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犯過錯，也付出了代價，但足球永不被汙染。——迭戈·馬拉多納

被突擊帶走之前，老大哥正在看一段視頻。

這段視頻他已經看了好幾遍，每一次都會從心底湧出這個疑問：龍嶠他怎麽還敢踢球？

那一記被網上吹成“神射”的遠射破門，在他看來其實不值一提，就像那場比賽本身。一群業餘水貨在場上橫衝直撞，拙劣地賣弄他們從電視屏幕上學到的技巧，取悅和他們一樣不懂足球的業餘球迷。

但他認出了龍嶠。

那小子永遠可以把自己變成場上的焦點，哪怕根本不在場上，真是不招人喜歡。

所以要讓他從球場上消失。

當年這很容易，現在隻會更容易。甚至不用老大哥動動嘴皮，就有個不太起眼的小弟主動代勞了。他記得那個小弟前段時間一直在圈子裏打聽龍嶠，說是要尋仇。當時他心情好，還主動漏了點料給小弟，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

小弟踢球不行，整人倒挺聰明。讓龍嶠先網紅了一段時間，才在第一場比賽前放出黑料，就像一記成功的吊射，拋得高，飛得遠，但足夠精準致命。

待在看守所裏的這些日子，老大哥有時想到那小子也踢不成球了，就覺得足夠安慰和快意。

但是球場邊那瀟灑自然的一腳，仍然會讓他時時胸悶。所以他一定要當麵問問龍嶠：“你怎麽還敢踢球？”

經曆過那些事情的人，對足球的熱愛應該早就毀滅了。不是毀在被俱樂部出賣上，也該毀在那一場場不把球員當人的假球比賽上。越是有天賦的人，就越會被失敗壓垮，何況是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的失敗。

失落、暴躁、瘋狂、自暴自棄才是龍嶠注定的結局。

隔著看守所的玻璃，老大哥看到的卻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龍嶠。

龍嶠聽著內線電話裏的質問，不明所以，但他答應過有關部門會盡力協助調查。於是他想了想，沉聲回答：

“我喜歡踢球。”

這是什麽U5組的幼稚回答，老大哥聽笑了。

笑了幾聲，咧開的嘴就開始扭曲，變得比哭更悲傷，比咆哮更憤怒，有什麽話被卡在嗓子眼裏，讓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擠出一聲：“靠！”

龍嶠突然就心領神會：“你嫉妒我。”

“是，我嫉妒你。”老大哥恢複了鎮定，“不嫉妒別的，就嫉妒你憑什麽能這麽踢。”

他還記得少年在場上跑動的模樣，肆意痛快，從後場啟動，在中場開始過人，跑啊，過啊，闖啊，球就進了。

眼睛裏隻有足球，沒有其他。

那是他再也無法獲得的快樂。

“現在你也踢不了了。”老大哥覺得自己笑得像個反派，但就是很爽，“你帶的球隊還好嗎？”

龍嶠拿出手機，隔著玻璃讓他欣賞。

“這一記挑球過人接淩空抽射漂亮不漂亮？這孩子還不到十八歲，之前隻在學校裏練過兩三年。再努把力，應該能考國家二級。”

“內馬爾的招牌彩虹過人，是不是有模有樣？他就是個磨豆腐的，每天練完球回去睡不到五個小時就要起來磨豆子。”

“頭球破門這個，是我小時候踢球的兄弟，這些年功夫就沒丟過。”

“繞步過人這個，你能看出他左右腿長短不一樣？我們寨的加林查。”

“這都是比賽的獎品。”龍嶠敲著手機屏幕上的一排豬蹄，“我的球隊很好，我也很好。”

他又翻找了一會兒，從方蔚然發來的一堆視頻裏挑出一個。

視頻拍攝於雲頭寨足球隊第三場比賽取勝後。

那天的對手很強，雲頭寨打得很吃力，也很頑強。場上1：2落後了很久，直到楊成軍一個頭球破門將比分追平，比賽局勢才向雲頭寨傾斜。

視頻裏，楊春梅站在丈夫身邊，眼裏有激動的淚光閃爍。

“我不懂球，也不懂什麽規則。我就想來看看他撾球，輸贏都不要緊，他撾球圖的就是一個開心，我看球圖的也是一個開心。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玻璃那一側，老大哥喃喃重複著，“就這麽簡單……”

他慢慢低下頭，把額頭抵在冰冷的桌麵，是投降，也是認罪。

這最後一幕印象，讓龍嶠深感後怕。

“我差點就成了他那樣的人。”他在電話裏對方蔚然感歎，“不，是比他還糟。既一事無成，又忘了踢球的感覺。”

“不會。”方蔚然很篤定，“你愛足球。”

幾天後，有關部門以聯合辦案的工作機製，徹查足球領域係列腐敗案，某足壇大佬成落網第一人的新聞傳遍全網。

同時還有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大意是足壇反腐案中有個小蝦米，不僅牽涉到若幹行賄和賭球問題，前段時間還因為個人恩怨，在網絡上誹謗前隊友，造成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

這條消息並沒有指名道姓，卻被“魅力雲頭”和若幹相關賬號努力轉發了上百次，“紅毛愛踢球”直接一個中指圖把熱度又抬上去了。

漸漸的，所有人都知道，雲頭寨足球隊的教練不是什麽足球敗類，恰恰相反，是個有點倒黴的足壇黑幕犧牲品。在一些自媒體渲染下，他又成了百折不撓的足球精神代表。

龍嶠對自己的口碑變化沒有興趣，他隻在乎他回歸的這一場比賽。

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數，這場比賽的對手又是平潭二隊。

同上一次對戰一樣，雲頭寨開局就0：1落後。比上一次更糟糕的是，吳展鵬因為腰傷，隻堅持了不到半小時就被迫退場。接著是楊成軍因為犯規在上半場被罰下，之後中場就連連失守，幾次被人壓到家門口差點破門。

龍嶠的目光停在吳彤身上。

大喇叭裏解說也在講吳彤：“雲頭寨的六號現在狀態明顯有問題，應該是身上帶傷。教練為什麽不喊換人？因為雲頭寨已經沒有替補隊員了！如果6號再堅持不住，雲頭寨將直接少一個人，想把局麵扳回就更不可能了。”

解說不禁惋惜：“看來即使傳說中的教練已經回歸，想要戰勝平潭二隊這樣的傳統強隊，對雲頭寨來說也是不可能的任務了。”

就在這時，龍嶠走到裁判身邊申請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