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 盛宇集團那幢大樓門前,氣氛不同於以往。
各部門大小領導站成兩排,偶爾才敢小聲交談兩句, 有懵懂來遲的新人被這陣仗嚇住, 躲到後麵小聲問自己同事什麽情況?
同事小聲,“今天公司要開大會, 高層都要來。”
“真像傳的那樣?儲總要去海外了?”
“不清楚啊,也有可能是謠傳, 總之老儲總會回來重新坐鎮的吧……噓,別說了, 有車來了。”
前後七八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進了大樓門前的廊下。平日很少出現的股東領導接連下車,彼此間眼神交換,透露著心照不宣的信息。
直到最後又駛進來三輛車。
所有人紛紛回頭望過去。
前後兩輛車下來的全是戴著墨鏡的保鏢。
快速擁到了中間那輛車的車門邊, 打開, 下一秒踩下來一雙不染丁點灰塵的黑色皮鞋。
來人低頭彎著腰下車。
把不少人都給看愣住了。
有股東認識,不知道想到什麽,臉色變了變,開口就說:“周總?你今日怎麽會來?”
“吳總很意外嗎?”周聲帶頭上前兩步, 笑得尋常, 看了一眼門口,收回視線, 拆下手上的手套邊說:“我聽聞盛宇這兩日市值波動得厲害, 各位也知道,周氏能有今天, 盛宇功不可沒。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儲總今日特地邀了我來旁聽。”
這話說得委婉, 但其中所指的意思不難猜。
如果放在一年前,盛宇的任何一個股東都不會把周氏放在眼裏。
可市場瞬息萬變,如今的周聲,是有威脅在的。
他一旦公開表示站隊,事情就會變得極其棘手。
有中年領導冷笑嘲諷,“看來北區不夠周總忙啊,這盛宇成立多年,像我們不少老家夥可都是跟著建雄起來的。說到底,今日不過是儲家父子意見紛爭,周總年紀輕輕,插手這種事不好吧?”
“這話您就說錯了。”周聲聲音淡淡,“生意場上無父子,何況事關我周氏利益,何來作壁上觀的道理。”
周聲把這話堵了回去。
接著又抬眼看著對方,笑了笑,“何況您既然說這是儲家父子的紛爭,那就是儲家家事,各位這大清早趕來摻和別人的家事,是不是也同樣沒道理?”
周聲說得一群老東西臉色鐵青。
“周聲!年輕人還是不要太狂妄為好。”
周聲臉色不變,把手套遞到旁邊,回複:“您非要這樣說,換成年紀大的,豈不叫倚老賣老?”
周聲清楚,什麽樣的情況下,退一步,才是麻煩。
39年,代父重入商會,當時不止是外部各界的壓力,內部也是一團亂。間諜入侵,打著集資旗號,把一池水攪得渾濁不堪。
周聲帶著人,在徽馬公館廣場前和人對舉著槍,子彈擦過耳際會帶來短暫的失聰感覺。
那次之後,肅清整頓,一切都才順利起來。
他經曆見識過的事情裏,都有一個道理。
公平正義未必就能占據上風,麵對打壓也不能一味忍讓。
你得找準關鍵,一擊即中。
盛宇頂樓,周聲將帶來的材料放上桌。
儲旭明臉帶疲色,翻開掃了掃,抬頭看了他一眼。
“數據準確嗎?”儲旭明問。
周聲:“自然。目前周氏和盛宇的戰略合作,已經達到了整個集團半年內百分之二十的營業額,大哥你和我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他們不過也就是拿著年底的高額分紅而已,未必就真的願意擔上這麽大的風險。”
儲旭明臉色沉了沉,“我沒想到父親會做得這麽絕,我這邊剛有動作,他竟然真的想直接把我調去海外。”
周聲坐在對麵的辦公椅上,目光轉向窗外。
這裏的視野,能夠看清嵐城整個金融中心,給一幢幢摩天大樓鍍上一層太陽金光。
周聲慢慢開口:“盛宇這高位,的確不凡。”
“什麽?”儲旭明注意力走偏,沒聽清。
周聲回頭,笑了笑,“大哥,亂花迷人眼,身上捆綁的東西多了,就會忘記自己其實是有能力解開繩索的。”
儲旭明何嚐不懂,仰靠在椅子上,閉了閉眼睛。
“對了,忘了問了,欽白人呢?”他起身問。
