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欽白越來越過分了。
異國街頭的那個擁抱, 此刻埋在自己頸邊噴灑的氣息。他每一次靠近自己都並不算過分,但周聲卻能清晰察覺他正在一步一步踏進自己的安全線之內。
以一種不動聲色,不容置疑, 也讓周聲無從拒絕的方式。
這不是工作。
周聲無法用清晰的條理來分析這種事情。
這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
難免有時狼狽, 或者慌亂了手腳。
儲欽白胃疼,也不算討人厭。
周聲隻能如此合理化儲欽白的行為, 也合理化自己為什麽沒有躲開。
到家時已經很晚。
周聲沒想到會在樓下撿到一個小孩兒。
他剛下車就隻見半膝高的一個小團子衝了過來,抱著他的腿就喊:“小舅媽。”
饒是周聲, 當時都直接傻在了原地。
低頭看了看扒著自己膝蓋的小家夥。
估計也就三四歲的樣子,大大眼睛, 戴著毛線帽,穿著一身小恐龍衣服。
周聲緩過神來,以為是哪家走丟的小孩兒。
彎下腰把人抱起來。
小孩子軟軟的身體幹脆直接趴在了自己肩頭,一副依賴的模樣。
“哎, 哪來的小朋友啊?”陳燈燈從副駕駛下車, 最先看到周聲抱著的人。
周聲扯了扯孩子衣服,問他:“你爸媽呢?”
小孩兒奶聲奶氣:“忙,讓我找小舅。”
“哪家的父母居然這麽不負責任。”陳燈燈當即皺眉,看了看四周, 也沒見著什麽像是孩子父母的人, 抱怨:“這麽小的孩子也不怕丟了。”
“報警吧。”周聲說。
陳燈燈聞言掏出手機。
這時候從車的另一邊下來的儲欽白手裏還在打著電話。
往周聲這邊看了一眼,注意到他肩頭的人, 開口對著電話裏的人說:“到了, 嗯……我不會負責給你帶孩子的,立馬讓人接走。”
儲安南:“半個月, 到時候我親自來接他。”
“大哥呢?”
“他一個單身三十多年的人, 我好意思把人送他那裏去?”
儲欽白手扶著車頂黑臉, “所以你憑什麽覺得我願意給你帶?”
“憑你是念念親小舅,你要不帶有本事把他扔了。”
儲家二姐向來是個狠角色。
儲欽白表情實在是難看。
那眼神嚇得周聲肩頭的小東西越發往他懷裏鑽。
儲欽白緩了緩,“我把人送老頭子那兒去。”
提到儲建雄,儲安南頓時脾氣就上來了,“儲欽白你是不是想挨打!”
女人中氣十足的聲音不用開免提都能在停車場聽得一清二楚。
陳燈燈早就停止了報警的行為。
縮在車頭不敢開口。
周聲也大約猜出了小孩子的身份。
他之前從周啟淙那裏得知,儲欽白的二姐結婚好幾年,聽儲欽白的電話,應該是有事才把孩子送回了嵐城。
周聲不再管儲欽白的電話內容了。
轉頭溫柔問起了小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子在周聲肩頭磕著下巴,一字一字:“窩叫盛念桉。”
實在是可愛得緊。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呀?”周聲不自覺就學著小孩子的口吻。
盛念桉:“因為我有見過小舅媽的照片呀,小舅好凶哦,每次和媽媽打電話都吵架。”
周聲:“就是,他好凶的,我們不理他。”
小孩子理解的吵架,大概就是語氣不太好。
周聲倒是不在乎小孩子稱呼他什麽,他以為的照片,也應該是以前周聲和儲欽白結婚時,他家裏人那邊拿到的照片。
事實上還真不是。
儲家三個孩子,性格各有不同。
大哥穩重,對父親幾乎是言聽計從,一路按部就班長大,順利接手儲家產業。
二姐又是個火爆脾氣。
這樣複雜的家庭,三個人的關係卻出乎意料的不錯。
儲欽白和儲旭明關係還算可以,是因為當大哥的小時候帶過他。而這姐弟之間雖然不見得有多少心裏話,但十幾歲儲欽白最糟糕的那幾年,這二姐是唯一一個會揪著他耳朵說揍他就揍他的人。
儲安南推掉了儲建雄一早給她安排的對象,非要嫁給盛川的那年。
父女關係降到冰點。
那時是當時早已脫離了儲家的這個弟弟,背後查了盛川的人品,唯一一個伸手幫了她一把的人。
別人都覺得儲家的大哥二姐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真不錯。
事實上,一直維持著儲家僅剩親情紐帶的人,反而是儲欽白。
儲安南壓了壓脾氣,開口商量說:“聽說你“老婆”之前出了一場大意外,身體不太好是吧。你發給盛川的身體報告我都看見了,你知道你二姐夫不止是外科的一把好手,在複健調養的課題研究上也有不錯的成績,到時候讓他過來幫你看看,怎麽樣?”
