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苦差, 也總得有人幹,從嵐城起始,出發第六天, 交流團卻突然改了原定的計劃路線。是巧合, 卻也是周聲沒想到的地方,父母的老家, 周聲曾親手將雙親埋葬的故土錫定。
先前設立宗祠的時候,儲欽白提前周聲一步重金托人尋找舊墓。
周聲說著不遷墳, 隻需重建的時候,內心其實已經有過心裏建設。即便對自己來說不過是一瞬, 事實上卻是橫跨近百年,百年無香火繼。戰亂,改革開放建設,現代高速發展, 恐怕早已找尋不到任何痕跡了。
結果半個月後有消息傳回, 當地政府進行土地規劃後,將在民國時期就叫做“吏山”的那片山頭改了名字,劃進了生態保護區。
時移世易,吏山卻奇跡般保留了下來。
原計劃是之前就要去的。
結果突然出了祈東的事情, 休養許久, 不得不推遲時日,結果還未按計劃成行, 竟是工作推波助瀾提前了時間。
得知要前往錫定的前一夜, 周聲發現自己失眠了。
酒店的房間樓層很高。
能看見城市的霓虹大廈。
他起身靠近窗邊,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見這盛景的心情, 波瀾壯闊, 那是替無數前人看的。代替不了那麽多人的感慨和想法, 隻能兢兢業業至今,但求不辜負重活這一遭。
“周聲”雙親健在,有兄弟還有繼母,但感情實屬淡薄。
周聲隻能將責任二字貫徹始終,是他能做的所有。
可麵對自己的父親母親。
到了此時此刻,周聲驚覺自己其實是忐忑的。
為人子,幼時享盡母親寵愛,父親悉心教導,可這親緣短短二十餘載。
時局艱難,小家不及大家,周家每一個人都清楚這一點。
可要說後悔嗎?不後悔。
遺憾嗎?怎會不遺憾。
遺憾時間太短。
父母等不及變老,兒子來不及盡孝。
身後放在床頭的手機震動起來。
像是某種遠隔千裏的默契,來電顯示,儲欽白。
“儲哥。”周聲接起來。
對麵的人一聽這低低的,卻又不像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聲音,頓時放緩了聲音,“怎麽了?考察團的人難搞?”
“怎麽會?”周聲頭抵著窗玻璃,“托了鬧上新聞的原因,人現在都覺得我風吹就倒,除了正經工作,生活上非常照顧我。對了,還有人找我要你的簽名,說自己上高中的兒子拿你當偶像,明年準備備考電影學院。”
儲欽白:“答應了?”
“答應了。到時就勞煩儲哥動動手,再多給人寫兩句勉勵的話。”周聲說到這裏,想到他簽名時那一筆遒勁的鋼筆字,添一句,“雖然你祖母說你沒丁點藝術細胞,但你字好看。”
“喜歡啊?”
“嗯。”
“喜歡什麽?”
“字。”
“不喜歡人?”
“喜歡。”
有問必答,還突然這麽乖順,可不像是周總。
儲欽白聲音再低兩度,“睡不著?”
“明天去錫定。”周聲說出原因,從玻璃上抬起頭,在玻璃上輕輕吹上一口氣。看著霧氣暈開,從清晰到模糊,再從模糊一點點顯露出清晰的夜晚景貌,說:“有些近鄉情怯,他們說不定轉世輪回好久了,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
那邊安靜了大約有半分鍾。
“周聲聲。”儲欽白突然這樣叫他。
像舊時家人呼喚小時候的他一樣。
周聲恍然嗯了一聲。
儲欽白:“你是他們的驕傲,過去是,現在也是。”
“是嗎?”
“當然。”
周聲這一次酣然入夢。
一夜夢醒,外麵已經天光大亮。
錫定是小城,這一次考察團之所以輾轉過來,是因為這個地方連接河運,規劃明年要大力開發。
一行人早上九點,將將抵達。
卻在出站口遇上了新的接待方。
專業接待團拿走了所有行李,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我們儲哥這次恰好來這邊活動,得知周總公差到了這邊,就索性一起安排了住行,大家千萬不用客氣。”
周聲還怔在原地的時候。
同行的人得知安排的規格後,都已經和周聲客氣上了。
“這儲哥也太客氣了,其實安排周總你一個人就可以了,居然還照顧我們。”
“周總,咱們這次可沾了你的光了啊。”
“既然來了,一定得一起吃個飯。”
“這專業接待團是不一樣,就咱們第一站住的那招待所,天,睡得我腰酸背痛的,折騰完這一趟,骨頭都得散架。”
周聲稀裏糊塗被人引上了車,看著坐在車裏的人,周聲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什麽時候來的?”他問。
儲欽白伸手拿走他手上的包,把人帶過去,一邊讓司機開車,一邊說:“早班機過來的。”
周聲看了看臨街全然陌生的街景。
再看了看眼前的人,低聲問:“因為昨晚我跟你說要來錫定?”
