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夢》的首映禮幾乎可以說是萬眾矚目, 不單單是因為儲欽白挑大梁,這也是楊誌誠時隔五年的又一部力作,也是兩人第三次合作了。

提檔今年的賀歲檔, 準備在大年三十當天全國上映。

首映禮會來不少觀眾和記者。

所以周聲直接略過了首映人員介紹環節, 隻需要後期直接去觀影就可以了。

當天上午他還先去了一趟公司。

病後第一次露麵,接受了一波密集問候。

整理文案, 節前工作活動安排,人員指派, 文件簽署,一直工作到下午兩點左右。

踩著點去的現場。

工作人員在私人通道出口處等待, 見著車過來,連忙跑過來開車門。

一早就有小道消息傳出,說今天這位神秘周總可能會來,記者蠢蠢欲動。可惜人不參與前半程環節, 記者無緣見到本人。

工作人員見著從車上下來的人, 彎腰說:“周總,這邊請。”

“開始了嗎?”周聲點點頭,邊走邊解釋,“路上耽擱了一下。”

工作人員立馬道:“沒有沒有, 主演都還在接受采訪呢。”

引著周聲進去, 直接去了觀影廳。

周聲的位置在第一排,左邊就是儲欽白, 隻是此時的位置上空著沒有人。

帶他過來的工作人員貼心解釋, “儲哥那邊有些時間,周總您先坐一下。”

“謝謝, 去忙吧, 不用管我。”

周聲中途和過來的楊誌誠還有製片方的幾個熟人打了招呼, 又相互寒暄聊了幾句,過了會兒,楊誌誠調侃,“今天的采訪難了。”

“怎麽了?”周聲不解。

楊誌誠看他的疑惑不像作假。

失笑,“你不會還不知道自己最近熱度有多高吧?媒體如狼似虎的,他好不容易公開露麵,那還不逮著機會問個明白。”

周聲:“這會不會給首映禮造成困擾?”

楊誌誠笑了兩聲,“采訪問題有過提前篩查,不過你也是電影半個顧問,自己人,被問問也在情理中。”

周聲坐了一會兒,想了想起身離開了位置。

隻身前往采訪前區。

通道口有工作人員注意到他,驚訝地張張嘴,周聲抬手示意沒事。工作人員了然,特地讓開了位置,示意他站過去一點。

現在是主演采訪環節。

周聲認識的不認識的將近十來個人站在台上,可記者大部分的問題都繞著最中間儲欽白。

他一身西裝,還是早上出門,周聲建議之下挑選的。

純黑色,比周聲自己這身古法條紋看起來更肅穆莊重幾分。

楊誌誠一點沒說錯,話題居然都繞著自己在走。

“儲哥,電影拍攝期間家裏人有去探班嗎?”

儲欽白很懂繞坑,笑一聲,“大哥倒是說要去,後來有事耽擱,就沒去了。”

“儲哥,聽導演透露,《浮生夢》有些場景好像出自周先生之手,之前卻一點消息沒泄露,周先生都這麽低調嗎?”

儲欽白:“上映前保密工作是你們楊導的拿手好戲,這個問題你們應該問問他。”

繞了半天,記者都得讓他繞迷糊。

周聲在旁邊聽得有些好笑。

他靠著牆,抱手站著,目光追隨著台上的人。

中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聲覺得儲欽白往這邊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自己。不過這邊處在陰影地方,不太容易被看清。

恰好記者又在問,“那儲哥,明明知道大家好奇這麽久,不如你跟我們說說周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吧?這個問題你總得回答吧。”

所有記者都起哄應和。

原本全場都覺得,儲欽白未必真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卻拿著話筒突然開了口。

“心中有丘壑,眉間顯山河。”儲欽白並未提及周聲的名字,下一句轉換到《浮生夢》的電影上,“大家看過電影後就懂,時代的縮影是能刻進人物骨血的,那是時間和空間都泯滅不去的存在,銘記曆史,那是前人用命換來的今天。拍戲多年,拍這部電影感觸很深,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沒有回答。

但是他一下子把話題高度拔到這個程度,大家也都不好意思繼續追著不放了。

他把話題引到其他演員身上,就自己下了場。

周聲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就知道剛剛在台上,他就看見了自己。

昏暗的通道口,工作人員早就識趣撤走了。

周聲靠著裏邊,眼帶笑。

儲欽白站在麵前,“笑什麽呢?”