周聲端起秘書剛剛送進來的咖啡,也沒喝,就托著放在手心裏,“去吉城了,有合作要談。”
儲旭明苦笑,“還好他沒在,他要是在大概要說我活該。”
“他一向如此,倒不意外。”想起最初認識他時,壓根沒見他說話客氣過,就笑了笑,說:“不過,今天這事兒我反而覺得是好事,盛宇內部曆史遺留問題不少,也算是個機會。儲老先生大概也沒想到你這邊留了後手,所以才會一直僵持不下。”
儲旭明眼裏閃過沉痛。
“當初他親手把公司交給我,至少那一刻,我以為是真心。”
周聲不對此做評價。
他知道儲建雄下馬,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儲欽白。
頭狼被崽子一口咬殘了,覺得養不熟,轉頭蟄伏選了個看起來溫順無害的。這很像一種刑訊手段,設置牢房的人,認為把人關在黑暗裏久了,就覺得犯人會開始習慣。
周聲生理性不喜歡這樣的人。
因為這種人掌控一切的欲望是可怕的,會殘忍扼殺反抗者。
周聲看著眼前的儲旭明,聯想到差點被帶走孩子的儲安南。最後浮現在眼前的,是儲欽白帶著人,淡定祝人福如東海的樣子。
滿堂賓客眼中的逆子,就是從牢房裏唯一逃出去的那個吧?
最小的那隻狼,轉頭就變成了凶悍猛獸,反咬一口。
這個聯想,讓周聲嘴角帶了絲絲淺笑。
對麵的儲旭明注意到了,收了感懷,歎氣說:“欽白要是知道我拉你下水,估計我這大哥的名頭也完了。”
“他不會的。”周聲說。
儲旭明看向他,篤定:“會。”
“但我今天出現在盛宇,不止是合作的交情,”周聲聯想到剛剛查出來的,工人鬧事背後的公司,再想想這段時間的所有事,緩緩道:““望江成”計劃要盡量避免節外生枝,幫大哥你也就是幫我自己而已。”
當時在京市鬧事的辛源。
這次工人被有心人煽動。
都看似各自為營,毫不相關,但加在一起,就給他一種急不可耐的感覺。
時間臨近中午。
股東一個個麵露菜色,從會議室走出。
周聲和儲旭明並肩走在後麵,身後又跟了不少下屬。
浩浩****一群人。
走出去不久,周聲發現前邊的人都沒離開,剛好儲旭明的秘書也匆匆過來。
“怎麽回事?”儲旭明問。
秘書臉色頗為奇怪,頓了兩秒,猶豫,“三少來了。”
儲旭明倏然抬眼,然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周聲。
周聲並沒有注意到這視線,聽見秘書的話之後,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不遠處的地方。
儲欽白站在十米遠的對麵。
沒帶人,單手掌著一個小行李箱,氣場依舊,卻莫名讓周聲覺得他身上有種風塵仆仆歸來的味道。
周圍員工的嘀咕驚訝聲不斷。
“儲哥怎麽來公司了?”
“我聽說他基本不在盛宇出現的,莫不是聽說了公司裏的事特地趕回來的吧?”
“八成是了,連助理都沒帶,兄弟情感人。”
“外麵一直說豪門兄弟失和,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我聽我們經理說,當初是三少一手力推,老儲總才把公司交給了儲總的。”
“儲總也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啊。”
“確實,就是這雖說是親兄弟,但咱們作為員工居然也是萬年難見一回,搞得我都很難想起儲家三少就是儲影帝誒。”
這邊嘀嘀咕咕,走在最前邊的股東見著人,臉色更是菜上加菜。沒有人會忘,盛宇最動**那半年,他們在儲欽白麵前都經曆了些什麽。
一個兩個在心裏罵娘。
麵上卻是一個比一個客氣。
笑著招呼:“欽白,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這是剛下飛機吧,要我說啊,這娛樂圈成天飛來飛去的,還不如索性回公司裏來。”
儲欽白從遠處周聲的身上收回目光。
克製住直接上前的想法,把注意力轉到麵前的人身上來。
似笑非笑道:“餘叔真想我進公司?”