儲欽白把旁邊的兩束白菊拿一束遞給他。
“我猜到你到這裏第一時間就想要去看看。”儲欽白看他把花接過手,才緩緩說:“之前去吉城,你說想一個人走那一趟,我答應了,因為知道你當時心緒肯定很複雜,需要自我梳理。但這次不同,祭拜父母,我怎麽會讓你一個人去。”
周聲緩了緩,看著手裏的白菊。
“謝謝。”他說。
儲欽白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還客氣上了,找時間補個婚禮吧。”
“婚禮?”周聲驚訝突然說這個。
儲欽白挑眉,“好歹要名正言順,也得讓爸媽放心。你父母要是知道我平白就搶了他們兒子,以後每一年祭拜,我豈不是都得心虛?”
周聲笑了笑。
他其實不在乎什麽形式。
有人把這種事放心上,說著為了讓父母放心,周聲就覺得此行多了項任務一般,是真的想把身邊這個人帶去給他們見一見。
車停在山腳。
吏山規劃後,修建了石梯。
周聲已經找不到任何熟悉感了,找不到那年老家的親鄰一起上山的路,找不到和順子一起扯過的雜草叢,看不見那片鬆林,也記不得跪過的方寸土地。
儲欽白卻像是比他更為熟悉。
帶著他一路往上。
周聲以為會看見荒草叢生,青磚苔蘚破敗不堪。
事實上,靠近山頂的那片空地上,石墳新立,瓜果香火一樣不缺,墓碑清晰可見。
周聲停留在十步遠開外,周圍路旁搖曳著半人高的枯黃絲麻和狗尾草,風翩然吹拂,他卻遲遲沒有上前。
儲欽白懂他的遲疑,開口:“其實這裏一直保存得不錯,你的父親算是老家的名人,有無數鄉鄰尊重敬仰。老一輩逐漸離世,後代也多有耳聞,怎會輕易破壞。”
周聲漸漸紅了眼眶。
儲欽白指腹擦過他眼瞼下方。
緩緩道:“不過時間還是太久,墓葬舊了些,原本該至親後代帶頭重建的。但我自詡半子,你病後休養不能勞心,我就擅自做了這個主,我想你父母會體諒,周先生也不要覺得我越俎代庖,嗯?”
“儲欽白。”
周聲抬手用胳膊擋住眼睛,啞聲:“你幹什麽故意惹我。”
儲欽白拿下他手,低頭親了親他的眼皮,“過去吧,他們在等你。”
周聲和他對視幾秒後,轉頭一步步上前。
和吉城不同,這一次,父母麵前,他什麽身份都不再有,唯是人子。
父親周兆堂,母親範秀雲之墓。
兒子周聲,夫,儲欽白新立。
周聲看著碑文上的字,跪地叩拜三首。
上一次拜別是南下之前。
此後再沒有機會回來。
而今再見,桑田滄海,周聲還是沒忍住,再一次猝然落了淚。
周聲一一交代,“父親母親,銘記教誨,立世為人根本。母親收留之誌士,後均投身於救國事業當中,殤五人,殘二人,餘下不知蹤跡,兒子均留有保身錢財,有幸活下來餘生無憂。父親遺留商會隱患盡除,周家產業悉數捐贈,兒子今有幸存於世,得再見,願不曾讓你們失望。堂姐女兒後來生活安樂,小舅舅有幸以角色形式搬上熒屏,要知道自己萬眾矚目,他定然高興。”
“還有,我身後之人,他叫儲欽白。”
“或許你們已經知道了,可遇上他,我竟也開始相信宿命。”
周聲說了不少。
有些話,有些情態,大約是真的隻有在長輩麵前才有。
說過去,說現在的事業,說自己的情感。
被儲欽白半抱起來時,腳麻得險些站不住。
儲欽白眉間露著心疼。
攬著他,看著墓碑,想了想還是直接稱呼:“爸媽。”
是一種承諾,也是肯定。
“我跟二老保證,餘生保他淩雲壯誌不被黑夜吞沒,護他身體康健,喜樂無憂。”
周聲小聲提醒:“話太滿。”
儲欽白:“可都是真心。”
“我爸媽喜歡謙虛的。”
“不會,他們以後隻會喜歡我。”
周聲被他這麽一打岔,思緒就散了,傷感去了大半,隻餘下重逢的慰藉。
祭拜完下山。
周聲站在車旁邊回頭。
“難受?”儲欽白掌著車門問他。
周聲收回視線搖搖頭,“不是,再見到他們,才真的有種時間確實過去了好久好久的感覺。”
儲欽白伸手捏了捏他的後頸,“以後還有很多年。”
周聲轉身靠著車框,看著儲欽白,“我知道,謝謝你做的這一切。”
儲欽白撚著他在山間潤濕的頭發,提醒:“上車吧。”
回到市區時,已經是下午。
這一趟私人行程並沒有其他人知道。
儲欽白花錢包圓了考察團的衣食住行,一回到酒店,免不了被拉著寒暄。
周聲笑著放任他被拽住。
自己先一步撤身去了房間。
頂層豪華套間大抵是娛樂圈的人出行標配了,周聲卻覺得房間大得空曠,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放水,見旁邊放著精油,也隨手往浴缸裏滴了兩滴。
脫光自己踩進去。
周聲泡在邊緣,閉上眼睛。
前段時間調養,儲欽白用盡了辦法,其中一個就是藥浴。
周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的原因,每次泡了澡出來,都覺困倦,第二天覺得精神總比前一天好。氣色好轉,連帶著手腳冰涼的毛病都有改善。
周聲泡得昏昏欲睡之際,聽見了浴室門開的聲音。
他趴著,半合眼,迷糊問:“回來了?”