親情牌不管用,就幹脆談條件。
這很儲安南。
儲欽白果然不說話了。
聽聞他婚後和結婚對象有了出乎意料的發展。
她一開始還不信,現在反倒是信了。
這邊儲欽白正好看見低聲和小孩兒說話的周聲。
具體是哪一天把報告發給的盛川,儲欽白也記不清具體日期了。
當時原本是為了查他,讓範璿調取的他住院時的醫院報告。最後卻把報告發給了盛川,問他日常生活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儲欽白收回視線:“一個星期,不能再多了。”
儲安南:“行!念念的東西我讓人搬你那裏去。”
周聲見他終於掛了電話。
轉頭問他:“怎麽說的?”
“帶幾天,到時候有人來接。”
儲欽白繞過來,要從他手裏接過小孩兒。
盛念桉扭著身體非不要讓他抱,嘟囔:“要小舅媽,就要小舅媽。”
“盛念桉!”儲欽白冷著臉叫人。
周聲受不了他這幅樣子。
“你嚇到他了。”周聲拍拍小孩兒的背埋怨:“好好說話。”
儲欽白看了他一眼。
“喜歡小孩子?”
周聲想了想:“應該……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
周聲也不解釋。
他對孩子的耐心,來源於自身經曆。
他見過很多的孤兒,有流浪在大街上的小乞丐,天生就無父無母。有戰亂時一夜之間失去父母,卻還懵懂無知,守在冰涼屍體旁等待父母睜開眼睛的稚童。有教堂裏成群結隊,互相依賴的孩子,卻像一群受了驚的雛鳥,風吹草動就會縮成一團失聲尖叫。
那一雙雙眼睛,是生不逢時最好的詮釋。
很多也就此終結於幼年,甚至來不及長大。
周聲當時處理手頭最後一筆資金的時候,就將錢分別投進了最大的幾家孤兒收容機構。
要說喜歡孩子,其實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歡。
但他不會輕易養育任何小孩兒。
堂姐家的女兒走失後,周聲把人接回周家照顧,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當時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
這也是周聲為什麽在見到鳳嬌嬌時。
鳳嬌嬌說他懂得多。
但是那個孩子最後並沒能生下來。
堂姐精神狀況不穩定,又受了夫家蒙難的打擊,導致難產。
那個年代的女人像飄萍。
幼兒更是脆弱。
周聲能為此撐起的那片天空,並不牢固和寬闊。連淘淘那樣的寵物狗他都不會再養,更別說去承擔新的生命。
但看見孩子,心軟在所難免。
現在的小孩子又養得嬌嫩,抱在手裏,雲霧似的一團。
周聲見盛念桉怕儲欽白怕得厲害。
看向他,反問:“你不喜歡小孩子?”