“沒想到你對我評價還挺高。”

儲欽白揚眉,“不是一直都很高。”

周聲翻老黃曆,“剛認識那會兒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周聲學他,嘲諷:“拿錢不如多買點書,重塑一下三觀和價值體係。”

儲欽白抬手按了按額角。

悔不當初,“算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刻薄,不知民國先生好。”

周聲扯著他腰間的衣服拉近,抬眼,輕聲:“這位生於新時代,長在紅旗下的儲先生,你也很好。”

“我好嗎?”儲欽白問。

周聲點點頭:“為什麽不?責任與聲望並存,你並沒有出過差錯。”

周聲始終記得臨順縣洪水那次,那一卡車一卡車的捐獻物資。

那是周聲對現代這個行業和圈子其中一部分淺層的認知,他還知道他每年有大筆的錢投進了他母親留下的慈善機構。他姓儲,卻得教養於秦家,有一個滿腹詩書的外公,和善大氣的外祖母。年少時桀驁,即便有個不堪的父親,骨子裏除了狠絕涼薄,卻也有意想不到的刻骨溫柔,執著和耐心。

他不僅僅是娛樂圈偶像影帝儲哥。

他也是那個雨夜撐傘,在英國街頭擁抱,把過去毫不求情撕開,卻又不忘給他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的儲欽白。

儲欽白看了他一會兒,摟著人,調轉了一下位置。

自己靠著牆,捏他手指,轉了個話題問:“怎麽出來了?”

周聲看了看還熱鬧的采訪區,說:“就覺得是兩個人的事,把你一個人丟給媒體,這事兒好像不太地道。”

儲欽白低笑出聲,“這是我的工作。”

“嗯,看出來了,應付自如。”

儲欽白湊近了些許,鼻尖幾乎挨著周聲的鼻尖,“電影不會放完整,差不多隻有半個小時,答應我不可以哭。”

周聲眨眨眼,意外,“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哭?”

“怕你觸景生情。”儲欽白說出了其實最不想讓他來的一個理由,“而且範仲青的戲份加得比原始劇本重,怕你想你小舅舅了。”

周聲原本沒有這樣想過。

但是眼下卻差點溺斃在儲欽白的聲音和那種意思裏。

他都不知道,他原來顧慮這麽多。

周聲上前一步,下巴磕在儲欽白肩頭。

儲欽白愣了一下,抬手摸摸他後背,“周先生,我是在給你打預防針,可不是想現在就惹你難受。”

“沒有難受。”周聲抱著他的腰,側頭蹭了蹭他脖頸:“我分得清現實和虛幻。就像我最初和楊導說過的那樣,有了電影這樣的形式,才有重現熒幕的舊人,可演員是演員,仲青是仲青,《浮生夢》複製不了小舅舅的人生,你忘了嗎?這也是你的作品,角色常征,演員名叫儲欽白。”

儲欽白放在他後背的手一頓。

“真這樣想?”

“當然。”周聲說:“為什麽不覺得我是因為你來參加的首映禮?這是你的榮耀時刻,儲哥。”

