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如織,衣著鮮亮,每一張臉孔皆帶著麵具,但依然可以感覺,麵具之下的陌生笑容,甚是親切……
元陽節,據叛軍圍困洛京已三月有餘,洛京城完全不似有過如此一劫,趙方領兵數十萬,曆經數日,仍不能攻下兵力匱乏又內廷動亂的京都,仍為洛京城的百姓所津津樂道。
如今,大晉朝、狄丹國似已達成無須簽訂的息兵協議,眾人隻道是君主聖明,卻不知其中的緣故,更不知其中的代價是大晉朝拱手相讓小公主!
夜燈如晝,迷眩的光色彌漫了整個洛京城,紅的紫的,一片喜氣洋洋,她直直盯著穿梭在人群中的紅衣,生怕隻眨一下眼便不見了紅衣的影蹤,見她停在一個小攤前,咧嘴笑笑,快步跟了上前:“夫人,該回去了,一旦露陷,那可就慘了!”
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很慘,但自己和景仁宮那些提著心吊著膽的幾人,定會很慘,想著,蘭心扯扯她的衣袖,不死心的再勸道:“夫人,該回去了!”
“蘭心,你說亦兒喜不喜歡這個?”她自攤上拿起一個小搖鼓,也不等蘭心回答,自言自語道:“我給亦兒的,亦兒都會喜歡的!蘭心,要了!”
蘭心這回沒再說話,默默的自懷裏掏出銅錢,什麽都可以去勸她,唯獨這事,勸不了。
殷翩旋手持著搖鼓,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無影自狄丹國回大晉朝,帶回了宗城桓的一句話:“你還能再狠心將亦兒從我身邊帶走嗎?”
如同他哀傷的眼神正看著她,是,她終究是欠了他的,她真的不忍心將亦兒從他身邊帶走,那麽餘下的,隻剩她一人獨自咀嚼著那綿長的痛。
翩旋——
兀自出神中,一聲迷離的呼喚掠過她的耳畔,她的身子滯了一滯,恍惚的抬頭尋找著,人來人往、歡聲笑語,一時竟以為那熟悉的聲音隻是幻覺。
直至,一襲白衣,映入眼底,她的心遽然疼了起來,素錦翩躚,於夜色中,宛若仙謫。
“二哥——”
她拔腿就追,費勁的穿過人群,隻想一步抵達他的跟前。
他沒有停住腳步,不徐不疾的走著。
“二哥,別走!”
歇盡心力的喊聲堙沒於熙攘的人流中,他,似聽見了,頓住腳步,回過眸去,天衣似的紅衣飄然若飛,隨風揚起的長發,襯得清靈無比,一種熟悉的感覺刹那席卷全身,他應該見過她,而且不止見過她那樣簡單,看著她遠遠的追逐而來,竟忘了邁步而行。
“二哥!”在離他一丈之遠,她生生的定住腳步,緊盯著那白色麵具,幽幽摘下臉上的紅色麵具,眼淚從眼角滑下,卻淡淡笑了:“二哥,別走!”
他微皺眉,真切的感覺到一種痛自骨髓滲出,凝視著她眼角的晶瑩,竟想抬手替她拭去,仿似那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他惑於對眼前的這個女子的奇妙感覺,似有什麽,潛藏在某個他所不知道的角落。
他,緩緩上前兩步,手,緩緩抬起,指腹柔柔的拭去了她眼角的晶瑩,停留在她的鬢角,那詭異的、熟悉的感覺讓他的心浮起溫暖的感覺,不舍得離開。
她悲傷難抑,臉頰蹭著他的手:“二哥——”
帶著哭腔的聲音如雷聲,他腦袋轟隆一聲,眼前一片空白,體內積聚的什麽似在嫋嫋散去,他的頭劇烈的疼痛著,不由雙手抱著頭彎下身去。
“二哥,你怎麽了?”
殷翩旋正欲上前,後麵探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翩兒!”
