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欽白要和五陽公司合作的消息不脛而走, 近兩年來,這家公司出品的電影電視皆是高質量爆款。有人聲稱儲欽白已經親自飛去洽談,合作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粉絲集體歡呼。

“終於, 這是又有新作品可以期待了。”

“儲哥存貨確實不多,《我不是我》中途出事, 現在就隻有年底的《浮生夢》了,確實該接一接新的劇本。”

“他隻要不退圈我就謝天謝地。想想最近, 結個婚鬧得沸沸揚揚,他自己又有投資生意, 哪天要是突然發聲明說隱退,那我這種事業粉可真得哭死。”

“怎麽可能,他一看就是事業型好不好,每年作品雖然求精不求多, 但也沒斷過檔。”

“希望和他結婚那位別拖後腿, 不要搞出騷操作。”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誒,鬧這麽長時間完全神隱,如果不是私底下有協議的話,倒確實算個安分的。”

“安分?別忘了最開始被爆那帖子, 我認為有協議被管束住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

粉絲呼求合作的聲音很高。

五陽這邊不是第一次遞出橄欖枝了, 原本該他們帶人飛去嵐城,但這次儲欽白卻親自帶著人來了, 這份誠意, 讓五陽這邊有些受寵若驚。

目前劇本雖然隻完成了上半部分。

雙方卻出乎意料地合拍,從早上在機場接到儲哥團隊, 下午就直接簽了合同。

對方的負責人拉住陳燈燈, 說:“晚上我們訂了包廂, 叫上儲哥一起吃頓飯吧。”

陳燈燈看了一眼拿著車鑰匙離開大樓的人,不好意思道:“儲欽下午有別的安排了,晚餐怕是不能去。”

“是嗎?”對方跟著看過去,遺憾道:“我們公司不少人都是儲哥粉絲,還想著晚上能跟他吃個飯合張影呢。”說著又道:“這麽趕,儲哥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陳燈燈老練道:“是私事,也沒跟我們說。但大家放心啊,回去我就讓公司給大家寄一些簽名照過來。合照的話,以後合作了機會也很多的。”

“那謝謝你了燈燈。”

“別客氣,儲哥很好說話的。”

其他人嘴角抽了抽。

雖然這次合同簽得很順利,但就是過於順利了。

他們非但沒有覺得儲欽白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反而有些摸不到底。簽完合同又走得急,好像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下午四點,儲欽白開了一輛租來的超跑,開進了這吉城有名的薔薇巷。

這吉城的氣候相比嵐城要溫暖很多。

這個季節,整條街的房屋牆上還掛著各種紅的白的紫的各色花朵。

沿著門牌號開始找。

儲欽白最終將車停在了一家外麵圍著柵欄的兩層小別墅門前。

能住這裏的人都不缺錢,開一輛跑車也並不足以惹人側目,是一直等到儲欽白下了車,才不斷有路過的人朝他看過來。

有幾個穿著花色裙子的中年阿姨,提著籃子熱情上前。

說:“哎呦,你是個明星吧?”

“好像是的,好像叫什麽白來著,高高帥帥的,一模一樣。”

儲欽白倒是沒有否認,點頭:“儲欽白。”

“嘿,還真是。”

“咱們居然也能遇見明星誒。

“不過我說,這位儲什麽白的帥哥,你是要找人嗎?”

儲欽白看了一眼左手邊關著玻璃門的房子,問:“我想問問趙教授是住在這裏嗎?”

“是的是的,你找他呀。”

“他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出去遛彎,不過看時間也快回來了。”

儲欽白剛說了謝謝,身後就傳來了動靜。

隻聽見一聲狗叫,下一秒他就覺得自己的褲腳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住了。

低頭看了一眼,一團白白的,恰好是一隻博美犬。

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長長的蓬鬆的毛發,咬人褲腳也並不讓人覺得凶悍,反而像是在玩兒。

年近七十的老教授,背著手緩緩過來。

喚一聲:“淘淘。”

博美就興衝衝鬆開了褲腳,仰頭衝著儲欽白搖尾巴。

反倒是儲欽白,在聽見博美犬的名字時,瞳孔微微收縮。

然後他蹲下去,把狗抱了起來。

身邊的幾個阿姨,在旁邊熱情道:“老趙,這位大帥哥找你,還是個明星呢。”

“老趙你是不是新出的那本曆史研究的書火了,我看三五不時就有人來找你,是不是要請你去當電影顧問啊?”