儲欽白在麵前蹲下來,“把我丟給媒體不忍心,剛剛怎麽忍心了?”
周聲睜開一隻眼睛抬頭看他。
失笑,“儲哥平日裏多難遇見,你得學會滿足滿足尋常人,平常隻能在電影院或者電視裏看見的人的那種,嗯……好奇心理?”
“惡趣味。”
儲欽白卷著袖子,見他汗濕的頭發,和泡得白裏發紅的皮膚,深了眉眼,用手舀了水淋在他肩頭。
輕聲:“起來嗎?泡久了頭不暈?”
“暈。”周聲側頭,臉壓在自己胳膊上,懶懶吩咐般:“抱我吧。”
“樂意效勞。”儲欽白腳踩進浴缸,淋漓著水把人抱起來,貼著耳際,“竭誠為周老板服務。”
周聲驟然暴露在空氣中。
驚得突然睜眼,指著掛在旁邊的浴袍提醒,“衣服。”
儲欽白挑眉,“我都親自為周老板服務了,不用穿。”
然後抱著人直接走出了浴室。
不擦幹,不裹身,像抱著濕水的魚直接壓進了鬆軟被子裏。好在房間拉著窗簾,周聲才免住了脫口而出的驚呼。
他是嚐過蝕骨萬般滋味的。
再一次觸碰,並不如先前羞赧,而多了幾分遊刃有餘。
仰躺著,主動伸手抱住了上方人的臉側,拇指擦過儲欽白的唇,上揚著被熱水蒸發的緋紅的眉眼,有興致般問:“儲哥身價這麽貴,我這老板當得寒酸,不知道付不付得起這價?”
“當然付得起?”儲欽白啃咬過他作亂的指尖,上半身沉下來,啞聲,“給周總打折。”
一再往上調整的空調。
溫度蒸發了被子上從浴室帶出的水汽,再被汗液一層層洇濕。
周聲受不住時,卻被盤腿在後的人伸手殘忍阻止。
貼著後頸告知:“不可以。”
周聲已在臨界之際,睜開凝結著汗珠的眼皮,帶著崩潰的嗓音,嘶啞:“放開。”
“你這身體好不容易調整到這個程度。”儲欽白控製住扭身想要逃開的人,自己卻一下一下愈漸更深,說話義正言辭,“對身體不好。”
周聲哪受得了這個程度。
最狠的姿勢,卻要他用最強的意誌力。
周聲最終被逼得仰靠在身後的人的肩頭,試圖逃離,再被攬著小腹撞回去不讓躲。
後來被擺弄成什麽已經無暇顧及。
意誌昏沉得狠了,記得自己咬了人一口。
直到天色漸暗,儲欽白終於大發慈悲鬆了手,送了他唯一一場極致巔峰體驗。
再告訴他,“利息我趕來提前收,就當心軟答應周先生分期付的要求,下次再補給我。”
周聲不覺得這樣弄,自己有力氣付餘下的。
埋著枕頭,模糊,“不。”
“不什麽?”
“不補。”
饜足的人,手滑過流暢脊背,隱沒到被子裏。靠上來,輕啄帶指痕紅印的後脖頸,“身體養好,就不欺負你,但要是不補,利息再加倍。”
周聲被他的手摸得敏感顫抖。
側著頭,淩亂不堪,懨懨瞪他:“你這麽會算賬,難怪有錢。”
儲欽白從喉嚨裏笑出聲。
吻他,“錢都可以給你,周總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