被叫餘叔的人,臉上直接尬住,勉強扯了個笑,“這說得是什麽話,我們這些叔叔,哪一個不是看著你長大的?”
“是啊。”儲欽白煞有介事點點頭,“等我哪天回公司,一定銘記各位長輩的教導。”
“嗬嗬,客氣。”
“對對客氣了。”
股東一個催促著一個,臉上就差寫著千萬別來,再跟躲麻煩一樣恨不能快速離開。
周聲在後麵看得新奇。
儲旭明也覺得好笑,和他說:“這情景意外吧?”
“怎麽都這麽怕他?”周聲問。
儲旭明說:“沒辦法,你要是有把柄落別人手裏,偏偏對方還不想弄死你,就成天吊著,換你你也心虛。別看這些人在公司裏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沒少在他手裏吃過虧,這娛樂圈混得久了的人,對付人的腦回路和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不一樣。”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損他自己,還是損儲欽白。
總之這三少一來,畫風就變了。
什麽謀權篡位,股權爭奪,大會上唇槍舌戰,互相攻擊都不存在了。
員工放鬆了,想著找機會要簽名留影。
股東本來今日就沒了贏麵,當下隻想離這閻王遠一點。
周聲站在原地感歎:“真的很有紈絝天分。”
儲旭明麵無表情:“我覺得你這是在誇他。”
“確實是誇啊。”周聲概括他的大眾印象,“誰不愛三少呢,豪門驕子,偏又是娛樂圈影帝,走哪兒哪兒都熱鬧。”
儲旭明表情一言難盡,說:“我一直覺得你們這婚姻維持得艱難。”
“然後呢?”
“是我錯了,你對他的包容度比我想得要高得多。”
周聲笑了笑,“大哥。”
“嗯?”
“誰都覺得他是不會彎腰低頭又強勢的人,連家裏的AI管家都說他刻薄,可實際上他讓我之處不少。”
這話說得不甚明白。
但是儲旭明看了看他,什麽也沒說。
儲欽白走過來的時候,臉色說不上好,離得近了,周聲甚至看見了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下巴淺層胡茬,甚至讓他看起來有絲憔悴和狼狽。
這一趟很辛苦嗎?周聲想。
儲欽白同樣看著他。
周聲不懂他情緒裏深沉的複雜,還以為他在疑惑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兒。
儲欽白拋卻在場悄悄圍觀的眾人,放手了箱子,走到周聲麵前,抬手替他提了提肩頭的外套。
動作幹淨利落,但也莫名沉重。
周聲感受著衣服緊貼的重量,悄聲抬眼,“怎麽了?”
儲欽白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轉頭看向儲旭明背後,冷笑一聲:“我還以為老頭子得親自來,看來並沒有。”
儲旭明對上他的視線,點頭承認:“你是對的。”
周聲在旁邊替儲旭明說:“開會之前其實結果就很明顯了,不來也不奇怪。”
“多虧了周總。”儲欽白的目光略向他,“連夜下場加投,打了個措手不及。”
周聲小聲應和:“你知道得還挺多。”
儲欽白不再在此事上計較。
當著在場那麽多員工的麵,看了看儲旭明示意,直接帶著周聲走了。
員工自然也不敢去追。
隻是瘋狂在小群裏交流。
“什麽情況?什麽情況?儲哥和周氏的那位周總???”
不明情狀的人,“沒什麽情況啊,你這是在問什麽?”
“這還沒什麽?!看到剛剛儲哥看人那眼神沒有,我敢保證他拍戲都沒有那麽深情的眼神!”
“對對對,他還給人理衣服!你會對著一個什麽關係沒有的人這樣?”
“而且你們發現沒有,咱們儲總的態度也很耐人尋味。”
“所以?”
