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都要忘了昨晚進門的小插曲。

結果他剛打開房門,就有一個半人高的,散發著淡藍色光的橢圓形柱滑到他麵前。充滿了金屬質感的活潑男中音傳出來,“周先生,早上好。”

周聲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

機器上麵平板大小的屏幕上跳躍著一個戴著禮帽,正脫帽彎腰致禮的成年建模男性。

周聲沒接觸過這類產品,一開始還以為像電話一樣,另一頭有個真人。

他擰眉試著開口:“你好,請問你是?”

“周先生,我是主人儲欽白的私人管家,你可以叫我查理。我的爸爸斯諾博士在創建我的時候,將使用者的伴侶設置成了能共享功能的重要成員。檢測到您作為主人的合法配偶,服務功能將自動對您開啟。”

周聲這才反應過來並非有人。

而且他總覺得這個查理很像舊時代的那種戲劇演員,語調上揚,充滿了喜劇效果。

周聲寡淡地對著它說:“查理,我想你的主人一定不知道伴侶共享這個功能,不然他能氣得跳起來。”

“不不不,周先生。”查理說:“我的主人是個富有才華和能力的成熟男性,他絕對不會做出氣得跳腳這種有失體麵的事情。當然我承認,他有時候刻薄得讓人討厭,但你一定會喜歡他的,不是嗎?”

“不是。”

周聲覺得現在的科技真的非常神奇,已經到達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地步。

他問:“之前我怎麽沒見過你?”

屏幕上的人做了個無奈的聳肩攤手動作,“他總是嫌我話多,一般都會讓我待在他的私人影院裏睡覺。但你知道,他喝酒後反應總會遲鈍一些。哦,對了,他通常宿醉後情緒都不太好,我想他也許需要一杯蜂蜜水。”

周聲:“蜂蜜水並不能讓他高興起來。”

查理似乎卡殼了一瞬,沮喪:“好像沒錯。”

“所以他不需要蜂蜜水。”

“那他需要什麽?”

“他沒救了。”

查理崩潰,“天呐,那該怎麽辦?”

“你換個主人吧。”

儲欽白頭痛欲裂地走出房門時,看見的就是穿著睡衣,站在走廊裏的人正在試圖拐帶一台AI人工智能。

他不僅造主人的謠。

還興致盎然地上下研究,戳戳這裏,點點那裏。

查理在各種誘拐條件下,不斷發出那種哭唧唧的讓人惡心的聲音,說:“我不敢,我的主人會打斷我的腿的。”

周聲看了一下地麵,拍拍它安慰:“不會,你沒有腿。”

儲欽白走上前,抬手按上屏幕。

“你這樣隻會把它摧殘到死機。”

“啊?”周聲側頭看著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人,條件反射回應:“是嗎?”

眼前的儲欽白大概是宿醉原因,臉色不太好,經過一夜下巴露出一層青色胡茬。眼皮褶皺加深,哪還有丁點電視上西裝筆挺的大明星樣子。

一個粗糙的頹廢的男人而已,也就長得英俊了點。

“好看嗎?”儲欽白問。

周聲從他語氣裏聽出自己被盯著的不爽,搖頭:“醜。”

儲欽白似乎被他氣住了。

“查理!”

“主人。”

“滾回去睡覺。”

“好吧,我走了,周先生再見。”

周聲覺得有些好笑,但對於查理的離去他還是有點戀戀難舍。

轉頭就對上了儲欽白皺眉審視的目光。

周聲先問他:“我的氣球呢?”

“扔了。”他說。

周聲語氣平靜:“不意外,你抱著氣球紅眼睛的樣子和那隻兔子一模一樣,我猜你不會舍得還給我。”

“周聲。”儲欽白語氣含著警告:“你住進來是為了試探我的忍耐程度嗎?”

周聲側頭:“生氣了?這隻是作為你終止了我和查理繼續交流的一個小玩笑,我認為把人比喻成某些小動物,至少讓他看起來會比較討人喜歡。”

儲欽白語氣發涼:“你是在罵我畜生?”

周聲麵露驚訝,過了兩秒,肯定:“那這絕對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話題歪太遠了,周聲選擇及時終止這場災難。

站在樓梯口展露最基本的禮貌和教養,側身讓路說:“儲先生先請。”

儲欽白覷了他一眼,越過他下樓。

喜歡對著一堆程序說話,還喜歡兔子。

儲欽白合理懷疑這人不是失憶了,而是退化。

兩人頭一次坐在同一張餐桌上。

都是能無視其他人存在,自己做自己事情的人。

儲欽白用平板,周聲習慣看報和期刊。

彼此間無話可說。

張嫂出來的時候,周聲想到了什麽,開口說:“張嫂,下周開始就不用準備我的午餐了。”

“不準備午餐?”張嫂一愣,“不在家嗎?”

“對,我要開始上班了。”

這下不止張嫂,對麵的儲欽白都抬頭看了他一眼。

張嫂皺眉:“你這樣子去哪兒上班啊?醫生不是叮囑了你得好好休養,起碼半年內不要勞累的。”

“沒事。”周聲笑笑:“我注意一下就可以了。”

張嫂還是一臉不同意。

見周聲不聽話,就看向儲欽白,“欽白,你勸勸。”

儲欽白開口,卻不是勸阻,隻是單純懷疑,“哪個地方會要你?”