那天的觀影環節。

周聲坐在前排,看完了三十分鍾的電影。

故事停留在高|潮部分,常征前後兩種人生切換的節點。

鏡頭裏的儲欽白絲毫看不出此刻坐在自己身邊,翹著腿,雙手放在膝側的矜貴大影帝模樣。

他是落魄的,頹喪的。

大煙掏空了他的身體,掏掏口袋摸不出一個鋼鏰。

所謂人劇分離,在儲欽白這個粉絲口中演誰都深入人心的人身上,周聲看盡了極致。演員二字,真的是很適合他。

而扮演仲青的演員。

三十分鍾看不出來多少內容,演得很好,代入劇情感也很強。

但周聲其實沒有多少感觸,大概是儲欽白提前預防起了一定效果,而他自己又很清醒,完全不會把角色和自己印象中的小舅舅聯係起來。

周圍有關這個角色的反應都很好。

確實也出彩。

金城小範爺,這個人曾真實存在,無論是因為電影去好奇去深究,不管是有一個人記得還是一百個人記得,周聲就覺得達到了意義。

首映禮結束出來。

天再次下起了小雨。

看著路燈下飄下的雨霧,手在口袋裏摸到了那張小小舊照片。周聲想,細雨如舊,小舅舅的一生活盡了肆意灑脫。他始終相信,他那樣的性子,不管是去到遠方,還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一定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那一生,都不會覺得留下過遺憾。

身後有大衣披上來。

儲欽白提了提肩頭的衣服,“想什麽?”

“在想。”周聲看著傘沿,“這雨會不會飄進來。”

儲欽白攬了肩,告訴他:“不會。”

周聲揚了揚嘴角。

心想,小舅舅,如你所寫的那樣,我竟然真的遇上了這樣一個人。

周聲原本以為,首映禮結束就是結束了。

殊不知這事兒還有點後續。

因為當天被拍了。

恰好就是在通道口和儲欽白站在一起的時候。

那張照片在網絡上瘋傳。

並不寬闊的通道口,光線從另一邊朦朧傾斜而出,儲欽白靠著牆站在稍暗的那一邊,而周聲影影綽綽側迎著光,閉著眼睛,任由儲欽白彎腰貼著鼻尖額頭。

一明一暗交錯,同樣的正裝。

如同他們正好對調的身份,被永久定格在光影裏。

時隔這麽久,周聲的照片再次更新。

而這一次不是他一個人,還是合照!網絡上都瘋了。

“絕了!誰拍的照片,給我出來挨誇!!”

“這是終於同框了?”

“所以周聲真的去了首映禮,這到底是不是他?有個人出來說說嗎??”

“這還用問?肯定是啊!”

“之前不是還說儲欽白外邊有人?說得有鼻子有眼。”

“傻啊,那是在京市傳出來的,想想那位周總百科那張圖,時間和那次頒獎禮的時間重合了,有沒有發現華點。”

“就是一個人啊,人出軌自己老婆,你們是有什麽意見?”

“就我震驚,儲哥也有對人也有這麽溫情的時候???還有這新鮮出爐的照片裏,確實能看得出來這位周總條件好優越!那腰好薄好窄,肩頸氣質絕了,喉結也好性感……媽的,我能說我愛了嗎。”

網上正熱鬧,給首映禮添了一波熱度。

全民默認的一段關係了,其實不乏唱衰,說作秀的,甚至是說故意借著電影上映前期炒作的,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有。但基於周聲神隱太久,曝出的身份又和網絡一開始猜測的樣子完全不同,所以大方向基本沒有失控過。

連工作室的輿論調整預案都沒有用上。

這時候《浮生夢》官博還不忘出來湊一波熱鬧。

原本是粉絲非鬧著讓他們放內場圖,結果官博說沒有內場圖,轉手甩了一張新的。

不能說是新的,因為是電影拍攝期間的現場圖。

民國街上,一輛舊時代汽車前邊。

儲欽白披著大衣靠坐在車頭,周聲指尖夾著煙,看姿勢是正要遞給儲欽白,淡淡煙霧縈繞在兩人中間模糊了麵容,身後舞廳霓虹閃爍,是一副充滿了舊時代氛圍的照片。

偏偏都氣質頂絕,拿出來氛圍感都能直接做電影海報那種程度。

官博底下:“…………所以這就是儲哥口中的沒有人探班?”

“所以你們官方藏著這種神級圖,是怎麽做到忍住這麽久沒有往外發的?”

“所以楊導為什麽沒有兩個人一起邀請?”

“所以那時候他們就已經在一起了?”