她想要掙脫他的手,他的手卻更用力了些,回眸瞪向他,夏侯宸直接忽略那不滿的目光,朝她搖搖頭,加重聲音再喚了聲:“翩兒!”
疼痛減了不少,他疑惑的搖著頭站起身,見她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一頭霧水,瞥見她身後氣勢懾人的夏侯宸,聳了聳肩,轉身邁步就走,剛才的,似從未發生過。
她,沒有再追上前去,側轉身,哀戚的靠著他:“二哥不要我了!”
夏侯宸深吸口氣,深深的將她納入懷裏,極力的掩藏著那一波一波湧來的妒意:“他不會的,他怎麽舍得呢?”
“那你呢?”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不敢,你會殺了我的,對不對?”
她噗嗤笑了出來,別扭的抬頭看著他:“你真的不介意嗎?”
“是啊!”夏侯宸又是深深吸了口氣,眉梢微揚,臉卻沉了下去:“朕身為堂堂的大晉朝皇上,卻沒有後宮,僅剩的那一個貴妃還整天跟朕針鋒相對,哄又哄不住,而且整日裏惦記著別的男人。朕能不介意嗎?”
殷翩旋柔柔的笑開,勾起唇畔:“我隻是想二哥而已!你不會介意的!”
“想要朕不介意,其實很簡單!”他低頭附耳輕聲說了一句,清晰的看見她的臉頰飛起兩窩紅暈,嬌嗔的捶打著他的胸膛,不管是多麽輕佻,多麽冗長的話,隻有在她麵前,他才說的出口。
重新替她戴好麵具,夏侯宸命令道:“回到景仁宮前,不準再摘下麵具!”
她翻了一個白眼,瞧了瞧他的黑色麵具:“你也不準!”
熙熙攘攘之中,兩人佇立於大街,周圍的一切,絲毫入不了兩人的眼,彼此眼中隻有深情如潭的目光。
錯落有致的綠樹間,懸著朵朵桃花,微風過處,輕輕顫動著,柔媚的桃花,峭立於枝頭,燦爛的張揚著……
桃樹下,橫放著一張軟榻,鋪著如雪的錦緞,一個男子,慵懶的躺著,雪白的袍服,和錦緞般一塵不染,卻灑下了一些斑駁的樹影,令人不覺想要去責怪那璀璨的陽光,怎就在他身上擱下了俗氣。
他的臉,極淡然,閉著的眼,竟讓人想要去窺視,是否蘊藏著醉人的流煙。
很是安靜,似沉沉入睡,隻是,唇畔微微劃開的笑意,泄露了他的心思。
腳步的息索聲伴著那沁人的芬芳而來,玄青華袍,似有雲霧隨行,衣袂飄舉,烏眸落在那襲白衣上,清冷的勾起唇畔,朗聲道:“夢該醒了吧!桃花,開得再嬌媚,也隻是刹那芳華!”
眼睛緩緩睜開,瞥見一朵飄落的桃花,伸手接住,置於唇間,濃鬱的香醉得讓他的眼眸也帶著醉意。
玄青華袍男子仰起頭,望著俏麗於桃枝的明麗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紅塵萬丈,明媚依舊。允了你最後一個心願,皆忘了吧!”
“謝謝!”
他趨近榻前,手一揚,一朵桃花赫然出現在手心,微一拋擲,直直落入白衣男子的眉心,桃花隱入眉心中:“膽大妄為也罷、癡心妄想也罷,那朵桃花始終不為你開!”
白衣男子唇畔忽浮出笑意,幽然起身,翩翩立於他身畔:“從何而來?”
“畢缽岩!”
“畢缽岩?”
“那裏長著一株曼陀羅,開著白色而柔軟的花朵,很美卻不妖嬈,沒有你的桃花妖嬈,但卻隻為我開!”
他笑,淺淺的笑:“一樹桃花媚,一縷冷香遠;前世我渡的她,今生她渡的我!”