教授看了一眼儲欽白,又見他抱著自己的狗。

沒有理會周圍七嘴八舌的打探,推開院子的柵欄,說:“進來吧。”

把身後所有的討論嘀咕留在外麵。

儲欽白跟著人教授進了屋。

一進客廳就會發現,這棟房子裏堆滿了各種書籍和報紙,很有書香氣息,老教授倒了杯水給他,態度不冷淡,但也不熱情。

見他接過了才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儲欽白跟在後麵,“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得知您是國內唯一一個知道點內幕消息的,我很冒昧上門打擾,但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老教授看了他一眼,“那你說說吧,你想問什麽?”

儲欽白:“還是最初聯係您的那個問題,範仲青姐姐的夫家,姓什麽?”

不等教授開口。

儲欽白看了一眼在屋子裏跑來跑去的博美,又說:“見到您之後,或許我該再冒犯多問問另外一個問題。您的狗取名淘淘,是偶然嗎?”

原本聽見第一個問題的時候,老教授還沒什麽情緒。

直到儲欽白問出第二個問題,對方反而嚴肅起來。

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而是反問:“你為什麽要查這些資料?要知道那個年代已經過去很久遠了,鮮少有人去探究那些問題。至於範仲青,我知道你們拍了個電影,到處查找有關他的資料,但是既然電影都已經拍完了,你研究的卻是跟範仲青關係不大的他姐姐嫁給了誰,為什麽?”

儲欽白並沒有因為這些問題而露出什麽表情。

他讓開位置,先示意說:“您先坐。”

等到人老教授坐下了,儲欽白才在對麵坐下。

他手肘撐在膝蓋上,想了想才說:“或許您不信,我認識的一個人,也許和這家人有關係。這個人對我一樣重要,所以我想找找看。”

老教授原本還聽著,問他:“這個人多少歲?”

“今年二十有六。”

“那不可能。”教授放下手裏的杯子,像是歎息,也是肯定,直接說:“那家人無後。根本沒有人在那個時局裏活下來,更別說一個二十多歲的後人。”

儲欽白並沒有對這種肯定的語氣露出任何不相信和懷疑,隻是在聽見沒有人活下來的時候,微微握緊了手。

教授看他這反應,過了兩秒,就說:“告訴你也沒什麽,範仲青姐姐的夫家,姓周。”

咚咚兩聲,那是心髒在胸腔跳動的聲響。

儲欽白的聲音開始發啞,“確定嗎?”

老教授幹脆起身上樓,幾分鍾重新下來,給了他一個小的儲物箱。

是很有年代感的那種雕花木箱,落著一把微微生鏽的小鎖。

用鑰匙打開。

裏麵幾乎沒什麽東西,全是舊報紙。

有完整版的,也有明顯用剪刀剪下來的,因為過於久遠,拿起來時需得小心再小心,才不會損傷紙張。

最上麵的那一版。

標題赫然是——商會會長周兆堂於昨日在商會門口遭遇暗殺,當場死亡。

下麵一張,時間已經是第一版的第二年。

恰好也就是薛奇提到的範仲青的姐姐。

是周兆堂遺孀範秀雲,聯合大學十五名老師私藏所謂亂黨之事。

有的是報紙角落剪下來的後續,無一不和周家有關。

零零碎碎,能拚湊起一個清末大家族周家,在那個時代僅存的留影。

最後的一抹痕跡。

來自於小箱子最底層。

1936年,範秀雲病重,周家產業旁落已是結果。

一直到初秋,產業歸處卻遲遲沒有了下文,再一次有新聞,是一則小道消息。

據說周家那位獨子,半年前就已經悄然回國。

斡旋於各方之間,父之死的真相才得以公諸於眾,上邊兩方跳腳,卻拿這位富貴滔天的下場新秀毫無辦法。

最下邊印刷的。

是一行出自他本人口中的話,據說嘲諷得不少人臉色鐵青。

時局多艱,周家從無愧於公,無愧於民,今承襲祖訓,萬不敢懈怠分毫,如有逆言,何為國之蛀蟲,諸君可當攬鏡自照——周聲。

罵別人蛀蟲,叫人自己照照鏡子。

那個剛從國外回來的人,在當時也曾有意氣難止的時刻。

儲欽白心髒狠狠緊縮,拇指用力擦過那兩個字。

周、聲。

此周聲,就是彼周聲嗎?

儲欽白想到那人嘲諷人時抬眼的模樣,溫言軟語擠兌他,你這人怎麽如此的不知好歹?