“我恐孩。”儲欽白冷淡說。
周聲:“……”
公寓裏突然多了個小團子。
給周聲和儲欽白相安無事的相處帶來了不小的衝擊。
度過了最開始兩個小時的適應階段。
盛念桉雖然沒有一開始那麽怕儲欽白了,但是基本上也會繞著對方走,而周聲走到哪裏,這小尾巴就會跟到哪裏。
他明明沒有見過周聲。
小孩子大概天生懂得誰看起來更安全,更好相處。
他來得倉促,就算要把張嫂叫過來幫忙帶人也得是明天。
當天晚上隻能兩個人搞定他。
十二點了。
不肯洗澡,不肯刷牙,不肯睡覺。
鬧著要找爸媽。
儲欽白坐在沙發上一臉陰霾,耐心眼看就要告罄。
周聲不問他二姐那邊什麽情況,才會把小孩子送來這邊。但看著這對硬生生湊在一起的舅甥,預感到了儲欽白接下來雞飛狗跳的生活。
儲欽白抱著手,看著坐在地毯上掉金豆子的小東西。
“你媽要一個星期才有空來接你,你爸去國外了,暫時回不來。你現在要麽乖乖洗澡,要麽我就把你送給我助理,你選吧。”
他像是和一個成年人在談判,哪是對著一個小孩子。
盛念桉抓起自己的玩具小車就砸他:“臭小舅,壞小舅!”
砸完人哇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周聲簡直是看不下去。
及時把小東西帶進了浴室,哄著洗澡一邊把人安撫下來。
周聲在這方麵經驗也不足。
小孩子忘性大,玩兒性也高。周聲很快在浴室裏被濺了一身水,擺放小孩兒物品的架子嘩啦倒下時,周聲濕噠噠和聽見動靜推門進來的儲欽白撞了個正著。
儲欽白擰著眉,看清浴室情景,當場呼吸一滯。
周聲卷著襯衫,露出半截清瘦的細白小臂。
半身襯衣緊貼著身體,裏麵窄薄的腰際一覽無餘。
偏偏這人還毫無自覺,睜開被頭發滴水遮掩的眼睛,看著他一臉意外道:“你怎麽進來了?”
“進來看看。”儲欽白說。
說話的同時抽過旁邊架子上的大號浴巾,抖開直接把周聲整個人罩起來。
替他擦了擦頭發說:“出去把衣服換了,我來弄。”
“等下你又把他弄哭。”周聲說。
儲欽白凝眸:“他哭和你哭,你選一個?”
“什麽?”周聲懵問。
儲欽白:“別廢話,出去。”
周聲還處在不明情況裏。
就被直接推了出去。
浴室裏很快又響起一大一小吵架的聲音。
當天晚上,周聲睡到半夜,被子裏還突然拱進來一個肉團子。
他被驚醒的那瞬間。
剛好房間燈光大亮,他起身看見儲欽白站在門口。
周聲胸前的小孩子露出小腦袋。
衝著門口的人噘嘴:“我就是要跟小舅媽睡嘛,我不跟你睡。”
“盛念桉你再鬧,我現在就把你丟大街上去信不信?”
儲欽白頭發帶著淩厲的亂,顯然被折磨得不輕。
周聲夾在這對舅甥中間,看儲欽白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儲欽白抬腳踏進周聲的房間。
來他懷裏逮人。
周聲被小孩子壓著,一個勁兒拱,蹭到癢處笑出聲。看著上方的儲欽白說:“算了,就讓他在這兒睡吧,反正就一個晚上,第二天張嫂就來了。”
“你明天不上班?”儲欽白看著他的笑臉說。
周聲:“沒事,一晚上而已。”
周聲說著摟住小孩兒屁股,說:“念念,你告訴你小舅為什麽要跟我睡,理由要是能說服他,你今天晚上就可以留在我這裏。”
盛念桉摟著他:“小舅媽香香噠,喜歡。”
周聲對上儲欽白似笑非笑的眼睛,頓覺得尷尬。
“香水?”儲欽白問他。
周聲聲音發緊:“沒有,沐浴露的味道吧。”
“家裏幾個浴室的用品都是一個牌子,怎麽偏偏你更香?”