“樓上的,容我提醒,人不是在一起,是已婚。”

“還有問為什麽不一起邀請的,拜托,人企業家,低調都來不及,又不是專業演員。”

“可他老公是啊。”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等周聲都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網絡最熱鬧的時間段都已經快要過去了。

他記得那天。

去探班,正好遇上儲欽白拍一場情緒重戲,他隻是不知道官方拍下了那一幕,在時隔這麽久以後,周聲看見照片都還能回想起當時片場周圍的氛圍景物。

周聲隨手存下了那兩張照片。

對於網絡上的一切卻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感覺,因為如果不是像電影首映禮這樣的場合,他幾乎很難和圈內人有交集。

一直到元旦,上南區開幕,他中途出席了半個小時。

邀請來的站台名人其中還有個男子團體,據說出道活動了三年,影響力不算小,其中有兩位今年開始拍戲,什麽小成本網劇,周聲也不是特別明白電視劇項目等級。

但人一上來,對著人就是大幅度彎腰鞠躬。

周聲成了被極其特殊對待的那個。

唐蜜見他受不住這種熱情,連忙上來解圍,還小聲在旁邊笑道:“周總,你現在可是搭上儲哥的重要人脈,人就是想給你留個好印象。”

“我一般不會做這種事的。”周聲實話道。

唐蜜笑得不行,“沒事,他們不會介意的,搭上周總你也不錯啊,背靠老板還怕沒資源?”

周聲搖搖頭,不理會這調侃。

等司機車過來的中途,給儲欽白去了個電話。

那邊接起來很快,“怎麽了?開幕不順利?”

周聲站在滿地都是鞭炮殘渣的空地上,呼吸了一口凜冽的寒風,問:“在忙什麽?”

似乎沒想到是這樣閑聊的開場,儲欽白聲音放鬆下來,回應他,“在公司,做個項目匯總。”

周聲把剛剛的事情說了一遍。

儲欽白聽完,“他們基本都是經過專業經紀公司培訓的,連彎腰的姿勢弧度,回答問題的邊界都有嚴格規定。周總是覺得自己的禮儀教養受到了模式化衝擊,還是接受不了這種試圖走捷徑的行為?”

周聲:“想太多,我哪有空關心這些,再說不論行業還是圈子,整個社會就是一張大的關係網組成的。”

儲欽白那邊有筆放下的聲音,“聽這話,怎麽覺得話裏有話的?”

周聲說到重點:“年前這些天,我得跟著上邊的考察團進行一場全國經濟特區的分析交流會。”

儲欽白一頓,“去多久?”

“擬定二十來天結束。”

儲欽白不得不警告,“你才休養多長時間,就想高強度出差工作。”

“任務不重的,我自己也會注意。”周聲看著司機開著車由遠及近,“不都說了,社會是一張大的關係網,關係組成交流,帶動經濟,實現財富和人文自由。”

“原來在這兒等著我,不就是想讓我鬆口。”儲欽白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困住他,但也不吃這一套,“你拿什麽跟我保證?”

周聲將手機傳聲筒放到唇邊。

“儲哥。”

“說。”

“現在說句我很喜歡你,會有用嗎?”

五秒沉默,儲欽白咬牙,“周聲,你要是這麽跟我談條件,應該知道利息會很高吧?”

“分期還?”周聲討價還價。

對麵的人冷硬:“我儲欽白的買賣,銀貨兩訖,概不賒賬。”還不忘低聲提醒,“周總,拋夫在古代可是重罪,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車已經到了近前。

周聲按著額角,“民國不屬於古代,你這是霸王條款。”

“對,確實就是霸王條款。”

儲欽白承認得心安理得,“我也不是在跟你談生意。”

周聲都能想象他坐在椅子裏,緩慢敲擊著扶手,看著窗外說出那句:“我是告訴你,我在等你。”

周聲一下安靜,覺得自己在他手裏怎麽可能贏。

上南區的開幕式,殘餘的熱鬧還未曾散盡,周聲遠眺,看見片區的鋼架鐵骨。電線上棲息著飛鳥,耳邊汽車人聲嘈雜。

這是周聲看得見的,能掌控的。

他所不能掌控的,是為一個人跳動的心髒,是即便割地賠款,竟也如此心甘。

司機小林從滑下的車窗探出頭。

問:“周總,怎麽了?”

周聲搖搖頭,失笑,“倒沒什麽,你們老板擅長蠱惑人心,讓我有時都覺得,這冬日出門實在是個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