想到他喝醉了,麵對試探。

一字一字強調,我、叫、周、聲。

所以,真的是一抹來自很久以前的靈魂?

跨過了所有科學解釋,著墨於附滿神秘的,隱晦色彩的舊報紙。

儲欽白心裏翻江倒海,如果這個猜測沒有錯,完全就能解釋他為什麽對範仲青如此了解,為什麽和原來的周聲天差地別,又為什麽畫得一手好畫,一身生意經,吹得了民國口琴曲。

種種種種,均開始有跡可循。

那他繼承家業後又發生了什麽?

如果是真的,他又為何成為了“周聲”?

範仲青出身不俗,這周家的小少爺又何嚐不是生於錦繡堆。難以想象,這樣的成長環境,他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說服了自己接受現世的一切的。

儲欽白花了大力氣壓下情緒,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小小的照片,放在了那則報道上麵,推到這位教授眼前,問:“您知道這照片裏的孩子,是否就是這報道裏的周家少爺?”

老教授一邊拿起眼鏡戴上,一手拿起照片。

看了會兒,搖頭。

說的是:“不知道。”

教授將照片歸還,見儲欽白對這件事如此上心。

幹脆也就透了底,直接說:“這位周家少爺並未曾有照片留下來,他死在了1945年。從事了很多年的地下活動,死訊被知曉是因為他曾經姓周,其他所有明麵上的信息都被抹除了。”

再一記重錘砸來。

這樣的身份,經曆,結果,都是沉重的,是和平年代裏的人的不曾經曆,難以想象。

儲欽白眼底卷起濃厚的情緒,翻騰不止。

聲音嘶啞:“死在1945年?”

“是。。。。”老教授指了指箱子,“得到這些信息,並非是因為我多年研究曆史的結果,是因為我的母親。”

“您的母親?”

“這就要回歸你的第二個問題了。”

“博美叫淘淘,不是隨意取的名字,是因為我母親養過的第一隻狗就叫淘淘。她說那是她家人送的,所有後來養的狗都是一個品種,同一個名字。她幼年和家裏走散,隻記得一點零散的記憶,後來被一對行商夫婦養大,成年後追尋著記憶去找過家人,這都是她收集留下來的東西。我對外提及的信息不多,你能找到我,也算是一種緣分吧。這個世界上還知道這些的,沒有別人了。”

無人記得,好像是那個年代無數人的宿命。

但隻要一想到這個人說的是周聲,是那個臨行前,還躺在他臂彎讓他早點回去的人,儲欽白就有種在被刀割的撕裂痛苦。

儲欽白克製問清:“那您母親?”

老教授笑得釋懷,“過世快二十年了。”

“她是周家後人嗎?”

“不是,隻有我親祖母姓周,是周少爺堂姐。至於我母親,該喚他一聲小叔叔。”

儲欽白恍惚從房子裏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半邊天烏雲壓頂。

周家無一幸免於難。

父死母殤,二十歲的周老板肩挑大梁為父正名。

後來的周聲,為國終於黑暗。

這場見麵會談,是一場跨世紀的求證,所見識的真相和事實沉重到足以抽幹脊骨。讓自認什麽沒見過的儲欽白,想起來也指尖輕顫。

他拎著鑰匙打開車門,上車,點火,啟動。

腦子裏不斷閃過和周聲說過的每一句話,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越來越發現,都和他找到的這個周聲如出一轍。

他甚至不用找周聲求證。

心裏其實已經確定了百分之九十。

上次掃墓,對著秦若的碑,他說自己心裏都沒底,如今有了底,開口卻好像千斤重。

他要如何問?

問他人生幾經起伏的感受?問他父母雙亡的痛苦?問他如何死,又如何生?

儲欽白突然懂了他之前的一退再退。

他不曾經曆過想想都覺得痛,麵對周聲,要從何處問?怎麽舍得問?

遠處的天際,閃電翻滾在雲層裏。

鈴聲響起。

按了接聽。

另一頭傳來薛奇的聲音,“儲哥,剛得到消息,儲總被幾個老股東聯合架空,事情挺棘手的。”

儲欽白現在沒什麽心思應付這個,“對老頭子心慈手軟,遲早都有這麻煩。”

薛奇:“不過儲總緊急找了周總,甫城戰略的時候,盛宇和周氏的合作很深。剛有人給我發了信息,周總確定聯手,已經在趕去的路上了。”

儲欽白眉宇瞬間厲了厲。

壓在剛得知一切的沉重和現下的不悅,情緒交織複雜。

他腳踩油門,“找人看著他,我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