周聲惱了,瞪他:“我怎麽知道。”
盛念桉學他:“我怎麽知道。”
儲欽白嘖了聲,點點頭:“行,你倆都是我祖宗。”
說著彎腰揪出小孩兒,蓋到旁邊,磨牙:“要睡就給我規矩點睡,別亂蹭。”
三四天時間,盛念桉被他小舅的助理帶過。
經紀人範姐帶過。
儲旭明還特地讓人送了一堆東西到公寓。
連周聲也被小孩兒纏著不放,帶他去過一次公司。
在總裁辦公樓受到了各位秘書姐姐的強烈喜愛。
倒是沒有覺得那是周聲的孩子。
畢竟長得就很不像。
許朝還是戰戰兢兢的,上次去英國出差,他明明是跟著聲哥一起的。但是公司裏的人都在說,他開視頻會議的時候,房間裏多了一個男人。
許朝一直沒問過。
下了班,他替周聲抱著小孩兒。
生怕別人問起,波及到聲哥隱婚的事。
但是怕什麽來什麽。
電梯下到十六樓時,營銷部,生產部幾個部門的同事剛好進來。
“周總,許助。”
紛紛打招呼。
有女同事驚訝問:“哪兒來的小孩子呀,好可愛。”
“朋友家的。”周聲笑笑,沒有多說。
有人逗盛念桉:“小孩兒,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我是小舅和小舅媽家的呀。”
電梯裏的人都在笑。
許朝汗都下來了。
女同事繼續逗:“你小舅是誰呀?”
“儲欽白呀。”電梯的閃屏上正好登著電影《我不是我》的宣傳海報,他指著上麵說:“在那兒!”
同事都樂得不行。
“居然是在說儲影帝。”
“估計是大人教的吧,或者自己在電影院看見了。”
同事聊起八卦:“這很正常,我小侄子有次在電視上看見一新生代愛豆,天天追著人照片喊人哥哥。現在的孩子真是,丁點大就開始追星。”
周聲在下屬麵前其實沒多少架子。
隻要不是嚴肅的公眾場合,大家當著他的麵也會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還有人問他:“周總,咱們下周有團建活動,你會去嗎?”
“經費我已經批了。”周聲笑笑:“去不去到時候看時間安排。”
“周總你可一定要去啊。公司總共就沒多少好看的男同事,要不就是已婚,要不就是帶娃的。你就當為了我們女同事飽飽眼福,可千萬得去,就靠周總你續命了。”
有男同事假裝不滿:“我說你們是不是也太不把我們放眼裏了,還站在這兒呢。”
周聲失笑:“我知道大家最近忙信誠的合作案都辛苦了,這樣吧,國慶假期福利再附贈大家每人兩張免費的電影券。帶家人或者戀人去放鬆放鬆。”
“周總萬歲!”
“周總我愛你。”
“操,剛剛誰說愛了,閉嘴,讓我說。”
電梯下到一樓。
周聲在這片熱鬧聲中率先踏出電梯。
跟在他後麵的許朝,懷裏的小家夥朝周聲伸著胳膊,“小舅媽抱。”
不抱還不行,周聲轉身把公文包遞給許朝,把人接過來。
抬腳往大門外走。
後麵的人麵麵相覷。
“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是吧。”
“肯定聽錯了啊。儲欽白真要是他舅,咱周總是他小舅媽?想什麽呢,天方夜譚好不好。”
“我也覺得。”
“走吧走吧,兩百塊的公交卡都嫌貴,操心人大影帝的婚戀,閑的。”
“就是。”男同事歎氣:“一年前我還想著跳槽,要不是周總來了,我孩子奶粉錢還不知道在哪兒。”
“苦逼打工人。”
“周總永遠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