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的土坡,兩個身影一東一西各據一地,斜陽投映在兩人身上,他們的背影竟出奇地相似。

展璿站在土坡下,望著那兩道身影,心頭閃現一個念頭,正如當日見到歐陽若影時同樣的感覺。難道他們也是兄弟?

“小璿子,他們兩個是怎麽回事?一個個的,都那麽不正常。”盧靈兒奇怪地打量著土坡上的兩人,她心中更關心的還是東麵的這個。南宮劍家境突變,而且連番遭遇打擊,甚至被驅趕出府,她心中同情。

展璿歎道:“靈兒,你去勸勸南宮劍,他剛剛喪父,又被二娘和大哥驅逐出府,他心裏一定不好受。”

“好吧,看在他還算講義氣的份上,就安慰他一下。”

目送著盧靈兒往南宮劍方向走去,展璿轉目望向西邊的無名,若說南宮劍是在為父親的死而悲痛,那麽他又是為了什麽?

及近他身旁,展璿挨著他落座,目視著前方彤雲遮日的壯麗景象,她說道:“為何在關鍵時刻,沒有下去手?你練了這麽多年的劍法,不就是為了報仇殺他?為何最終還是沒有下狠心?”

無名的目光也注視著前方的霞雲,眼睛裏麵空洞而迷茫,他搖頭:“我不知道。”

展璿側頭,凝望著他側臉上狹長的傷疤,擲地有聲道:“是因為父子人倫,血脈相連?”

他的臉色忽變,警戒地轉頭望向她,目光中迸射出寒厲的光芒。展璿迎著他的目光,麵色不改,輕笑道:“看來,我又猜對了。”

無名盯視了她許久,目光掙紮而痛苦,他徐徐側轉了頭,再次望向天邊的霞雲,深歎道:“你很聰明,可是女人太聰明,不一定是好事。”

展璿好奇道:“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一抹嘲諷的笑意自他唇畔逸出,他冷笑:“我的母親,就是死在她的聰明上。”

展璿繼續凝視著他,傾聽他的後續故事,她相信那將是一個很長、很曲折的故事。

“你可能想象不到,表麵上光鮮榮耀的南宮鷹,曾經是何等低賤卑微。在他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是我母親救了他,並委身下嫁於他,讓他從一個流浪的廢人,逐漸步入江湖,成為江湖中的一代高手。不錯,南宮世家是南宮鷹一手打拚建立,然而若不是我的祖父將家學的武藝全數傳授給他,他哪裏有今日的榮耀和成就?”

他的語氣忽轉,帶著幾分憤恨。

“南宮鷹的身份顯貴了,他對權勢的欲望也越來越強,他接連娶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武林名門世家的女兒,一個是朝廷重臣的千金。無論在江湖,還是在朝廷,他都如魚得水。”

“我娘是個要強的女子,眼見著南宮鷹不斷地娶其他女人進門,她視若無睹,繼續坐著她正室夫人的位置。她就是這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事情哪裏有這麽簡單?”提及他的母親,他的語氣也柔和了幾分。

“三個女人爭一個男人,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南宮鷹坐山觀虎鬥,即使看到他的女人們為了爭奪正室之位搞得腥風血雨,他不但不阻止,還放言隻有有手段的女人才配做他南宮鷹的正室夫人。”

他頓了頓,悲憤和輕蔑的感情交織。

“我娘是個聰明人,她以退為進,主動讓出了正室夫人之位,任由其他兩個女人去爭,她冷眼旁觀。後來的大夫人,也就是南宮劍的母親成為了正室,但那隻是開始。不到兩個月,大夫人離奇死亡,誰也查不出死因,隻當是病情突發致死。二夫人以為她的機會到了,在府中耀武揚威,更將我母親逼出南宮府。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一直忍讓的我的母親忽然變了個人,抓住二夫人害死大夫人的證據,將她徹底打入地獄,萬劫不複。”

“我娘以為她贏了,可是她錯了,等待她的,卻是南宮鷹無情的殺害。你猜南宮鷹對她說了什麽?”

他冷笑:“他說一個女人可以聰明,但不能比他聰明,一旦聰明過了頭,就是他的威脅,他不能留個威脅在身邊。”

“他殺我娘的時候,正好被我偷看到,我臉上的這道傷疤就是為他所賜。他簡直不是人,連畜牲都不如!”他的神情越來越激動,一拳砸在了土堆中。

展璿靜聽著他的故事,心中感慨萬分,南宮鷹,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俠,竟有著這樣不堪的所作所為。還有南宮劍、無名,他們都是間接的受害者,她沉思,為何這世間有如此多為名利沉淪之人?

另一邊,盧靈兒蹲身觀望著南宮劍,不知該如何相勸。隻不過一日的時間,他整個人都憔悴了,眼神空洞無神,身上的傷也還未痊愈,麵色略顯蒼白。那一支冷箭不知是誰所放,但他也大概能猜到,若不是他的大哥授意,沒有人敢隨意向他放冷箭。骨肉相親的兄弟,竟容不下他,要置他於死地,他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活在這世間,還有何意義?

他倏地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向山崖邊。

“喂,你要做什麽?”盧靈兒緊張地上前拉住他,這山雖不高,卻也能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跌得粉身碎骨。

南宮劍輕輕一笑,笑得極為蒼涼:“隻要從這裏跳下去,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

盧靈兒氣呼呼道:“你說什麽胡話?隻是受了些挫折就尋死覓活,你還算個男人嗎?我告訴你,我盧靈兒最鄙視動不動就輕生的男人。”

南宮劍自嘲道:“那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這世上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之物,也沒有任何關心我的人,我已經一無所有。”

盧靈兒道:“誰說沒有人關心你?我和小璿子都關心你啊,要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了。”

南宮劍轉頭望向她,眸底終於有了一絲神采:“你不是很討厭我嗎?為什麽還要管我的死活?”

盧靈兒撓撓頭,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關心他,想了半天道:“我……我隻是同情弱者。從前的南宮劍充滿自信,豪情萬丈,我看著不爽,所以要跟你過不去。可是現在呢,你根本就是個連劍都拿不起的可憐蟲,我當然就不用討厭你了,因為……我根本就瞧不起你,不把你放在眼裏。”

南宮劍的眼神撲閃了下,她所得的確沒錯,從前自己身上的那些熱情和自信都去了哪裏?他真的如此不堪一擊嗎?手中劍驟然握緊,他不能如此輕易被擊倒,他除了家人,還有理想,他習武之初就立下的誌願:仗劍江湖,行俠仗義。

盧靈兒注視著他的神情變化,繼續激他道:“怎麽樣?你如果不承認自己是可憐蟲,那就拿起你的劍,跟我一比高低。如果我輸了,我盧靈兒就跟你姓。”

“你說的,如果你輸了,你就跟我姓南宮,做我的南宮夫人。”一抹狡黠的笑意自他唇邊流瀉,他已經徹底醒悟,又回複到從前那個熱情洋溢的少年。

盧靈兒俏目一瞪,指著他大罵道:“呀,你小子,敢占我便宜?看我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手中的寶劍出鞘,她毫不客氣地掄劍掃向南宮劍,也不顧他身上還有傷,拚力與他廝打。此時安慰他,倒不如轉移他的注意力,她想她是成功了。

另一頭,展璿和無名聽到了打鬥聲,齊齊回頭,略感詫異。當看到神采重新回到了南宮劍英俊稚嫩的臉上,展璿知道他已經放下了,她很欣慰。轉頭看向無名,他是否也能像他的弟弟一般,也將多年的心事徹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