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半個時辰,還未見到岸,四處望去,茫茫江水。

長時間入眼的皆是一色的景物,展璿倍感無趣。兩眼四下瞄著,無意間見到船家身上所穿的衣裳有些特別,布料緊貼著身體,印出骨骼的形狀。

她不由地好奇出聲:“船家,在江上渡船,都穿你這身衣裳嗎?”

船家微側了頭,鬥笠下露出半個削尖的下巴:“姑娘好眼力,我這身衣裳可是特製的。下水後如魚遊在水,毫無阻力,最適合在水下遊行。”

“這麽厲害?”展璿不由地來了興趣,她和兄長雖自幼在南方長大,卻不習水性,心中多少也羨慕那些能在水中自由來去的能人。

船家颯然笑道:“當然。姑娘想不想見識一下?”

展璿又道:“如何見識?”

船家道:“待我下水遊上一趟便知其妙處。”

“好啊!”展璿欣然應答,反正也無趣得緊,看看無妨。

“小妹,正事要緊。”展昭卻在此時阻止,他心係著真跡之事,心裏焦急。白玉堂隻給了他十天的時間,現在已過去五日,他並沒有把握能順利將畫取回,還是抓緊時間為好。

展璿不答應,她的興趣已讓船家勾起,搖頭道:“沒事,看船家試遊一番無妨。”

“好咧,姑娘可看仔細了。”在三人的注視下,船家丟下了搖櫓和鬥笠,背對著三人一頭紮進了江水中,動作矯捷,如飛魚一般。

待他沒入水中後,一下子就遊出很遠,本就瘦短的身子,此時更如一條大魚般在水中遨遊。展璿看著他不斷地繞船遊行,長時間埋在水中都不需要換氣,不由地暗暗讚歎。

突然一個猛紮,船家的身影消失在江底模糊的水層中,久久都未曾浮出水麵。

“怎麽沒影了?該不會淹死了吧?”展璿趴在船弦邊緣往水中仔細探尋,不免為船家擔心。

“船家,船家!”她衝著水麵叫喊,可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船底突然響動了聲,展昭警覺地叫出聲:“不好!他要鑿船!”

他的話語剛落,船底中央已被鑿出一個大洞來,船身搖晃,江水不斷地從洞口上湧。展昭試著堵住缺口,可身邊沒有合適尺寸的物件,素來沉著的他也開始露出焦急之色。

遠處的水麵傳來出水聲,接著是一個挑釁的聲音:“臭貓兒,想捉我五弟,還是看看你有沒有命到陷空島吧。”

水麵上露出船家的真容,瘦削的臉龐上鑲嵌著一雙小而銳利的眼睛,嘴上還有兩撇八字胡,展昭憑著江湖傳聞的印象認出了他:“翻江鼠蔣平!”

事情大大地不妙,蔣平定然是方才聽了他們的對話,得知他們要去島上捉拿白玉堂,所以才跟他們發難,這可如何是好?

“哥,怎麽辦?”展璿手心已經開始生汗,他們現在停留在江中央,四麵都是茫茫的江水,哪裏有其他船隻的蹤影,就是想求救也無計可施。

展昭也意識到事情的後果,心中的焦急和驚恐不亞於她,轉眼掃過一旁隻是微蹙眉頭,並不焦急的龐統,現在也隻能寄希望於他了。

“龐將軍可會水性?”

“你們都不會?”龐統挑了挑眉,話語不鹹不淡。

展昭單膝跪拜在他身前,慎重地懇求道:“請龐將軍一定救小妹,展昭來世必定報答大恩。”江水已漫過他的膝蓋,船身加快了下沉的速度。

展璿大驚,聽出他話中的決然之意,上前阻止道:“哥,說什麽胡話?要死一起死,啊——”卻是龐統扛起了她,跳入水中。

展璿掙紮著撲打水麵,身子卻在水下被龐統牢牢地扼製著,她回頭看向仍停留在船上、逐漸跟著船身沒入江中的兄長,急得流出了眼淚。

“哥,哥——”她回身狠抓著龐統的手臂,想掙脫他,“你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哥……”

龐統有些不耐煩,冷聲喝道:“我隻能救一人!”

展璿繼續廝打著他,哭聲道:“那你救他,我不要你救!”

龐統一邊劃水,一邊威脅道:“你再吵,我就不管你了。”他的手稍稍放開,展璿的身子立即沉入水麵,她驚恐地拍著水,趁勢攀住了他。她還不想死,也恐懼死亡。

唯有此時,她才驚覺自己是那麽得渺小,麵對滿江的水卻無能為力。她滿麵的熱淚,朦朧的淚眼看著兄長逐漸沒入水中,她泣不成聲。

“我求你,你救救他!我不能看著哥哥死在江裏。”

龐統也回頭望了一眼展昭所在的方向,江麵上早已沒有了船的影子,隻有兩隻揮舞的手露在水麵上。他歎息道:“跟你說了,我無能為力。救你,我已經勉為其力了。”

“哥——”腦中一陣暈眩,她急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展璿逐漸恢複意識,臉上一陣火辣,正是龐統在拍打她的臉。

“快醒醒,快醒醒!我們到岸了。”

“咳、咳……”嘴裏嗆出來一些帶沙的江水,整個人難受得緊。想到兄長罹難,她嗚咽地哭出了聲,跟兄長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他突然離開,她痛不欲生。

“好了,好了,別哭了,沒事了!”龐統拍著她的肩頭安慰。

展璿推開了他,抬起淚眼,帶著哭腔斥道:“我討厭你,你見死不救!”

龐統有些哭笑不得,他雖習水性,可沒有蔣平那般出神入化的水底功夫,能將她安然帶到這個荒島上來已屬不易。他此時早已筋疲力盡,可還得照看著她,無奈地歎道:“你應該恨的,是五鼠才對。”

展璿紅著眼望向江麵,咬牙道:“翻江鼠蔣平,我與你誓不兩立!”

回顧四周,這才發現他們到了一處無人居住的小島嶼上,島上叢林茂密,多有鳥獸出沒,近處就有幾隻水鳥停在地麵上,警惕地盯視著他們。

這個小島孤立在水域上,四下望不到附近的島嶼。雖是從死裏逃了生,可還是沒有脫離危險。

展璿抱著雙膝,繼續低泣:“哥——”

親眼見著兄長沉入水中,必死無疑,她卻僥幸活了下來,心中百感交集。兄長一直都以她為重,為了讓她逃生,竟不惜跟人下跪。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是兄長那樣性子的人,他平生隻對皇上和包大人下跪,遇上其他的大官,他也從不屈卑跪膝,而今卻為了她向龐統下跪,可見他心中有多重視她。想到兄長往日裏對她的關愛和照顧,她越覺傷心。

龐統有些受不了她的哭聲,撫著她的頭,安慰道:“乖,別哭了。或許展護衛福大命大,沒那麽容易死。沒聽過貓有九條命嗎?”

展璿抬起了頭,帶著哭腔含糊地說道:“這是我認識你以來,聽到的唯一一句好話。”

龐統一時語塞,長歎道:“唉,做人難啊,做好人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