“這倆人關係絕對不一般!”
“可是儲影帝結婚了啊。”
“有沒有可能結婚對象就是這位周總?”
“怎麽可能,混子富二代,記得這個前提嗎?知不知道那位周總什麽人物?接手周氏不到一年時間,讓周氏重回十年前嵐城傳統製造工業龍頭位置,現在還是北區經開區建設投資人,未來整個北區市場頭號人物,背靠紅邊,這樣的人你覺得和混子能搭上半點關係嗎?”
“一想確實,儲哥這婚結得真是讓人無語。”
“可這也不妨礙人和周總這樣的人關係匪淺啊。”
“嗯,所以說,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啊。”
“不知道是該譴責,還是該羨慕……”
“想想不管是得到周總,還是睡到儲哥,都賺翻了好嗎,所以我不要臉地選擇羨慕!”
“羨慕+1”
周聲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別人口中想要得到的人。
離開盛宇大樓的時候,車還停在樓下。
“你團隊呢?”周聲問。
儲欽白把箱子交給保鏢,打開車門,推著他示意上車,一邊道:“回工作室了。”
周聲讓到裏邊,看著後一步上來的人,“出差順利嗎?”
儲欽白坐好,解了腰間扣子,“嗯,挺順利。”
周聲半信半疑,他能察覺他身上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出來為什麽。
儲欽白轉頭見他一直看著自己,幹脆伸手把人抱過來。
周聲驚了驚,側坐他腿間。
這姿勢要不是在車裏,讓人看見實在是有傷風化。
周聲原本想起身,但感受到腰間的力度,遲疑了一下,又沒動。
儲欽白摟著他,“周總。”
這稱呼在當下聽來有種別樣的情緒。
周聲看了他一眼:“這是有事要說?”
儲欽白似乎並不著急,又或者說,他在想別的。
有意無意抓握著他的手,隨意問他:“今天還知道帶人了?三輛車,陣仗不小。”
周聲:“輸人不輸陣,充充樣子。”
現在這時代,沒有人會違背法律輕易動手,二不能攜帶武器,他又沒真打算把人怎麽著。
儲欽白笑了聲,“挺像一回事。”
周聲點頭,“自然,文明社會,大家都是文明人。”
儲欽白動作微停。
抬眼問他:“那不文明社會呢?怎麽辦?”
周聲就拿手在他脖頸下比劃了一下。
天天讓人遵紀守法,也有不心慈手軟的時候。
這確實挺像那時的人。
儲欽白又想起他第一次在臨順縣發燒那次,對著一把體溫槍,嚴肅說“不要拿槍對著我”的模樣。
周聲其實完全沒意識到那麽多,還在想著他這問題,手指在儲欽白的下巴上摸了摸,摸到一手刺刺的感覺。
摸了會兒,看著他眼睛,抬起來,輕輕吻下去。
一觸即離,才算是回答他的問題說:“不怎麽辦,至少應該不會大白天在車裏接吻。”
儲欽白大抵是完全沒想到他的舉動,和他對視了會兒。
然後抬手按下他脖頸。
低語,“可文明社會,大家也不像你這樣接吻。”
周聲這時候再要退,就已經來不及。
氣息紛亂糾纏。
隔音擋板阻隔了越來越粘稠模糊的曖昧聲響。
早上剛帶著人在大樓門口,一派鎮定自若和人交鋒的周總。
半天過去,被人抵在車裏,徹底失了理智分寸。
這個吻太深。
周聲就剩下這一個感覺。
他甚至一度覺得,儲欽白可能是想吃了自己,按在腰間的手的力度,第一次讓他有了疼痛的感覺。
亂糟糟裏,周聲終得以喘息,用一副啞嗓開口:“沒力氣了。”
明明隻是陳述,卻又眼神迷離皮膚薄紅,是墮入世俗,染了情|欲的模樣。
圍困而來的人掌著後頸,一天一夜的種種情緒沒忍住絲絲泄露,把人擁起來,擁抱不留縫隙,低聲似哄般,“那儲哥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