周聲實話實話:“周氏集團。”

儲欽白扯了下嘴角:“也是,去給你那個草包弟弟打打雜還是行的。”

周聲都已經習慣了。

他隻是問:“你認識周鬆?”

“見過一麵。”儲欽白低頭看著平板說:“畢竟周啟淙但凡有個有點真本事的兒子,他也不至於急著同意我注資合作的提議,還非要把自己大兒子送給我。”

在這件事情上,周聲清楚這就是道無解題。

他獲得了新生的權利,同時承受這個身份帶來的一切好與不好,其他人的安排與評價。

至於今後怎麽走,這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周家的公司周聲在網上了解過。

創立時間雖然不短,但中途幾次轉型。最輝煌的時候是差不多十幾年前,踩中了當時互聯網崛起的浪潮,以生產電子原件發展到了鼎盛時期。

但衰退的速度也非常驚人。

周聲研究過公司架構,看得出來領頭人野心勃勃,但明顯跟不上時代發展。

他保留了原始的公司製度和體係,這個決策不能說是錯誤,隻能說過於保守。網絡時代日新月異,智能研發、新能源生產,高端裝備製造都在滾滾往前推進,一旦錯過徹底改革的時機,衰落不過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能堅持十年,周啟淙這個父親口中的把精力都放在了公司,這話必然不假。

而周聲的想法很簡單。

不是什麽代替原主子承父業,更非替他去爭奪原本該屬於他的那部分東西。

隻是這樣一個契機恰好出現在了他麵前,而他看重的,是周氏身後幾十年的根基,是這個企業如今想放棄卻又不能放的守舊的那部分。

即便老了,生鏽了,轉不動了。

那些延續在一個企業血脈裏的存在,就像一架鋼筋鐵骨立在那兒。

框架斑駁,卻足夠穩固。

他想試試救活它。

儲欽白覺得他是去給周鬆打雜,周聲也不爭辯。

他要做的事和儲欽白完全不一樣,他處在社會最尖端最閃光的那個位置,聲色犬馬,周圍都是聚光燈。詆毀與榮耀並存,一舉一動萬人矚目。

而他不同,舊時代的周聲,適合站在雨後的天幕下。

迎來的是一場旭日東升,還是黃昏日暮,隻讓風知道。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張嫂去開門。

陳燈燈紮著馬尾從門口探進腦袋,笑著小聲問張嫂:“儲哥醒了嗎?”

“醒了,吃早飯呢。”

陳燈燈就放心大膽地進門換鞋了。

結果走到餐廳一看,發現還有一個人在。

自上次親眼目睹了儲哥對周聲的態度後,她完全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也不知道現在兩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是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倒是周聲回頭看見她尷尬站在那兒。

笑著問:“早上好,吃飯了嗎?”

“吃過了的。”陳燈燈小聲應了一下。

應完了去看儲欽白,發現她儲哥從頭到尾連給眼神都沒給自己。

陳燈燈就大著膽子在長桌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了。

坐了不到兩秒,差點尖叫起來,她看著欽白震驚道:“儲哥你眼睛裏為什麽有紅血絲啊?!你今天的廣告拍攝還要半天呢!你沒睡覺嗎?”

“吵死了。”儲欽白頭也不抬,“閉嘴。”

陳燈燈被噎了一下。

周聲坐在對麵好笑提醒道:“你們儲哥昨天晚上喝大酒了,心情巨差。”

儲欽白盯了他一眼,陳燈燈則啊了一聲。

她低頭快速從包裏翻找眼藥水,一邊嘀咕:“怎麽又喝酒啊?你有胃病啊,而且你每次喝酒不光容易頭疼,臉色都很差,你還不護膚。上不了鏡品牌方那邊又該有借口說我們拖延時間了。”

儲欽白似乎被絮絮叨叨的聲音煩到不行,抬頭沒好氣道:“我現在就很頭疼,安靜,別說話。”

陳燈燈繼續小聲:“可是儲哥你很紅了,又用不著應酬,去哪兒喝成這樣嘛,知道你喝酒範姐要問的。”

“陳燈燈。”儲欽白叫助理大名。

成功嚇得小助理禁聲,還不忘威脅:“告訴範璿就扣你工資。她話比你還多。”

陳燈燈在自家老板麵前顯得是如此的軟弱可欺,問不出緣由,轉頭對上周聲,可憐地蹙著細眉衝他鼓了鼓腮幫子,泄出一口氣來。

周聲被小姑娘逗笑。

他一笑,陳燈燈就覺得自己老板眼睛瞎了。

這周先生氣質頂好,人又好看,他老板還得找個什麽樣的才算滿意啊。

半個小時後,陳燈燈拿著外套站在玄關處等儲欽白。

司機小林已經在外麵等了。

陳燈燈看了看時間,還來得及,就把注意力往不遠處坐在沙發上的周聲身上看了一眼。

隨即小聲驚歎:“周先生要吃那麽多藥啊。”

儲欽白整理好衣領,跟著往那邊看了一眼。

周聲今天不用出門,所以穿了一身棉質的居家服。

一本磚頭厚的書攤開在茶幾上。

他一手拿著一捧花花綠綠的藥,一手拿著水杯。

看一會兒,想起來了吃幾顆,看一會兒,吃幾顆。

有的藥大概是苦,他不太明顯地皺皺眉,目光自始至終都沒從書上挪開。

儲欽白麵無表情收回視線。

“走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