多撐三年。但他好歹答應了跟你結婚,你住院的錢也一直是他在出,收收心他將來未必會虧待你。房子是你最後的退路,你非得連我死都等不到,就把自己埋進爛泥坑裏嗎?!啊?!”

周聲一下子沒說話。

他原本以為周聲是這場婚姻裏的犧牲品,但聽這話,分明是老子給不成器的兒子找了個退路。

這條退路,就是一個願意犧牲婚姻,白養著他的人。

十年,還是一輩子,周聲不知道。

但他站在原地,也許是幫原來的周聲問的吧。

他問:“那你為什麽一直不來看我?”

對麵有很長時間沒開口。

最後一個略顯滄桑和嘶啞的聲音傳來,他說:“因為不敢,也沒臉。你小時候把你扔給保姆,後來你媽,算了,你也不願意叫媽。舒美麗性子強勢,待你不好,可我這輩子的心血都投在公司上了,也沒空管你。想管的時候已經管不住了。你混,不聽話,沒本事,處處覺得我偏心。我想著這輩子廢了就廢了吧,你開心就好。可是……是我沒本事,連兒子都得靠別人出錢治,靠別人養活。”

周聲大抵知道了來龍去脈。

“儲欽白需要周氏加持,周氏需要資金入駐,這是商場上很普遍的等價交換。你至少不是為了公司賣兒子。”

甚至可以說,是周啟淙提了附加條件。

他意識到周聲這性子的不可挽回,看到了公司和自己的極限和末路。

作為附加品被強塞給儲欽白,周聲突然理解了他的惡劣。

他可以出賣婚姻,不代表他心甘情願做廢物處理。

出醫藥費,出錢,有個婚姻的名頭,估計人已經覺得自己仁至義盡。

而這個父親不算一個合格的父親。

但也沒有罪大惡極。

周聲站在廣場的石板路上,抬頭看了看天,突然說:“下周我去公司上班。”

這並不在他的計劃當中,但現在,他覺得也許能試試。

周聲第一次自由外出。

和許朝一起在外麵晃**了一整天。

他嚐試去打了電動遊戲,在街邊吃了熱騰騰的煎餅果子,最後還去時代廣場看了噴泉和雜耍表演。

很累,但他第一次覺得,這個身體原本的束縛真正消散了。

回到東湖的時候,是晚上九點。

張嫂習慣早睡周聲是知道的。

整棟別墅隻有遊泳池旁邊的幾顆小燈還亮著。

周聲刷開門,走進去。

他抬手按亮門口的開關燈時,打擾了正仰躺在沙發上的人。

儲欽白放下胳膊,露出一雙被酒精熏得赤紅的眼睛。

頭發也亂,眉宇間全是疲憊和被打擾的不悅。

他眉間皺成川字,盯著周聲看了幾秒,啞聲:“你那是什麽眼神?可憐我嗎?不進來就滾出去。”

這人。

平常刻薄就算了。

喝醉酒還蠻不講理。

周聲走過去,把纏在手上的氣球按進儲欽白懷裏。

他似乎懵住了,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周聲:“路上一個賣氣球的小女孩兒送的,你既然想要人可憐,那我隻好勉為其難。拿著吧,就不用說謝謝了。”

儲欽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醉的是你。”周聲轉身上樓。

踩上樓梯又回頭提醒:“我特別喜歡這個兔子形狀的,不想要了好好放著,別給我弄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